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水纹 ...

  •   要过多久,时间才能缓缓抚平陈年的伤痛。同时,也会渐渐添上多道再也无法消除纹路。如水中的波纹,荡漾开的是我们的无力挽回的故事结局。

      1.

      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相遇的始末,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我身旁,我们静静地坐在河岸,望向终点为大海的那条河流。河不算宽,也不算深——我想这是所有入海口处的河道的特点,但却足以将小镇两岸的居民相隔,非得架上座桥不可。

      我们没有对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多年后,我知道他在桥上曾说过——网球就是他自己。尽管那时我并没有亲眼见证,但也足够想象那天落日下的夕阳、被浸染成橙色等暖色调的河水、执着的两位少年的背影——一切都像励志的少年漫画那样带着一种不切实际却又令人羡慕的情景。那是少时的梦想渐渐绽放之时。没有人知道未来的模样。

      我的名字是青木十一。出生后被教会收养,然后被现在的家人——也就是青木家带走。名字是自己取的,因为觉得十一是自己的幸运数字。在被青木家收养之前,大多时候除了在教堂里发呆之外,要不就是在离教堂不远的河边发呆,思考着不着边际的的人生——正如我一般,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的人生。

      小时候做的事往往是没有目的的。只是不知不觉中,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也漫无目的发呆的少年。我清楚他是不是在发呆,或许是在为别的事烦恼,总之他有一天坐在我旁边了。他有着比谁都好看的鸢尾花般蓝紫色的头发。金色的夕阳落幕后,他扭过头说他的名字是幸村精市。我忘记了当时我又没有听进去他的自我介绍,总之之后在学校也见到了,自然而然的认识了。对于人与人的相遇,我似乎在那时是漠不关心的。或许当时想着因为我也是个没有开始的人吧。

      我不喜欢市立的学校,反倒喜缎∈焙蛟诮袒嵫5淖杂晌揞俊5比荒鞘窃诿挥写锏饺胙炅渲暗慕袒嵫#淙换岜还嗍湫┎桓行巳さ淖诮讨叮峭耆环涟叶宰沤烫梦宀淑头椎牟AХ⒋簟Q艄馔腹切┎Aд丈湓诮烫美铮赖木拖窭贤纷幼炖锞1某隼吹哪歉龃省焯谩

      被领养之后,我也会经常在放学后回到这座小教堂里,看夕阳西下。有时幸村精市会陪我一起过来。因为他是我在学校唯一的朋友。我不爱说话,尽量避免人多的场合,所以一直到他带我靠近网球部的世界之前,除了他我没有别的朋友。也是在那以后,我的性格才渐渐明朗起来。当然这并不是故事的主要内容,最主要的是,我的朋友,幸村精市。

      2.

      他的好朋友叫真田弦一郎。说是好朋友似乎有点不太恰当,但是先这样称呼吧。至于要好的女性朋友,除我之外,他好像习惯于跟所有女生保持安全距离。对于与异性保持距离这点我们倒是很心有灵犀。或许可能在我们认识对方的那天起就注意到了,我们是同类。同类身上是不是装着雷达又有谁知道呢?

      我所知道的是,他喜欢网球,也喜欢真田。但是他可以轻易表示对网球的爱,却不能如此对真田。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这个时代不太喜欢有超出常规界限的人存在。相对的,打破常规的人们交换秘密,互相保守秘密,约定永不背叛。这么说,我们俩倒是很容易让人想到时下不算新的词汇:死党。这么说应该毫无偏差。但是我的死党在中学时却毫无征兆的住院了。

      那段时间我依旧是一个人出入学校,时不时去探望他。有时也和真田还有网球部的部员一起。我们相信他的病情一定会有好转的。与此同时,在学校里没有他的时间,我认识了那个改变我命运的女生。

      直至现在,我明白在青葱岁月里她和幸村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一样深刻。提起她的名字,想起她凝视着我的面容的眼神,都会引起心脏周围的生命加速器,仿佛一瞬间人生已经走过了,而神经传递着丝丝疼痛仿若新生。每次提到她,不由得眼中氤氲。我想他们的分量在我心中是等同的。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可惜都像是那潺潺河流中的同心圆水纹,曾经距离无限接近然后又无限远,远的永远只在自己的世界中循环踟蹰,犹疑不前,永不交织。

      但毫无疑问,那段时光是最美好的。

      我清楚的记得,大前提是周日,小前提是没有网球训练而且医生答应可以暂时出门的周日,幸村陪我到教堂来做礼拜。他完全只是在一旁陪着我。我也意不在礼拜,而是想着偶尔能回来看老头子一眼。对,老头子就是这的神父。虽然说现在不是崇尚上帝造人的时代了,募集不到多少钱,但来教堂结婚的人还是大有人在。毕竟大多数人想着结婚也就这么一次,不在乎花多少钱,实际上也有不少人想着多结几次婚的。老头子也就有的赚了。

      我在下面对他摆个鬼脸,表示我还健康的活着,这样就算打过招呼了。幸村则是跟我一个喜好,喜欢看五颜六色拼出不同宗教图案的彩色玻璃。时至今日不管怎么擦,那些玻璃多少还是给人一种蒙上了时光的灰尘的感觉。毕竟多少年过去了,和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些玻璃还是不太相同的。

