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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孤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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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就此打住,这样长的一个故事其实可以用几句话概括:王家庄遭灭门之灾,小公子下落不明。
但青花却固执的要将那三个卖剑的所叙述出来的故事再仔仔细细的回想一遍,主要原因便是,她觉得这个故事虽说不太可信,但是终归还是有些地方值得取信的。且凭借着她丰富的想象力,她觉得面前这个丑八怪应当就是当年失踪了的那个小公子。
所以她便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缓缓的讲给他听。一个寻常人若是有着这样惨痛的回忆,旁人必定触碰不得,稍稍提及,怕就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伤痛。青花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会触碰到他的伤心之处,继而他蓦地站起来,朝着自己甚是阴沉的笑两声,从腰际拔出一把匕首。磨得曾光瓦亮的刀尖在泠泠月光之下泛出冷光,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走来……
她连届时的台词都想好了,大约是这个样子的:他仰头冷笑三声,从牙缝里挤出阴狠话语:“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留不得你了……”
……然后青花势必会被杀死。
这个故事将会夭折于此处。这世间有许多这样子的人,心中早已知晓了答案,且那个答案对自己有害而无一利,却还是执拗的想要去得到那个答案,并且在这寻找答案的过程里还抱着一丝期望。这样愚笨而固执的人,苏青花便是一个。
由于这个故事着实是太长了些,蹲着说完着实太累,她便挑了一旁的一块生了青苔的石头坐着,四周寂静一片,月色朦胧。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离天明还有些时候。
故事的最后一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好似落地无声的珠玉一般。青花垂着头瞧着自己被泥水染黑的一双白布袜,大约是还未从那阴森诡异的灭庄之变中回过神来,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奴依旧跪在地上,没有丝毫反应,瞧那样子,似乎还有些听得入迷。
青花叹完气之后,觉得自己此番扒的伤口力度还不够大,应当再撒一把盐。便往阿奴身边挪了挪,胳膊肘捅了捅他的手臂,笑吟吟道:“来,谈一谈你对这个故事的看法。”
阿奴肩膀蓦地颤了一颤,茫然的抬起头来,有些惺忪,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半晌,才好似反应过来青花是在询问他,便急忙道道:“贵客,贵客说的极是……”
青花眼角余光淡淡扫过过他头顶,见他瑟缩了一下,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她咳两声,甚严肃道:“如此说来,你当真是……”
阿奴将耳朵凑过来了些。
青花面容严峻的将方才的话头继续补完:“你当真是个断袖……”
阿奴身形颤了颤,疑惑的出声:“可,方才贵客,贵客不是在……”蓦地顿住,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连忙将语气放的柔和些,越发的谦卑些,续道:“……不是在讲庄里的陈年旧事吗?”
青花凉飕飕的瞥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在讲庄里的陈年旧事吗?”
阿奴将头垂的低低的,单手将斗篷拉下些许,凌乱发丝从斗篷之中倾洒而出,将他的一张脸遮住,嗓音是一个奴仆该有的恭敬:“阿奴愚笨……”
青花静静的望着他,半晌,抬起头来瞧一瞧天幕,却只瞧见了一棵不长叶子的墨绿树干,以及枝头悬挂着的那一轮月亮。朦胧月色静默的将天幕之下的一切笼罩上了一层烟霞之色,一切显得是那样的不太真实。
在这一片烟霞之色中,青花瞧见了正站在自己身侧低头瞧着自己的青衫男子。她愣了一愣,揉了揉眼睛。
便听见清冷男声自自己头顶传来:“别揉了,没有看错。”
青花觉得不可思议,揉眼睛的手顿住:“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那玄青衣衫的翩翩佳公子抬起手来,扬了扬手中提着的东西。青花仔细瞧了瞧,觉得那东西瞧着有点像酒壶。他晃了晃,能听见里头酒水发出的叮咚声响,是已经被饮去了一大半的形容。
黄药师另一只手中捏着的大约是只白玉瓷杯,是白驼山庄统一的样式,上好的白釉青纹蛇头的式样。青花觉得欧阳锋真是爱蛇爱的疯魔了,连瓷杯上也要弄个蛇的花纹出来。但转念一想,又钦佩起欧阳锋的聪明机智来了,从前总是听闻那些个大庄院里时常会丢失盘子碟子以及碗筷之类的,想来大约是庄里的小厮干的。白驼山庄的碗碟如此特殊以及恶心,大约是不会被偷了。
后来关于这一点,青花在离开白驼山庄之时曾询问过庄里的奴仆,得到的答案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据说白驼山庄这么些年来从未丢失过杯盘碗碟之类的东西。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青花估摸着眼前的这人是无聊的在自斟自饮。她看他有些不太顺眼,觉得这是个多么不讨人喜欢的美男子啊,每每她要做些私事之时,他便准时出现。
黄药师喝了口酒,眼中有隐约笑意:“今夜月色醉人,在下约了人吟诗作对,却不想在凉亭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人,原来是在这里……”
青花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有些讷讷:“可我不记得有约你吟诗作对……”将一句话完整说完,才迟钝的发觉,黄药师约得人可能是地上的阿奴。
果真,阿奴道:“方才路过这门口,瞧见树梢上掠过去一白影,阿奴想着两位贵客住在这里,便急忙过来了。”略抬一抬头,目光透过散乱青丝落在青花身上,缓缓续道:“不想撞上了这位贵客……”
黄药师望着青花,良久,才道:“山中野鸟甚多,有惊起吓着这丫头的也不足为奇。唔,你这般,可还有心思同我吟诗作对?”
阿奴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道:“无碍。”
黄药师甚有修养的同青花颔了颔首,便转身准备离去。阿奴低眉顺目的尾随在他身后,迈出去两步之遥,蓦地被青花一把抓住袖袍。
阿奴停下脚步,却是没有回头。
青花缓缓松开他的袖袍,双手握上他宽厚手掌,那是温热的触感。她抬起头,望着他,眼中盈满笑意:“我师傅说,孤男和孤男共处一室,干柴总会遇到那个烈火的。我不能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