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漫漫》胡淼淼

1、第 1 章

　　时值春夏之交，大梁与北戎交界处，大片的戈壁在如洗的月色下显得分外寒凉。几声短促的动物叫声和着风声穿过驻地军营，军旗猎猎，借着月色，上面大大的“梁”字清晰可辨。一声闷响从其中一间简易帐篷里传来，一只装了大半桶水的木桶被结结实实地放在了帐篷中间。
　　“这桶水可来之不易，赏给你们这群臭小子，好好洗洗干净，明天有大人物要来，你们几个体面点。”一位身着低级军官盔甲的大汉指着这桶水，咧着嘴对帐篷里十来个年轻小兵说道。
　　木桶里的水看起来是用过的，不甚干净，但此处地处西北，水极为珍贵，这样的水能用来洗澡，简直说得上奢侈。
　　那位低级军官离开后，一名纤瘦白净的少年说道：“各位哥哥平日辛苦，这桶水你们先洗，待你们洗完后我再洗。”
　　“不不不，你年纪最小，你先洗。”哪知道其他几位小兵互相使了个眼色，居然默契地谦让起来。
　　“难得有水洗澡，我先出去练会棍棒，出个汗，等会正好洗了爽快。”其中一个说着就走了出去。
　　“我出去练练拳。”
　　“我出去练练腿。”
　　“我出去伸展下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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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出去尿个尿……”最后一个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好尿遁。
　　一时间，帐篷里只留下那少年一人。
　　他见状也不客气，脱了衣服，也不舍得浪费水，只拿着毛巾沾湿了水，将身子擦拭干净。少年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显得瘦弱纤细。
　　帐篷外，一群同样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却聚在角落里，彼此大眼对小眼。
　　“王大哥，刘大哥，还有各位，你们怎么急匆匆就出来了，害得我硬找个理由跟着出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说这话的，正是借着尿遁出来的小伙子。
　　“你是不是眼瞎？”其中一人拧了拧小伙的脸蛋，小伙疼的赶紧捂脸，一脸无辜的模样：“我怎么就眼瞎了？”
　　“这个小周啊……”那人意味深长地朝着帐篷方向看了一眼，模糊的人影投在帐篷上，隐隐绰绰的。
　　“你难道没注意到周林玉的耳朵吗？”另一个人反问。
　　“耳朵？”小伙子揉着发红的脸蛋。
　　“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故事听过吧？花木兰知道吧？”
　　“这和周林玉有什么关系啊？”小伙子越发迷糊。
　　“他的耳朵有耳朵眼！”终于有一个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哦！”小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众人见状满意点头。“那代表什么意思啊？”这句话在众人的鄙视中越发没有了底气。
　　“我家小妹如果还活着，应该就和周林玉一般年纪……”有人如此一句，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口中的周林玉正是帐篷里的少年，此时周林玉已经擦拭完身体，从帐篷里走出来寻各位哥哥。“哥哥们，我已经洗好了，你们快去吧。”周林玉大约猜出他们想些什么，也不刻意戳破，他只和众人说过自己是为战死边疆的父亲报仇而投军，而其他事情却不曾提起。众人自然不知道他自小被当做女儿养大，当女儿时就打了耳洞，再加某些举手投足的习惯一时难以全部改变，难免被误解。
　　入夜，帐篷的通铺上，周林玉睡在角落里，他的周围明显比旁人宽敞。
　　梦里他看见一群人围着他指指点点。“你爹根本就不是英雄！” “他根本就不是战死沙场，分明是去北戎摇尾乞怜！” “他是个懦夫！逃兵！”“他不配做将军！”“他是大梁的罪人！”
　　冷汗不断的从周林玉的额上渗出，睁不开的眼睛，松不开的眉头，他被这场梦魇压得无法清醒，只能拼命摇头。
　　第二天，这个小小的军营迎来了他们的大人物——赵总兵。
　　赵总兵此次从此处路过，和他们营长提前说过想要点几个标兵带走，要年轻机灵听话的。
　　当赵总兵的手指指向周林玉时，顿时感受到几股异样的眼神，想要去捕捉时，所有的视线又被全部收回，了无踪迹。“这小子骨骼清奇，适合习武，跟在我身边，定能大有长进！”
　　如此，周林玉入了赵总兵的麾下。
　　“你……你可千万照顾好自己，平日里洗澡换衣睡觉一定要注意，不要同其他人一起……”临别时，同寝的哥哥们千叮咛、万嘱咐。
　　“各位哥哥放心！我定要手刃北戎王，为父报仇！绝不会辱了我们威虎营的威名！”周林玉仿佛已经看到了敌人的人头如瓜熟落地。
　　但也难免有其他小队的士兵酸溜溜的不服气：“就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真不知道赵总兵是看上他什么了。”“说不定人家就好这口……”有人猥琐的吹了口哨。
