4、第三章 长夜未央长夜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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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生，百鸟朝鸣，春风拂拂横秋水，吹散彩云飞，云散风清之时，一顶精致气派的金顶小轿，悄然出现在庐州的青石板街上，悄悄的，未曾惊动任何人。
娴熟的轿夫稳稳迈着步子，不时避开迎面过来的行人，面上淡淡的神色，仿佛不是走在熙熙攘攘的闹街中，而是行在僻静平坦的官道上，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抬稳这一顶金轿，旁的任何事都不需要关心，不需要为之动容。
三月的庐州，春意盎然，包拯与三五好友小聚之后，相携迈出福兴楼，走到长长的回廊下时，恰巧见到这顶庄重气派的小轿，同行几人心照不宣的停下步子，想要等着轿子走近，再细细查看一番。
也正在此时，福兴楼之上忽然一阵喧嚣，喧嚣过后，一个凌厉的身影忽然凌空翻过，迅速接住楼上跃下的身影，片刻后稳稳停在长街当中，待人站定，又迅速的放开手臂，折回轿前按剑而立，仿佛方才事情从未发生过，他仅仅是守在轿前，半步未曾离开。
庐州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只是从未有人见过这般奇事，不过片刻功夫就聚集了成群的百姓，纷纷繁繁围住跃楼而下的少女与及时赶到的老父亲，至于那位身手俊俏的年轻人，已悄然被遗忘在人后，那一顶金色小轿自然也落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
人生在世，原本就是自恨海情天堕入这十丈软红，不如意之事常有十之八九，欠债不还钱，逼良硬为娼，无论在哪里都不会稀奇，却也并非常见。
志得意满的债主冷眼瞧着抱头痛哭的父女，满面春风的吩咐下手“来人，把人给我带走，还不起钱拿女儿抵债，前些日子立下的字据，你个死老头还想赖账”
年迈的老父一听此言，立刻将怀中女儿拦的更紧，死死护住不许任何人近前，几人正在拉扯的时候，忽然一个消薄锐利的嗓音破空而至，沉静，深严，威仪“言诺而不兴，其怨大于不许，许下诺言便应遵守”
“哎哎，说的是，这位老爷说得好啊”满面横肉的债主手上一用力，立刻攥住少女的手臂走向声音传出的金顶小轿，满面神情愈发跋扈张扬，不可一世。
轿内轻笑一哂，清晰的传出又一句话“不过，宋刑律规定，严禁贩卖人口，轻则脊杖二十，配役一年，重则流放三千，既然欠债不是还钱就可以么，琪瑞”
方才救人的年轻侍卫拱手抱拳，朝着轿内恭敬道“小人在”，话音一落又利落的从怀中摸出两锭银子递过去，厉声喝止住欲要近前的债主“你拿去，休得放肆”
“哼”跋扈债主脸上的笑意瞬息僵在唇角，冷冷的震袖一甩推开琪瑞的手臂，转身又去拉扯身旁的年轻少女。
轿内之人袖手旁观不再出声，依稀能见精致的眉眼半掩在帘间落入的微光之中，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也没有人能猜到，他是否还会再次出手相助。
包拯赞赏的视线滑过那顶小轿，在拉扯的两个人经过身侧时，探手一拦，迅速拉起债主的左手，信誓旦旦道“我猜，你这个手里是白子”
“你猜错了，放手”
很古老的猜子骗术，包拯眉峰一挑，笑的分外欢畅，趁着债主怔忪之时，又迅速掰开他攥紧的右手，一枚黑色的棋子豁然映在众人眼前。
“哎，你们看，他右手里面是黑子，那么左手里就一定是白子，我猜对了”
右手黑子，左手自然是白子，包拯并未猜错，再高明的骗术也无法当街示众，愤然的债主被当众识穿了骗局，面色一沉冷冷一哼，愤怒的率着打手消失在人群里，欢声迭起。
琪瑞恭敬的听过轿内吩咐，躬身对着轿中之人施过一礼，又后退几步后快速转向人群，对着众人簇拥的包拯一拱手，谨礼道“这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请”
包拯疑虑未解，快步行到轿子前方，拱手行礼“请问这位老爷有什么指教”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包拯”
“包拯”销薄的嗓音淡淡重复一句，隐隐带着几分欣慰赞许“年轻人，你义气可嘉呀”
“请问这位老爷怎么称呼”
这次，轿内之人并未回答，仅是淡淡一笑，仿佛有着睥睨天下的沉静欣慰，对于方才的提问，根本没有应答的必要。
“闪开，闪开……”
包拯正要再问，一开口就被远远传来的呼喝声打断，片刻便有按刀的衙役推攘而上，满脸不耐的怒喝“闪开闪开，让开，府尹大人驾到，轿子抬走”
琪瑞冷笑一声，挺身一立，坚如竹岩“府尹大人有何了不起，我家老爷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
“闪开”