      “下一次把真田也带过来吧。”我这样对他说了。

      ——那时我的微笑是什么样的呢?像是老电影的剧情在脑海中,只是人物面容被岁月蚕食地模糊了。

      “嗯。”他面善的浅笑依旧不改。一般人很难了解他笑容下的思想吧。但是我明白——如果能有一天,能和喜欢的人到这里举行一个平淡不公开婚礼什么的。或许我们思考的都是这件事。尽管看似难以实现,却无法阻挡正常人都有的痴心妄想。

      然后我们紧挨着坐在河岸边。我们可以做跟平淡恋人一样的事,但始终保持着彼此的安全界限。我们都与常人有着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心中画着彼此未来的蓝图的我们习惯于分享。我说,毕业后想去美国,就算不能和她在一起还可以一个人重新开始。他说,他以后可能打不了网球了,但还没有做好决定要去哪里。——那是他住院后唯一一次在医院外直对心扉的交流。

      之后的事就是——我因为她爱上了摄影,为她努力学习,追寻她的脚步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但终不能和那个女人共度余生。作为青木家的“独生女”,要求去美国留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正因为这样,我要对我的父母负责任,在美国有自己的事业之后把他们接过去,尽量陪他们安度晚年。我想这是对一对高龄不能生育的夫妇将我领养回来的唯一愿望的的满足。一个人有限的生命里,应该把要做的事情排上序号,孰轻孰重自己深明。幸村说我这点很好却又很讨厌。他说,事情看得太明白的人幸福会溜走的。

      我在国际长途里回敬他一句:“你自己还不是如此。”

      那是在距那次河岸谈心的十年后,我依自己所愿在美国扎根,而他,去了遥远的荷兰。孤身一人。

      3.

      去美国的那天正赶上大雾。从东京到洛杉矶,全球最长的航线,也是通往今后人生的一个重要抉择。我一边祈祷着不要延航的同时却在内心中如此期盼着,希望幸村能来到机场,希望能和他有一个完美的道别。但是他没有来。上飞机之后我还在不断安慰自己,也许他不喜欢和好朋友道别,而且我也在出发之前打电话跟他道别过一次了。后来我知道,那时他正因真田订婚的消息独自消沉在家。虽然如此故枪首骷崆康卦诘缁袄锔嫠呶业矫拦Σ判校赂沂迪肿约旱拿蜗搿

      “那么,你的梦想呢?”

      冰冷的玻璃窗没有回答。

      ——大概是随青春的泪水一同埋葬了吧。

      我从机场出来,坐在出租车上。对于阿姆斯特丹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只是在欧洲的应酬之余想来到这里与幸村小聚而已。一晃十年过去了,在大学的四年,我结束了和她的感情,全身心投入工作。然后自己公司慢慢发展起来了,逐渐工作量也增多起来,繁忙的事务能让人暂时忘了自己。期间虽然还和幸村有书信、电话往来,但毕竟这么久没见过面了。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那个雾格外浓的冬天,大概是我准备去美国的时候,幸村跟真田表白了,换来的却是他订婚的消息。这为幸村去北欧的行程敲下了最后一个钉子。子承父业的观念从那一刻起成为他心中一根血淋淋的刺。

      但是幸村跟我说,当三年后他收到真田的信时,再也不见的决心早就在那一刻消失无踪了。那一年,真田到法国出差,回程途径布鲁塞尔,因而约身处阿姆斯特丹的幸村见面。他犹豫了。犹豫着要不要与他相见。直到他经过内心挣扎最终做出决定前往机场,末班机却因大雾天而取消了。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手心明确感受到了岁月给他留下的几道伤痕,“一切都过去了。”

      那晚我们喝了许多杯。他喜爱的荷式金酒也好,白兰地、轩尼诗也好,只是朋友叙旧的陪衬。我告诉他就在那个冬天,她移民去了布鲁塞尔,然后我才知道,她的女友就在阿姆斯特丹。她们的圣尼古拉斯日一定是在一起甜甜蜜蜜过的。

      我以为我现在可以坦然地说出她对我的欺骗,可以毫不留情地边骂她的背叛一边豪情地将自己灌醉,以为积压在心中这么多年的压抑终于可以释然出口了,骂完之后好好的睡一觉,正如我说的——一切已经过去了。但是,幸村后来告诉我,当我谈到她的时候,除了一句“她骗了我”之外,什么也没说。没错我哭了,哭的很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如此寂寞地眷恋和思念着一个人,就像留恋那些无可言喻的生之欢喜与苍凉。

      我告诉幸村,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的话,分手时要么就大骂一顿,爱的多深骂的越狠,然后断绝关系从此天涯陌路;要么就一句话也不说,因为太难舍,什么都说不出了。我说我们都属于后者,被骗也心甘情愿的那种。他笑了,仍然是那种人畜无害的淡然的笑。但在那像极了一张面具的笑脸之下,醉眼中却看到了勉强。

      我因为宿醉后头疼,就暂时住在幸村家了。荷兰第一画商——日后是欧洲都赫赫有名的画商的家,很大很豪华,却也很冷清。后来注意到,那些拥有表面的华丽的世界级装饰画,和幸村牵强的笑很相似。美,和善,也寂寥落拓。

      4.