　　“闭嘴。”伍长两个字就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转眼间夏天都过完了，或是天资有限，赵总兵并未教他什么绝世武功，只是每日让他和新兵一起练功，曾经雄心壮志的周林玉依然只是一个驻守边关的小兵。
　　直到有一天，赵总兵领着他们一支小队被一支北戎军包围，总兵身中数箭，周林玉用小石头砸中了对方几匹马的眼睛，才找到突破口，得以突围逃生。
　　就此赵总兵给了周林玉一个进入精锐部队——骑兵营的机会。
　　为什么说只是机会？
　　因为入骑兵营除了需要推选之外，还需要擅长骑马作战，不善于此的人会飞快被筛掉，以免浪费马匹资源——这个时候，马匹比步兵可要珍贵。
　　三天后，即将迎来骑兵营半年一次选拔比试，赢的人可以进入骑兵营，失败者只能回到原岗。
　　“真是可惜，上次那么几个骑兵要是让我碰上了，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赵总兵伤势未愈，尚在疗养，但前来探视的老友反而给他伤口撒盐，对方一脸戏谑， “老赵，你们这次推荐的小白脸就是助你们脱困的那个人吧？我可听说了一些了不得的闲言碎语……要不你换个人好了，我怕到时候不成，丢了你的面子。”
　　“等你遇上再说吧！”赵总兵没好气地说。转头就替周林玉要了个人情，这三天，除了规定的一个时辰骑射学习，周林玉可以在晚上去马监练习。
　　人常说“马无夜草不肥”，入夜，周林玉在马监边看着喂马人抱着干草喂马看入了迷。
　　“这草真就这么好吃？”周林玉看着马儿嚼吧嚼吧。
　　喂马人笑着递过一把干草给他：“要不你尝尝看？”
　　本以为周林玉只是玩笑，喂马人并未当回事，顺着玩笑开罢了。哪知道周林玉真的接过干草塞进嘴里嚼吧嚼吧。
　　喂马人：“……”
　　周林玉一边盯着吃食的马，一边大嚼特嚼。
　　喂马人有些无语的从周林玉手里抽回剩下的干草：“你小子，别和马儿抢草吃啊！”说完继续喂马。这个世道，连年战乱，又连着旱了两年，百姓们哪还有多少余粮，有些地方能够吃草活下来已是万幸，更多的人连干草可能都没吃上，最后活活饿死。
　　“你并不着急。”喂马人漫不经心地问，“看起来你似是对此次选拔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周林玉此时不看马，看喂马人，“你这样年轻，说话又文绉绉的，怎么不去给总兵当文书，反而跑来喂马？屈才屈才。”
　　“喂马可比舞文弄墨有意思！”喂马人笑道。周林玉这才注意到喂马人长了一副笑眼，一笑起来眼角上扬，原本略显淡漠的面容仿佛有了活力，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周林玉笑道：“孙大圣刚开始做了弼马温也是快活的，可终究还是入了蟠桃园，毁了蟠桃会，搅得天宫不得安宁。”
　　喂马人露出不屑的笑容：“我可比不得孙大圣那般神通广大，我自有我的路数。你可曾想过，为何只有你能来额外练习？”
　　“赵总兵他怕我选不上，损了他的脸面。”周林玉毫不在意。
　　喂马人听了却只是一笑，说：“你说的也不算错。总之，赵总兵惜才。你啊，好好练。”喂马人看了一眼星空，“还能练一个时辰，马也得休息，抓紧时间吧。”说完牵出一匹褐色高头大马。
　　周林玉也不含蓄，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
　　“此处离营地太近，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喂马人说着翻身上马，又伸手将周林玉拉上马背，轻轻夹住马肚，骑马朝着另一边去了。
　　目的地是一处被风处，此处在常年风沙的洗礼下，形成了一道弧形凹地。
　　明月皎皎，喂马人坐在高处的一处石头上，看着坐在马上东摇西晃，身形不稳，却不发一言，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周林玉确实不擅长骑马，在骑马老师那里学的只有最基本的一些动作，又不熟练，此时他坐在马上，感觉快被马给颠下去，但他也知道，这才多小多慢的步伐，若是比试，定要比这剧烈百倍。
　　稳住，周林玉告诫自己。他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感受着马儿载着他的起伏。吐气、吸气、吐气……他调整着呼吸，感受马儿的节奏。
　　正当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一点儿骑马的状态时，一个轻轻的呼哨响起，马儿脚步放慢，逐渐停下。
　　“时间到了。”喂马人从高高的石头上跳下来。
　　周林玉这才发觉，天边已泛白。
　　“我叫周林玉。”
　　“你来的时候说过了。”喂马人给辛苦加班的马儿多加了一些草料。
　　“我的意思是，你叫什么名字？”周林玉借着晨曦之光看见喂马人的浓密的睫毛上仿佛凝结了些晨露。
　　“等你通过考试，我再告诉你也不迟。”喂马人抬起胳膊，朝他摆了摆手，“好了，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