衙役话音未落，就被等到不耐烦，亲自欺身而上的府尹一把推走，琪瑞立刻拔出佩剑抵在来人身前，厉声喝止“大胆”
“哼”怒火中烧的府尹冷声一喝，转身绕过琪瑞的剑刃，几步到了轿前就要探手掀开轿帘，口中尤在愤恨难平的念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挡住我的轿子”
琪瑞眸光一戾，剑身横档，探出手的府尹立时就要血溅当场，命归黄泉，轿内忽然传出声音喝止“琪瑞”
“是”
琪瑞收手阖剑，府尹冷冷斜觑一眼，继续探手去撩开轿帘，金黄暗绣龙纹的轿帘却忽然自里面掀开，露出一副熟悉，却又让人无比震惊的容颜。
“啊，啊，啊，下官该死，下官该死……”惊恐万状的府尹如遭受雷击，呆呆立住半晌才敢颤着双腿跪倒，以额抢地“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下官冒犯了千岁爷，下官该死……”
身后众人一听府尹的称谓，立刻齐整整的屈膝跪倒，低首叩拜，偌大的街市再也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皇家天威，从来不容人侵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容。
丰功伟业集一身，杯酒沉浮江山定。
八贤王放下轿帘，平静地自轿中探出身子，迈到轿外，行动之处蟠龙云翼的束发金冠折出一片天光，龙纹暗绣的锦袍随风扬起一角，露出足下金线蟠丝的宫制皂靴，遍身上下处处昭示着属于皇族贵胄的天命威仪，仅仅是袖手而立，便足以睥睨八方，权倾天下。
包拯低首跪倒在地，这时见到滑进视线的一角金黄，忍不住悄悄抬眼望了一下，立刻僵立震惊。
八贤王，名震天下的千岁爷，即使没有千岁，也要年过半百，古稀老迈了吧，可眼前之人竟是如此的器宇轩昂，贵胄天成，沉静的面容，精致的眉眼，锐利的眸光，王者之尊，不怒自威，贵胄直逼九五天子，绝世非凡。
有些人，纵使不为王者，亦是天生的王者，九重宫阙两朝为臣，不为江山，为黎民。
半个时辰后，八贤王袖手坐在府衙内堂的主位上，淡淡觑一眼身前卑躬屈膝的府尹，随意问道“屈指一数，你离京到此为官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是是是”
“二十年你从未回过京城，不认识本王，也是无可厚非”
“是是，下官该死，有眼无珠，触犯王爷天威……”
八贤王轻声一笑，挥手止住府尹的告罪，淡淡道“皇上接到大人的告急文书，火速派本王前来处理高丽太子被刺一案，以免两国交恶，兵戎相见”
话音方落，府尹愈发惶恐“下官无才，下官无能，办事不利，此后一定鞠躬尽瘁，协助八王爷破案……”
“诶”八贤王淡淡一抬眸，曜黑眸间笑意明澈“现在并非追究是何人职责的时候，其实对于此事，朝廷也颇有争议，此时最重要的是如何妥善处理此事，化解两国危机”
“争论”包拯躬身一拱手，疑惑问道“争论什么”
“也没什么，无非是朝中大事，遇到一些疑问，众位大臣一并商议一番，各抒己见，也算是集思广益”
八贤王回应过后，见包拯低首称是，方才淡然一笑，转向府尹问道“关于高丽太子一案，有何新的线索”
“回，回禀八王爷，下官已经派人全力搜寻了”
“嗯，事到如今，有什么嫌疑之人呐”
府尹慌忙告罪，如坐针毡，被八贤王抬手制止后，颤着身子唯唯诺诺的应道“现在，还还，还没有”
还没有，八贤王眉峰一蹙，嗓音隐隐凛冽“或者有什么线索”
府尹双膝一软，忽的滑跪在地，公孙策见此情形暗自度量了一番，终于起身对着八贤王行礼，恭谨道“启奏王爷，案发当日，据称在高立太子的房间里，有一名叫小艾的女子在场，但事后小艾已经失踪了，若是能找到这名女子，或许会有些线索”
“找到此女子的下落了吗”
“启禀王爷，近日来卑职等四处追查，至今没有找到”
八贤王若有所思的朝后一倚，束手靠着紫檀木椅，锐利眸心缓缓滑过一丝凉意，看来此事并非一般的棘手，宋与高丽两国之间的纷争一触即发，倘若有半分不妥，战端轻启，烽火连三月，城破家人亡，遭殃的必定是黎民百姓，冷眼旁观的高官厚爵谁会理会旁人生死，庞太师，你打的好算盘呐。
随着八贤王的缄默，整个府衙内堂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万籁俱静，独自跪在地上的府尹大人悄悄抬手抹着冷汗，不止一次痛恨自己怎会养了如此一班废物衙役，若不然定不会如此窘迫。
包拯也踟蹰了半盏茶功夫后正欲开口，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带到侍卫疾行至内堂屈膝回禀“启禀王爷，方才有人来报，发现小艾的行踪”
“什么，快去”
八贤王豁然起身，迅速跟着来人前去，匆匆行至回廊时却又缓缓顿住了步子，面上神色都愉悦些许。
众人疑惑的顺势去望，恰见到曲廊尽处一抹清瘦的白衣人影拂扇轻笑，长身玉立，皎皎如月，仅是略微颔首便已数尽风流，恍若见到陌上花开，彼心如旧。
“先生不是前去拜会故友么，怎么会在这里”
八贤王朗声问道，李寻欢不及开口，便有同行的小吏躬身回话“回禀王爷，就是这位公子带小艾姑娘来的”
