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山雨欲来风惊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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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贤王拎着精巧的乌梅陶罐刚迈过园子，少年皇帝便从虚掩的房门中一步跨出，喜气昂扬的攥住八皇叔的手臂，小心翼翼讨好道“八皇叔”
八贤王淡淡瞥一眼皇帝攥着自己袖襟的手臂，淡淡道“皇上，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八皇叔”少年不满的撇撇嘴，不情愿的放开皇叔的袖袍，神色黯淡抱怨道“外人面前你不许我和你亲近，说要守君臣之道，可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许”
“皇上”
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怎会不疼不怜，更何况他幼年失沽，从来只与自己亲近，皇城内院人情淡薄宫阙寒凉，少年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已属不易。
当年先帝驾崩之时，曾将小皇帝托孤于自己，那时，太后一直把持着朝政，自己还能不畏流言尽心照料他几年，可自从几年前助他夺回皇权亲政以后，就碍于君臣之道，鲜少与他亲近了，这几年深宫寒殿的冰冷煎熬，也委实苦了他了。
想到这些，八贤王神情一软，也不再责怪，仅是淡淡问道“你这次出宫，又到这里，都有谁知晓”
“没有别人，就我和小桂子，皇叔你放心，我知道防范的”
“知道便好，你是皇帝，是国之天子，不能轻易出宫”
“知道了，皇叔，你就会念我，怎么没听你念过李先生一次，哎，皇叔，你手里拿的什么”
少年天子一见皇叔不怪自己了，愈发喜形于色，夺过皇叔手中的陶罐便要打开，赵德芳由着他去，轻笑道“李先生昨日感染了风寒，太医开了方子，他怕苦不喜喝药，我刚从皇宫回来，顺道拐去了梅三的铺子取些梅子回来，给他压压药味”
“怪不得皇叔回来比我还要晚”小皇帝屈起指尖拈出一颗梅子丢入口中，曜黑的眸子缓缓滑过一丝疑惑“李先生感染了风寒，我看他精神挺好啊”
“你又去吵李先生了”
“皇叔你太偏袒李先生，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来看看他，怎么就吵他了，就没见你这么护过我，再说我也没有吵他啊，而且还……”
“王爷回来了”小皇帝的话未完，便被一个温软的嗓音打断，李寻欢轻笑着推门出来“皇上颖悟绝伦，行事更加沉稳了，愈发有王爷的风范，果真是叔侄同心呐”
八贤王眉梢一挑，竟没见过他接话接的这么及时，而且，身旁的小皇帝明显脖颈一缩，心虚的很，莫不是，二人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八贤王不动声色的接过小皇帝手中的陶罐，随意踱到房中，果然，浓浓的酒香未曾散尽，却遍寻不见盛酒器在哪里。
嗅着酒香斟酌片刻，八贤王淡淡道“宸妃的桃夭酿可是愈酿愈好了，这酒香一嗅便知是上品，皇上既然带了酒来，还要藏起来吗”
“呃”小皇帝毕竟年少，愕然一愣，催促的眼神一个劲飞向一侧长身而立的李寻欢。
自己确实带了酒来，说要给皇叔尝一尝宸妃的新酿，可李先生却说皇叔近日忧心高立太子遇刺一案，昨夜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到今日早朝时候还觉得心头烦闷，今日一定不会再喝了，他们二人可以先饮，不用等皇叔回来再败了酒兴。