      幸村说,他想他可能遇见过她的女友,在那天的机场,等候同一班去布鲁塞尔的飞机。我只以为他是在安慰我,安慰我她们因为航班的取消没有在一起过圣尼古拉斯日罢了。我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默念她的名字,然后对自己说,忘掉吧。可惜这种事就像戒烟一样,我已经戒了三次了,仍不知道下一次是在不知所措还是悲伤懊恼时又将它再一次点燃。

      我延迟了我的行程。我决定在阿姆斯特丹多住几个星期,放松自己,在消遣中工作,饭后茶余找情人。毕竟这里是以开放的性文化著名的,同性恋并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我们去咖啡馆、酒吧,我看幸村画画,听老唱片,就这样一天过去了。偶尔会有男人缠上他,偶尔他也会带男人回家,遇到不喜欢的,床上功夫也不好的,就该我出面解决了。泼妇骂街式地冲进房间对着男人一顿狂吼,哭诉着自己的丈夫如何负心,带回家女人还好,可是躺在床上的却是男人之类的。事后也觉得把他们当做我排解悲伤抒心解闷的对象是挺抱歉的,但是无所谓,偶尔扮演妻子的角色也是挺不错的。

      如果我和幸村是正常人的话,会不会在一起呢?我想过这个问题,可我知道不用问幸村答案也已了然于胸:不知道。相遇是一种缘分,但是相爱却不一定。有些人只需一眼,有些人却需要一辈子才能发现。我突然很想念故乡的那条小河、那座小教堂。不知道老头子如今过得如何,还是已经去见上帝了。我抬头看向天空,老头子告诉我上帝在云端,老师告诉我那是外太空,是宇宙。但现在我只看到,航迹云像一道道水纹,分开了湛蓝的天空。

      幸村说,我给你画一幅肖像画吧。于是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坐在一张椅子上动也不动,直到晚上带着慢慢一身的疲惫爬上床。“整天不动比整天运动还累,屁股都酸了。”我趴在床上抱怨道。但第二天,我在幸村的书房上看到了我的肖像画。我戳戳幸村,“原来你不是准备送给我的啊。”他回答:“要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再画一幅送你,只要你还坐得住。”我想了想,摇了摇头,这画我还是不要了。后来想想,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坐了一天什么都没得到,除了腰酸背痛之外就是脖子痛屁股痛了。懒得去抱怨了。

      现在的我已经习惯去生活了。从前的我带着满身刺,认为命运不公,这个世界应该习惯我而不是我主动接纳这个世界。年轻人多少抱有这种中二的思想。但当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视野更开阔了,经验更丰富了,心也越来越冷了。爱与热情也慢慢消磨殆尽。我爱她如烟火,自甘燃烧化为灰烬,腔鹧妫堑蓟鹣摺H绻挥兴故且环兰牛乙膊换嵋虼怂招选⒗肟蚁缯已笆粲谧约旱娜松N疑钚盼野缤话悖枭啾啵创游从泄凰炕诤蕖

      我不恨她,反之感谢。即便未来随之入殓。

      三十年后,幸村寄来了一封长信。他说,他和真田终于有了一个幸福的结局。

      他完成了家族祖训后毅然决定来到阿姆斯特丹,用剩余的生命补偿他为他而守候的大半生。没有唯美的婚礼,没有代表盟誓的婚戒,没有亲人的祝福,紧牵的颤抖的双手只剩命运的红线缠绕在小指,打上牢固的死结,约定一生。一切仿若回到最初,被夕阳染红的小河上的那座桥,曾经是两位少年现已垂垂老矣的背影却还是如此坚定。

      我也似乎回到了那河岸,看河水等同时间般静静流逝。

      生命亦如一条静静的长河。岁月流淌,我们亦如这一圈圈水纹,循环往复,绕不出命运这个圈。最开始时尽管亲密无间,也终归要远离,在自己的螺旋中兜兜转转,最终回到原点。

      我的原点就是那座教堂、那条河。那里是一切的开端。

      ——年久失修的地砖有一种因为时光的揉搓而产生的细腻之感。色泽和纹路暗淡陈旧,散发出腐朽草木的泥土的香味,夕阳照过的五彩玻璃泛出不同的光映在祈祷的人们脸上,然后一束一束地倾泻在长木椅上。这样,便能让人花一整天坐下来,思索着那些记得或遗忘的事。

      ——河水静静流去,泛起一道道水纹是时光的吻痕,也是我们心中的最深的刻印——疼痛却美好,如老去的我们脸上的皱纹。时间静静流淌,划过地一道道水纹是永远无法抚平的人生的标记,是我们无力改变的那个结局。

      我告诉我领养的女儿,在我死后将我带回我的家乡。

      骨灰飘飞在教堂之外的小河旁,灵魂也将就此安息归栖于平静。

      或许我该在最后提及她的名字。她是——

      - The End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