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th Note·L]救赎》猫翼子

11、chapter 11

　　我们……都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 L

　　临近黄昏，阳光没有中午那般刺目，穿过薄薄云层投射在这繁华都市之上，为那一片红灯绿酒，增添一份耀眼金辉。伦敦市中心热闹依旧，大街上人山人海川流不息的人群几乎占满了马路两旁所有的空隙，加长版奔驰缓缓驶过，司机看样子是想停车，鸣笛了好久，才勉强让拥挤的人群让出路边的停车位。
　　阔气的黑色奔驰，自它出现在这街上时起，便吸引了不少人眼球。在街上开这种豪华轿车，未免有些招摇过市，但那话怎么说……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开一辆家里最便宜的车出来，于是便挑了这加长奔驰……
　　先下车的是一袭西装，身材挺拔的高个男人，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随后，紧随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看到的是个身形消瘦的少年。
　　少年微驼背，手插口袋，痞痞的样子又透出几分可爱，他随意地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别跟来。
　　少年独自漫步于街市，他单薄的背影很快被人海吞没。

　　街上鱼龙混杂，大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混混和小偷，恐怕这少年在下车时起，便被人盯上，但他却毫不在意地一人独行。径自绕开摩肩接踵的人群后，少年一直走上人行天桥，上楼梯的时候，他的视线便在四下游移，扫过黑压压的人头，视线穿梭于人与人间的缝隙，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走上天桥，他随着人流来到栏杆边的一家小摊位前，蹲下身。
　　摆地摊的看到顾客上门，连忙关切地望着这少年，屏息等待他说些什么。
　　那小小的地摊上，摆着各种女孩子喜欢的发夹和小挂件，包括各种做工精美的梳子、镜子、头饰、手镯，还有花色缤纷的线织挂件……少年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零零碎碎的商品，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塑料帆布最边缘的球形挂件上。
　　那挂件有一个拳头那么大，是个小型的密封鱼缸，里面游动着几只银色的流线型小鱼。
　　整个鱼缸呈圆球形，天蓝色的盖子拧紧密封，盖子上拴着金属制的钥匙扣。
　　地摊主人见少年对那小鱼缸挂件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解释，说着鱼缸里的鱼都是活的，不用喂食，就这么养着，能活好久。
　　少年意味深长感叹一声，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起脑袋，面色淡然。
　　他那样子，显然是将信将疑。
　　但他没开口说什么，只是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那小型鱼缸，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少年的肤色比普通人白许多，眼圈很重，一头微有些凌乱的黑发，脸庞消瘦，身形硕长。
　　他的眼睛也比一般人大许多，一双玄青的眸子不起星点涟漪，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收进去。

　　“我买下了。”
　　凑了许久，少年终于决定，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直接递到对方手里，也没要找钱，提着那小型的密封鱼缸，原路返回下了天桥。

　　明天又是学校的家长探亲日，而他，一定会去的，看望Hecate。
　　L这次是特地来买礼物给Hecate的。
　　百忙之中，他依旧记得明天的家长探亲日，无需特地在日历上标明，也不必在手机上设定时间以提醒自己。无论多忙，关于Hecate的事，L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哪天是生日，哪天是第一次见面纪念日，甚至，学校的假期和家长探亲日，都被有条不紊地记录在他容量超群的脑袋里。
　　年龄上七岁的差距，使得L一直把自己视为Hecate的兄长，换句话说，Hecate一直被他视为妹妹一般的存在。
　　Hecate在学校里的事，L都会或多或少地派人去了解。唯独近几天，因为同时兼管世界三大侦探的案件，他很忙。
　　L心里，是认为自己对Hecate足够了解的。
　　他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她的性格，也知道她不大喜欢琳达和梅罗。
　　这些的确都知道，但，都被他视为无关痛痒的小事，抛在了脑后。
　　……
　　其实，本来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但……若是一件件一桩桩这样的小事积累起来，长期得不到处理，堆积成山……那么，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也足以将一个人的精神彻底摧毁压垮。
　　……

　　直到Hecate出事，L才意识到，自己对她，并没有那么了解。

　　事情总发生地那样突然。
　　那时候，L正提着那小小的鱼缸，穿梭于拥挤的人群，向自家停车的地方走去，他的步伐轻缓，嘴角也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也许是挑到了好礼物，他心情很好。
　　甚至，在接到那致命的电话前，他仍盯着手里的鱼缸，情不自禁地喃喃一声。
　　……
　　“应该会喜欢吧……”
　　……
　　她，应该会喜欢的。
　　L还没来得及想象，Hecate收到礼物时脸上兴奋的表情。

　　突兀的，一个电话打过来。
　　L以那种习惯性的古怪姿势接了电话。
　　“喂？这里是龙崎……”

　　……
　　“什么？！”

　　……
　　Hecate决然地从楼顶跳了下去，然而，迎接她的却不是死亡。
　　……
　　她看到了未来。
　　七年后的未来。
　　……
　　七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她的主人……死了。
　　……L……死了。