八贤王轻应一声，带些疑惑望过去，李寻欢轻笑道“我去拜会故友时，无意见到这位姑娘，知晓她与案情有些纠葛，便将人带来了，只是，这位姑娘状况不太好，王爷怕是多费些心思了”
“状况不好”
“回禀王爷，这位公子带小艾姑娘过来时，小艾姑娘已经，已经疯了”
“疯了，怎么会疯了，本王去看看”
“是，王爷”
小吏说着，已经疾步朝着廊外引路，李寻欢略一欠身，朝着八贤王道“王爷前去查看小艾姑娘的状况，李某非涉案之人不便前往，先行告辞”
“先生先回去客栈也好，本王看过以后便会回去”
八贤王说完，人已随着小吏疾步行远，李寻欢若有所思的望一眼随行人中两位年轻人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独自朝着府衙外而去。
包拯，公孙策，五日之期，但愿你们莫要让王爷失望了，两国交战，非他一人之力可以阻止的，此行，必不容大宋百姓有失，你们，必须要帮他。
八贤王与众人见到小艾时，年轻的姑娘已然神思昏聩，语不达意，显然是受到过度惊吓，神智大有损伤，除了一句“女鬼杀人”之外，就再也问不出任何与案情有关的事宜，即使有大夫在旁，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府尹大人急得连声颤抖“现在，怎么，怎么向王爷交待”
八贤王负手而立，不着痕迹的低叹一声，眸光平静的滑过眼前众人，淡淡道“你们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回禀王爷，什么女鬼杀人，我全然不信，小艾是由于受惊过度才会语无伦次，但是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眼前还是无法参透”
“回禀王爷，抑或是小艾想要逃脱高丽的太子的掌控，失手将人杀害，后来又受到惊吓，才会忘记究竟发生过什么”
“大人所言有差，衙役们都看到，小艾是在太子死之前失踪的，倘若他已经逃离太子的掌控，为何还要回头再杀害太子呢”
“可是……”
“王爷”
众人争论之时，八贤王始终平静的袖手旁观，直至此时才冷冷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包拯恭谨回道“我相信，在小艾失踪之后和太子遇刺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可以解开的话，或许案情就会有所进展”
“这件事情并不容易查清楚”
“我心里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公孙策侧目疾道“什么眉目”
“是关于小艾的，我暂时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过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一定可以查到证据”
“一天”八贤王袖手回身，眸光凛凛，颔首赞道“好，那本王就给你一天，倘若你能查出来，重重有赏”
包拯拱手言谢，八贤王眉峰一挑，淡声唤道“沈良，陆云”
“在”
“你们到百鬼竹林继续搜查，发现可疑的人，立刻带到这里”
“是”
二人领命迅速离开，八贤王倦怠的一挥手“你们也下去吧，查到什么线索，立刻前来汇报”
“是”
一时间众人纷纷离开，琪瑞见到自家王爷探手按上额角，慌忙上前道“王爷，您是不是先歇息一会”
从京城到这里，经历长途跋涉后片刻未曾歇息，到了此时，眼角眉梢的倦意再也掩饰不住，点点透过窗棱微光流泻出来，八贤王低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吩咐道“先回客栈吧，留下一个人在这里等消息，一旦有人前来，立刻回禀给我”
“是，王爷”
“琪瑞，你说我们这一次来，还能再回去么”
两国战事一触即发，庐州作为高立太子遇刺身亡之地，自然首当其冲，庞太师一心逼着八贤王亲自前来，居心何其叵测，或许，一切还没有开始，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与长夜未央的茫茫黑暗，一般可怕。
琪瑞眸光复杂的望向自家王爷，这一双挺立的肩膀担起了大宋天下几十年，皇族贵胄，御赐金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荣何其无限，可又有谁，见过凉夜如水，那窒息一般淹没王爷的寂寞呢，何其残酷。
好在，好在，还有李先生。
“王爷，该回了，李先生还在客栈候着呢”
“是啊，回吧，琪瑞，记得李先生的药莫要拉下，他风寒未愈，御医开的药不能断了”
“是，王爷”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长夜未央长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