所以，不过半个时辰，满满一坛的桃夭酿便尽数入了李先生腹中，方才李先生先听到皇叔的脚步声，差自己出去迎着，他一个将空酒坛藏起来。可二人惶急之中竟然忘了，这桃夭酿的奇异之处便是酒香浓郁，酒味醇厚，酒性温和，虽然酒坛子藏起来了，浓郁的酒香却一时半会散不去，让皇叔给抓了个正着。
李先生，你这是要害苦我了，若皇叔以后都不许我出宫来找他，来看你，我就惨了，一个人终日闷到皇宫大院，该多么无趣啊。
李寻欢被小皇帝一个劲的催促着，无奈之余，只得清浅一笑，姣好的唇畔牵出一个温暖的弧度，温软如风，淡淡应道“王爷今日早朝，高丽太子遇刺一案，可是有什么新的进展”
八贤王知他有意岔开话题，却也挑眉一笑，并不点破，仅是凉凉应道“皇上莫非没有告知李先生么，本王明日要亲自前往庐州查明此案，时限不过五日，五日之后必定给高丽皇帝一个交待，避免两国交战，祸及百姓”
“如此说来，王爷心中是早有对策了”
“没有，不过事已至此，只能且行且看，毕竟战事一旦挑起，受苦受难的还是大宋子民，本王身在其位，不能不尽力为之”
小皇帝缩了缩脖颈，背对着皇叔吐吐舌尖，悄悄附到李寻欢耳畔低声道“那个庞太师别有居心，一心想要和高丽国开战，到后来逼得皇叔亲自去庐州，还要在五日之内破案，否则，就要将此案交给他处理，到时不一定会出什么乱子，李先生，你智慧过人，和皇叔一样卓然超群，这次就帮帮皇叔吧”
“王爷的能力，莫非皇上是不相信么”
“信，我怎么不信，这天下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小皇叔了，还有李先生，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关系到大宋的命运，前有高丽国逼迫，后有庞太师虎视眈眈，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我担心皇叔此去，会……”
“皇上放心，八贤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哈，那李先生就是答应了，多谢李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看着八皇叔，他这一次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有李先生在，也能帮着皇叔出谋划策，那我就放心了，等你们查明此案回来，看看还有哪位大臣等着看我皇家的笑柄，想要谋朝篡位呢”
“咳”李寻欢掩唇轻咳一声，眸中笑意温暖清澈，未及开口阻拦，便听八贤王轻斥道“皇上，这虽是在王府之中也难保隔墙有耳，你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哦，我知道了，皇叔，你现在一见面就会训斥我，再也不疼我了”
八贤王无奈的摇首，见李寻欢依旧轻咳，正欲回身唤人询问汤药煎好了没，琪瑞便躬着身子恭谨的近前“皇上，王爷，李先生，杨嫂差人来问是否要用膳了，李先生的汤药也煎好了，是送来这里，还是一并送去前厅”
“送去前厅吧，我们这就过去”
“是”
琪瑞随着自家王爷出入皇宫，亦是自小看着皇上长大，所以并不惧怕这位少年天子，恭敬应过八贤王折身欲走之时，忽然见到小皇帝两手空空，不由得疑惑道“皇上不是带了一坛桃夭酿么，说是要与王爷共饮，不若一并交给我带去前厅，皇上用膳之时也好……”
“咳”
李寻欢面色一赫，禁不住轻咳一声打断琪瑞的询问，八贤王面沉如水，恍若不闻，继续稳稳迈着步子朝前厅而去，心下却不由得愤怨，原以为他风寒未愈，会稍稍顾及到药性相冲少喝点酒，却不能想又整整喝了一坛桃夭酿，自己早应该想到，皇上若是带酒来，必定不会仅带一壶，而是一坛一坛的送来，可今日自己不过晚回来了半个时辰，他竟然将一坛酒喝的半滴不剩，如此不爱惜的自己的身体，怪不得会痼疾缠身，风寒难愈，怎能不让人愤恨。