　　Hecate决心迈开步子跳下去时，没有任何人拦她。顺着垂直的住宅楼向下望，看到的也只有身影模糊的清洁工人，那辨别不出男女的人，似乎是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
　　那张仿佛烂个洞的嘴脸，真难看。
　　……

　　Hecate颤抖着将脚从地上提起，向前挪动了五厘米左右……她心里已是一片冰凉。
　　自己将在L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跳楼身亡。
　　而她的主人，那不知不觉，成了她生命一部分的主人，看到的，只会是裹着染血白布，隐隐约约分辨得出轮廓的尸体。
　　跳楼身亡，是种很难看的死法吧……也许，脑壳会摔裂，脑浆会溅出来……也许，五脏六腑都摔烂掉，吐一地血……
　　Hecate没见过跳楼身亡的人，也无法想象。
　　……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尸体一定，难看死了。

　　……她会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死去。
　　丑陋地死去。
　　死，离开这个世界。
　　死……再也再也，见不到她的主人。
　　……
　　站在楼顶边缘，Hecate犹豫了。
　　害怕和恐慌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让她不自觉地攥紧拳头，以克制身体的颤抖。
　　她忽然开始质疑，为什么自己要一时冲动来到楼顶上。
　　她想放弃了，想反悔了。
　　……
　　犹豫了几秒钟。
　　却鬼使神差地，迈开腿，一角落空，整个身子载了下去。
　　Hecate跳了下去。从十四层高的楼顶，跳了下去。
　　不，那不是跳……倒更像是失足坠楼……

　　身体失去凭托的时候，Hecate绝望地发现，她竟然真的后悔了。
　　她真的在后悔。
　　……
　　不想死……想和L在一起……想活下去。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坠落的过程，仿佛有十几个世纪那般漫长。
　　Hecate觉得，那就像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可是，梦醒之后，等待她的，依旧是绝望。

　　Hecate不记得自己是几时失去意识的。
　　待她醒来时，睁眼望见的是惨白的天花板。
　　随后，映入她眼帘的是少年熟悉的面孔，苍白皮肤，与那充当背景天花板一个颜色。熟悉的黑眼圈，深邃的双眸，瘦削的脸庞。
　　……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瞬间浸透雪白的枕头。

　　L将手心贴在她额头上上，触感冰凉。
　　他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薄薄的嘴唇勾起温暖的莞尔。
　　吐字之间，温柔地像逗弄街边流浪的小猫。
　　“做噩梦了？”
　　L轻轻浅浅地笑，眸子里的温暖就像融化的巧克力。
　　对于自家主人的反应，Hecate微微吃了一惊，她原以为自己醒来，毫无疑问会挨上一顿批，无论出于何种角度和立场，L都应该好好训斥她一顿才对。
　　贸然轻视生命，为了学校的小事儿选择跳楼自杀，这种事，很丢脸吧……甚至，难以启齿。
　　可那些不是她此时关心的重点。

　　她那双雾气蒙蒙的海蓝色眸子上，勾勒出少年熟悉的轮廓，真实、清晰、触手可及。
　　先前历历在目的场景，依旧不依不饶地在她脑海中回放，那熟悉的身影蹲在靠背椅上，他用熟悉的动作接着电话，用小叉子把玩蛋糕上的草莓，又或是将一颗颗晶莹的果冻堆叠起来，孩子气般把所有方糖都扔进咖啡杯里……
　　然后，那熟悉的身影，无声地从扶手椅上摔倒，玄黑的眸子空洞无神，那一瞬间Hecate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全都模糊不清，那一刹那，有根神经突然断在胸腔深处，中病毒似的，思维里跳出一段空白。

　　这个世界，消失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光芒。
　　这个世界一下子，什么都不剩了。

　　没有人看到Hecate，包括L。

　　Hecate矗了很久，她无法逼迫自己相信，相信“他死了”这三个字。
　　在她潜意识里，这应该只是她那精明主人设好的一个骗局，或是他表演的一出逼真的戏幕，因为她的主人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在她心里，是等同于神明般的存在。
　　没人杀得了他。
　　而他又是那么健康，不会这么早便得病离世。
　　她的主人应该活很久很久才对。
　　而她，一定要死在他前面才行。
　　……
　　不，她要和他一起死才行。

　　L落地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蹲坐时双手搭在膝盖上的姿势，身体僵硬，两眼睁大。
　　栗色头发的少年箭步上前，接住了她的主人。
　　Hecate愣愣地站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她看到主人与那少年对视着，主人脸上惊愕的神情，仍未彻底消失。
　　她走上前，走近频死的他。
　　Hecate也蹲在L身边，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

　　请跟她说，这是在演戏，好么？

　　可是，谁都看不到她。
　　他也是。
　　L，她的主人，也看不到她。

　　她的主人，缓缓地闭上双眼。
　　他死了。
　　L死了。
　　……

　　她全身冰凉，如同冬夜被冰水泼醒。
　　如果说，主人的死让她震惊的话，后来她看到的那一幕，让她心凉，让她愤恨，让她生平第一次，燃起一种杀人的欲望。
　　……
　　Hecate清晰地看到了，主人那双消失了神色的黑眸上，映着栗发少年狰狞的冷笑。

