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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
      方蔚似乎料定林响会默许,人已向远处走去。
      林响跟在后面,不远不近,若即若离。一道路过的风景,早已变了模样,比往年要好。他心想:往后他的人生,必然比这人造的景要强。
      他暗自起誓,迎面忽然飘来几片纸碎,像是冥钞。转入巷口,一股久违的烟火味弥散开来,才发现有户人家正往专制的大铁桶里烧钱纸。因为起风的缘故,没来得及成灰的冥钞卷入风里,优雅地打着转,散落路边。林响这才想到,今天是七月半。
      他盯住方蔚的背影,乌黑的长发合着脚步时扬时落,如山涧灵动的流水,即便年轻的身子被黑色包裹,也无法阻挡青春的气韵。只是她的黑裙子太长,料子又不属上乘,这样闷热的天气肯定会捂出痱子,越发让他好奇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孩。
      “到了。”方蔚放慢步子,领着林响来到一处翻修过的街巷。两旁伸延的榕树枝互相绞缠,形成天然的凉棚。因入夏而加速掉落的树叶覆盖住大半街面,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连他们轻稳的脚步里,都融入了落叶的呻吟。
      方蔚靠着榕树,手握垂下的根须,细细将它们结成辫子。她不如母亲心灵手巧,总能在方寸大的头顶编出各式花样,学得最好的也就是三股麻花辫。她牵起替榕树编出的辫子,又将两股辫梢绕成结,看上去犹如一条绞刑索。索的对面是林响。
      “还记得这里吗?”她双眼微红。
      林响一愣,继而左顾右盼,“不太确定,或许来过?”
      “这条街原先没有这些树,不过是一条普通的交叉路。十年前一桩惨烈的车祸让它出了名,即便前几年重新修整,也很少有人晚上来这里散步。广东人敬鬼神,总嫌这些地方不吉利。你看,”她指向榕树下一块低矮的石碑,上面刻着六个红字:南无阿弥陀佛。
      “佛心慈善,引领枉死冤魂重入轮回,谋个来世。又宽大为怀,纵使生者罪孽滔天,仍一心度化。只是我嫌太慢,因果报应,为何要等到第二世才能偿还?所以我不愿再等,这一世,我要血债血偿!”方蔚的恨镶进每个字里,却并不因这恨而僵硬了柔美的面部线条。她清澈的眸子宛若幽暗中熠熠生辉的水晶,让敌手无从回避。
      林响审视良久,“你是那个小女孩?”
      方蔚颔首:“你认不出我是应该,但我不能忘了你。”
      “难道你还想让我再坐一次牢?”林响冷笑,沿着树荫走走停停,忽然一转身:“在当时的环境,交通肇事根本算不上重罪,如果不是舆论压力,我也不会一判就是十年。更何况,你还拿到了一百万的赔偿金,那个年代已经相当丰厚。这样你还嫌不够?”
      “够?”方蔚第一次觉得自己占尽便宜,“一百万买走三条人命,你觉得我是赚了?因为你们给钱了,坐牢了,我就得知足了?你坐了十年牢,觉得委屈,连起码的悔恨都没有。我一直活在十年前,活在被车轮一次次碾压的画面里,一天都没有快乐过。”
      “忘记就能快乐,是你不肯而已。”
      “只要你活着,我永远无法解脱。”
      “你想杀了我吗?”