李寻欢强抑着心头刺痛咳过一阵后，望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小皇帝，小皇帝默念“明镜非台心若冰清”后依旧静心不成，默默的与李先生对视一眼，各自随着前面的人影朝着前厅行去，琪瑞一不小心捅了这个篓子，很是明智的一溜烟跑走，不让自家王爷寻着机会训斥自己。
好容易一行人各怀心思到了前厅，不等坐定，八贤王便顺势接过琪瑞递来的药盅稳稳递到了李寻欢面前，李寻欢依旧心虚着，这次倒也未曾推拒，低垂着眸子秉住呼吸迅速喝完了腥苦的药汁，一放下药盅便立刻曲起指端探向腰间的酒囊。八贤王也不说话，仅是不动声色的递过去一罐腌渍的乌梅，他从听竹轩过来，记挂着李寻欢要用药，顺手带了梅子过来，李寻欢讪讪的望了身侧之人一眼，收回了探向酒囊的右手，转而拈了一颗梅子含在口中压住药味。
小皇帝乌溜溜的眸子咕噜咕噜的转了几下，在一旁看着忍笑忍得辛苦，直到自家皇叔淡淡投来一瞥后，才慌忙落座端起瓷碗埋首扒起饭来，李寻欢轻笑一声，温言唤道“皇上”
“呃”皇帝猛然自碗中抬起首来，茫然的瞪着眼睛望向李先生，微张的唇畔沾着几颗晶莹饭粒，模样甚是懵懂无辜。
李寻欢持箸夹了两块醋鲤送入小皇帝碗中，笑道“杨嫂今日知晓皇上来了，特意吩咐人买了上好的西湖鲤鱼，做了你最爱吃西湖醋鲤，皇上这般不给杨嫂情面，只顾着扒白饭，不是辜负了杨嫂一片心意”
小皇帝眨眨眼，定定的望着碗中鲜亮的醋鲤，又抬首望望神色依旧淡漠的皇叔，怯弱道“皇叔，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八贤王心中狠狠叹息，面色却静如止水，我的小祖宗，若是与你生气，只怕这辈子我都气不完了，可见到小皇帝可怜兮兮的神色，又是心软道“好好吃饭”
小皇帝心中一喜，立刻眯起星眸笑的分外喜庆，皇叔肯与自己说话便是不怪自己了，果然还是皇叔最疼自己，于是，慌忙挪挪位置蹭到皇叔身侧，小心翼翼的趁热打铁“皇叔，你明日一早就要去庐州么”
“皇叔圣旨已下，君无戏言，臣不敢不从”
“皇叔，我去让小桂子把尚方宝剑取来给你好不好，你行事也便宜”
“皇上，臣已有先帝御赐金简，皇上无需担心”
小皇帝抿抿唇，若有所思道“可高丽那一群蛮子一向横行霸道，蛮横无理的，皇叔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八贤王盯紧小皇帝端详片刻，剑眉一扬，沉声道“皇上，臣此去庐州，无论如何，皇上不能随去”
“啊，为什么”小皇帝一惊之下几乎跳起来摔了瓷碗，片刻又恍然悔悟，暗自懊悔着不仅被皇叔看出了心思，还被皇叔拆穿了出来，这下，即使偷偷跟去也是不能了，皇叔一定不许。定了半晌，方才在皇叔愈来愈冷的眸光中安稳做好，眼神又不由自主的悄悄飘向一侧悠然而坐的李先生，仿佛在无声求助，求李先生帮着自己说些好话。
哪知，一向护着自己的李先生，这次也是倒戈相向，仿佛半分察觉不到小皇帝的心意，而是悠然端过他面前的空碗，又盛了满碗鸡汤送到皇帝面前，关切道“皇上，近日天凉，皇上多用些热汤暖暖身子，莫要受了寒”
小皇帝狠狠捧着手中汤碗，恨得几乎咬牙切齿，压低了嗓音不甘道“李先生”
“皇上有何事吩咐”
小皇帝对上李寻欢轻笑而望的碧色眸子，又在自家皇叔深邃沉寂的眸光中，一咬牙，暗下决心豁出去了“我……”
李寻欢带着笑意，迅速截过小皇帝未完的话，泠然道“皇上国事缠身，用完午膳早些回宫也好，大臣们的折子还等着皇上回宫审阅呢，待会，我会让琪瑞带着护卫亲自护送皇上回宫，免得途中出了什么差池”
“啊”皇帝怔了半晌，终于醒悟过来，这次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不跟去庐州了，于是，一个人闷闷的垂着眸子，攥紧手中银箸戳着满碗饭粒默不作声。