　　大声喊着“死神”“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死”这样的零星的语句，她身侧的几个男人，个个都像受惊的野兔一样抱头鼠窜，他们都看不到她。

　　这大概是个梦，她想。

　　空气越发稀薄，胸腔里自下而上有一种莫名的情感缓缓升起，一直没过头顶。
　　即使不愿承认，那双消失了光芒的黑眸，早已清楚地说明了事实真相。
　　……
　　没有骗局，没有戏幕，没有逼真的演技，没有精心的圈套……什么都没有了。因为他死了。

　　L死了。

　　是被人杀的。
　　……
　　被那个人。
　　被那栗色头发的少年。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杀了L，是他杀了L……
　　接下来那一幕，如同演戏一般，那栗发少年竟说自己要继承L，甚至有模有样地吩咐手下做事……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死神”这个词反反复复在他们的话语里出现，Hecate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她此时却是异常地冷静，从口袋里拔出匕首，一言不发，走到那栗发少年面前，一刀捅下去——

　　然后，梦醒。
　　她看到的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是那种煞眼的惨白。
　　“做噩梦了？”L说话的声音带些沙哑，他吐字总是很轻，Hecate一直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
　　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泪克制不住地涌出来。
　　其实她那时候，很想说一句话。
　　很短的一句话，三个字。
　　当然，不是她九岁时玩笑般说的那三个字。
　　只是简单的一句，太好了。
　　……
　　太好了。
　　你活着，太好了。
　　……
　　Hecate没有说出口，但那一句短短的“太好了”却在内心里反复地诵读传响，像是山谷里往返轮回的回声。

　　“怎么了，在学校里受委屈了？”看着Hecate哭花了脸，L也险些没了分寸，用哄孩子般的声音柔声安慰，但显然，他不适合这种说话风格，柔和的音调里总透出些别扭不自在。包括他此时的面部表情，也带点僵直。
　　确切来讲，L并不擅长哄女生，尤其是看到女孩子哭。这在他看来是件很头疼的事情，比他接触过的案件都棘手。
　　也许是因为复杂的家世背景，Hecate从未像L见过的其他同龄女生那样哭过闹过，记忆之中Hecate总是沉默着，脸上看不出多大的表情变化，偶尔露出的笑容都如同昙花一现，更别提大哭大闹。
　　只是入学后Hecate身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她表现地谦和了些，脸上渐渐挂起温和讨巧的微笑，慢慢地以一副温顺无害的女孩形象走进人心，但L清楚，Hecate改变的只是外表，内里依旧是他那沉静淡漠的小丫头。
　　像现在这样哭得如此伤心，是第一次。
　　就像有谁当了她的面，将她的世界摧毁了似的。
　　L多少有点手足无措，他越哄，Hecate哭得越凶。她哭得一张笑脸红扑扑的，眼睛一圈都泛红，连同鼻尖，也变红了。
　　无奈之下，L拿来自己刚买的，准备明天作为惊喜送给她的礼物，献宝似的从背后变出来，放到Hecate手里。
　　哭归哭，伤心归伤心，泪眼朦胧间Hecate也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但她始终是理智的，这份理智仿佛生来便作为黑手党优良的血统，铭刻在她的骨头上。
　　所以，Hecate才克制住手抖的冲动，花了很大努力，没有把手里的鱼缸扔出去。
　　L知道她讨厌吃鱼。
　　凭借L的聪慧，自然也能推理出Hecate讨厌吃鱼的原因，就是饿肚子饿得受不了了从小溪里捉了条活鱼不会烤于是生着吃了然后发生一系列生理反应……但是L没想到Hecate自那次以来对鱼这种生物产生了极大的排斥感，死鱼就算了，她畏惧活鱼，怕，怕得要死。

　　但这种恐惧，她不敢让L知道。

　　作为糕点师兼大厨，偶尔炖个鱼汤，做点红烧鱼这种事，难免避不开，Hecate给L烧鱼的时候，始终无法克制住双手的颤抖，实在握不了刀时，她会闭上眼杀鱼，沾了一手血污蹲到洗手间里，时常将上顿的饭都吐出来。
　　所以，怎么敢让L知道。
　　……
　　也怎么有脸让他知道，他家的厨子，懦弱到连活鱼都怕。
　　……
　　而且这次的礼物还是L亲手送给她的。
　　Hecate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住手抖的，总之，她成功地装出一副很喜欢的样子，立刻抹干眼泪对L笑。

　　而心里那被掏空的疼，却一个字也未向他提过。
　　……
　　Hecate不知道自己所见到的，是否只是个简单的梦。
　　她同样不知道，那个梦对应的，是多少年后的未来。
　　但唯一有一点，她知道。
　　就是在那梦里，她的主人死了，被人杀了。而那个杀手的脸，她记住了。
　　……
　　无论那个梦，是否对应着未来，那张脸，她都记住了。
　　牢牢地铭刻在心里，一笔一划，勾勒出那张她死也不会忘记的脸，早晚有一天，她会变强，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然后将那个人，抹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