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阮棹

2、玄珠

　　驶往中州王府的马车上，除我之外，还有三个人。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可见都是聪明人。
　　中州王府招募隐月窟的门人，无非用做窃贼、细作、杀手、死士……一个王爷，要这些人来做什么，不问可知。
　　然而现如今，谁也不会想到中州王要谋反。在天下人眼里，他是出了名的贤王，在天子眼中，他是左膀右臂，最贴心的弟弟。
　　这个人的心，实在可怕。
　　所以无论他是成是败，知道了他秘密的我们，恐怕都很难活下去。
　　一片死气沉沉中，紫陌忽然开口道：“中州王曾救过我。”
　　她见我们都看她，便接着道：“早年安定侯‘无兵而反’的那件冤案，牵涉官员无数，我父亲也在其中。我和姐姐本是要发入教坊司做官妓的，是中州王暗中把我们救了出来。”
　　我忍不住问：“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她木然摇头：“我父亲被定的，是灭族的大罪。”
　　我在心里重重叹息。没想到她的身世，与我的这样像。
　　她的话并没有给我任何新的希望。偶为一善，也许只是想多搜集一枚日后能用得到的棋子，绝不是宅心仁厚的证明。
　　青河坐在我对面，对紫陌的话充耳不闻。这个人寡言少语，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像一个大冰块。
　　绿蚁靠在我的肩上，已经睡着了。
　　我们四人就这样进了王府，做了中州王身边的婢女和侍从。

　　过了两三日，中州王便单独召见我。
　　世间盛传他是少有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他穿一件赭红色锦袍，腰围玉带，正端着茶吹着，见我进来，忙笑道：“玄珠，来，坐。”
　　我连道几声不敢，见他执意如此，方告了坐。他又亲自端了一碗茶给我。
　　我才喝了一口，便怔住了。
　　中州王笑道：“你是杭州人，紫陌说你最爱喝龙井。这是今年新得的明前茶，如何？这味道还喝得下吧？”
　　“多谢王爷。”
　　他叹了一口气：“玄珠，想来你也知道，你的仇人，已经做了当朝太师。你父亲为他卖命十几年，最后却被他用来顶了罪……”
　　我默默地听他啰嗦了一大篇，无非说太师是十恶不赦的奸臣，皇帝是百年一遇的昏君，太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唯有他自己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等他顺应天意坐上皇位之日，便是我大仇得报之时。但在那之前，我须得为他尽忠尽力，乖乖听他安排。
　　他一说完，我便跪倒在地，哽咽着把“王爷英明神武小人任凭王爷驱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这一通陈词滥调念了一遍，只差没山呼万岁了。
　　他扶了我起来，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本以为他该打发我走了，他却示意我继续喝茶。
　　“你弟弟小永，我已经安排他在王府外住下了。”
　　我脑子里像是有一个惊雷炸开，双耳嗡嗡作响，过了很久，我才重新听到他的声音。
　　“……你一个女孩子，历尽千难万险，在流放去漠北的路上把他救下，实在令人钦佩。但你把他寄养在雁门关外的牧民家里，未免太不为他着想了。你父亲是何等有学识的人，他唯一的子嗣岂能在草原上了此一生？我帮他安排了学塾，请了从翰林院致仕的大儒来教他，日后他定然前途不可限量。你看，这是他写给你的信。真没想到他不过才十岁，字却写得这样好……”
　　我接过信来，手微微地发抖。
　　他又笑道：“他近日课业很忙，就不安排你们见面了，日后定有机会。你先回去吧。”
　　我叩谢了他的恩典，撑着地慢慢地站起来，走出了屋子，只觉得浑身冰冷。

　　中州王很少让我们杀人。很多时候，我们只需潜入某位朝臣的家中，为他盗取一封书信。
　　抓住对方的把柄，确实比简单地除掉他，要有用得多。
　　他很喜欢紫陌。我们入府没多久，紫陌便在他的安排下，手刃了仇人。随后便做了他的侍妾。
　　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的美人儿，换成我，也不愿放过。

　　在王府的每一天，我都在寻找中州王行事的漏洞，盘算带小永一起逃走的方法。
　　但谈何容易。入府几年，我只见过小永一面，且是几丈开外的匆匆一瞥。小永究竟被他安置在何处，我全无头绪。此人实在是老奸巨猾。
　　有一次我帮他磨墨时，他忽然在纸上写了“天寿”两个字，问我道：“本朝的这个年号，你觉得如何？”
　　我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他将“天”字上面的一横改做一撇，笑道：“这年号实在糟糕透顶。玄珠，你说咱们该用个什么年号才好？”
　　我便知道，那一日已经近了。

　　天寿四年，六月初五。
　　傍晚时分，王府总管张兴之忽然急匆匆地召见我。
　　他屏退左右，亲自关好门窗，沉声道：“王爷起事，就在今晚。”
　　我一时心跳如擂。
　　只听他接着道：“为防万一，世子现下被安置在城西一间叫‘鼎汇丰’的银楼。若事情有变，须有人保护世子逃出京城。王爷这几年冷眼看下来，觉得你最是心思沉稳，行事缜密。故而这件大事，便托付在你身上。到时你将世子带到云静山赤草寺，那里自然有人接应你。”说着，他取出两块金灿灿的东西，似乎是一块被分作两半的黄金令牌。
　　他递了一半给我：“这是王爷的令牌，有它你才能见到世子。你今晚就在此等候消息，若有人带着这另外一半来给你，你就火速去鼎汇丰带世子出城。”
　　他说罢便起身要走。电光石火之间，我出指将他点倒，又封了他的哑穴。
　　我从他的袖中取出另一半令牌，掌心全是冷汗。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中州王今日是成是败，我都要用世子，换回我的小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