      “想。”
      “那就举起刀,闭上嘴。”林响漫不经心地解开领扣,结实的胸肌上留着大大小小的瘢痕,正如他自嘲:“我的身体不过是虚有其表的皮囊,烂肉一块,还被世态炎凉蛀得千疮百孔。有胆量就冲着胸口刺,不差你一刀。”
      他袒露胸膛,只嫌方蔚不够爽快。
      方蔚不是没杀过他,在梦里她试过无数种谋杀方法,次次都能在高涨的杀人快感中得到满足。当真清醒过来,她却在发抖,为她可怕的念头而胆战心惊。所以林响的言词再无耻,她都能隐忍:“我不会杀人,也不会放弃。只要你还活着,我都会如影随形;只要你还有恐惧,我就一定能等到机会。所以林响,你真的要好好记住我,一辈子别想忘。”
      林响半蹲在石碑前,用食指依次划过殷红的大字,将此想象成血流如注的六只眼睛,每只眼睛折射出的是人性的罪恶与虚荣,还有无穷无尽的贪婪。他想起自首的前一晚,父亲声泪俱下的跪在自己面前,求儿子能拉一把,救救公司救救少不经事的妹妹。一息间,父亲不再是叱咤商界的风云大腕,变成一个为了两千万可以将儿子抵押给法律的懦夫。他一百个不愿意,父亲也执意不起身,念及父母恩,便有了后面的十年之灾。如今他重获自由,凭什么还要替宋柏舟去承担过错?也是在此刻,他真切感受到自身的蜕变。原来的林响,已然死去。今天的林响,却因为这句佛语,如获新生。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方蔚。方蔚也正看向他,流露的不全是恨,还有丁点居高临下的同情。
      “现在我一无所有,你觉得还有报复的快感吗?”
      “至少我一点也不觉得解恨。”等了这么久,她可不想便宜了他。
      林响自嘲起来:“我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有女人惦记,真是没白坐。等着吧,我会让你大仇得报的。”
      方蔚目送这道身影渐行渐远,记住的不是杀人犯,而是一个男人落魄的背影。
      回到家,她拉开穿衣镜的罩布,忐忑不安地转过身。多少年了,她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背脊,因为后面藏着一个秘密:横七竖八的几道比肤色略浅的疤痕,从背部延展至大腿,如同瓷器上的裂纹,一碎便廉价。  见过她秘密的前男友们,要么落荒而逃,要么彻底消失,海誓山盟终在肉身上撞到冰山。她佯装习惯,最后还是蹲在浴室,用花洒冲刷毕生相随的印记,放声痛哭。
      不久,门铃作响。
      方蔚知道是秦星来了。她朋友不多,秦星是唯一的男性友人。  她洗了把脸,换上纯棉的居家服,若无其事地打开门:“秦哥,你来了。”
      风尘仆仆地秦星一进屋,便摸起肚子“家里还有吃的没?一下午跑新闻,到现在还没吃呢。”
      “只有泡面,你等着。”方蔚回身去厨房,特意在面里加了一个荷包蛋和几颗干贝。
      秦星闻着香,就知道是他的口味。他望着正在忙活的方蔚,想起不算久远的往事。当初他一时兴起,在春意盎然的街头拍下几个女生嬉闹的场面,而聚焦点在其中一名女孩的脸上。只有她的笑与众不同,揣满了心事。第二天,照片中的女孩拿着刊登相片的报纸找上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摊开手,索要报社给的酬劳。不多,区区一百元。他尴尬地交出了钱,她退还一半,只说:互不相欠。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方蔚,是他多年前报道的车祸案中唯一幸存的女孩。因为这篇几乎被封杀的新闻,才会让一审的轻判,变成了终审的十年。也因为这篇报道,他被报社辞退,沦为狗仔队一员。期间不为人知的辛酸,他从不与旁人多言。
      方蔚心知肚明,所以非常尊敬他,也是一份感激。秦星却很清楚方蔚一直没放下,才把林响出狱的日子告诉了她。
      “你去找过他了吧?”其实他不该说的。  方蔚端着面碗过来,只招呼他趁热吃。见他还等着回话,才说:“见过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秦星看着她。
      方蔚坐到对面,淡淡地说:“到时你会帮我吗?”
      秦星犹豫了,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丫头,我只想你能过得快乐。”
      方蔚笑而不语,目光落在秦星带来的娱乐稿上,附注的照片是一个男人抢夺记者的相机。行凶的男人,方蔚一点也不陌生。林响的妹夫,广府四公子之一——宋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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