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抱怨着“不去就不去么，李先生也不用提醒我要早些回宫了，自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在皇叔的王府留宿过了，皇叔现在愈来愈不疼我了”
“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国之君本就不该离开皇宫……”
“皇叔，你吃菜吃菜”小皇帝一见自家皇叔的架势，立刻弯了眼睛陪着满满的笑脸朝他碗中夹菜，小心翼翼的奉承着试图躲开皇叔的教诲。
果然，八贤王斜觑一眼后不再应声，心安理得的享受这自家皇侄少有的久违的乖顺。
用过午膳后，小皇帝使尽浑身解数留在王府不肯走，直到了日暮时分，方才不情愿的由琪瑞强制护送着，闷闷不乐的回宫，走时候还不忘连连嘱咐皇叔和李先生，此去庐州莫忘了给自己寻一些有趣的物事带进宫去，好与他解闷。
皇叔置之不理，李先生含笑应下了，小皇帝方才一步三回首的离开王府，不甘不愿的随着琪瑞回去。
是夜，王府后园的竹亭之中，李寻欢倚栏而坐，修长的指尖随意拨弄着案上七弦琴，零落几个颤音滑过不成调子，惊飞了几只夜宿竹林的鸟雀，凉风之中，凌乱的颤着羽翼滑过长长夜空消失不见。
夜鸦过后，李寻欢静静的望着天边弦月，沉吟道“五日的期限，王爷真有把握可能查明此案吗”
八贤王袖手而立，深邃锐利的刺穿几乎刺穿无上夜空，嗓音清洌“没有，不过还是要试一试，庞太师那只狡猾的老狐狸意图挑起两国纷争，趁机谋朝篡位，即使没有先帝重托，我也不能让他遂了心意”
“王爷此去庐州，若是能找到一个人，或许他能在五日之内解开谜团”
“什么人”
“一个年轻人，包拯”
“包拯”
“是，包拯，王爷到了庐州一问便知，怕是这天下除了他们两人，再也没有人可以这么快的查明真相了”
“他们两人”八贤王虽然心存疑惑，却也再未多问，仅是淡淡的重复了一句，便笑过不语。
不是不想问，而是习惯了不问，眼前之人凭空出现在帝京，没有过往，没有身份文籍，遍查官府的文案也找不到半丝痕迹，偏偏武功卓绝，文采非凡，智计过人，素喜一袭白衫轻裘，风华绝代，公子无双。
一个人怎能没有过往，偏偏他就是没有，仅在犯了旧疾失去意识时，自己无意听到他模糊的呓语“诗音，诗音，寒林伤欢影，冷香葬诗魂”，反反复复的几句，这便是他的过往，连失去了神识都不能忘记，醒来时却半句不曾提过，这过往究竟有何种沉痛，才如此的刻骨铭心，醒着不提，梦着不忘，痛彻心扉。
八贤王陷入回忆时，忽然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声，一回神恰见到李寻欢正抬手虚握成拳抵在唇畔轻咳，不由得关切道“夜风寒凉，你风寒未愈，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无妨，王爷明日一早出发，我也庐州一趟，有些老友，是时候去拜会一下了”
“老友”八贤王疑惑一下，迅速想明白，轻声笑道“好，明日我与先生一起前往庐州，今夜先生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便要赶路”
“王爷亦早些安寝，王府虽然从不缺花销，节省些亦是好的”
八贤王明显一怔，随即了然，这人见到自己书房的烛火整夜亮着，知晓自己心忧案情未曾歇息，才如此提醒一番，遂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我记下了”
“好，李某先行告辞，明日见”
明日，庐州，势必会有好些趣事发生，这一场好戏，真不能不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山雨欲来风惊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