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小丸犊子豆地主

7、第 7 章

　　差点吓得魂归天地的羊十一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因为常年缺乏营养，他显得头有点大，年龄看上去似乎比羊十一还要小，除此之外，这孩子的皮肤过于偏白，像是长年累月生活在阴暗的地方照不到阳光导致的。此时他蹲在羊十一身边，就像传说故事中跟在妖怪身边吃人的小鬼。

　　这小鬼用口型对他说：不要喊。

　　看到面前的是个活人，还是个同龄的小孩子，羊十一松了口气，点点头。

　　那只手放开了他，顺便递给他一块用黑色布条包着的小东西。

　　羊十一没敢接，他刚刚哭过，声音里面还带着哭腔，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你是谁？”

　　对面那个孩子依旧没有说话，反而是上手比了一个数字九，紧接着再次把那个黑色小东西递了过去。

　　羊九？他是哑巴吗？

　　羊十一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试探性地把那个黑色的小东西接了过来。

　　羊九指着羊十一手上的黑色小东西，做出了一个打开的动作，羊十一明白他的意思，将手中的黑色布条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市集上经常会卖的糖果。

　　羊十一记得，这种糖果是他以前走在街上都不会看一眼的类型，而此刻，又饿又累的他迅速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刚才的悲伤，一口把此物吞了下去。

　　羊九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用手做了一个拿起东西放嘴里的动作，又将双手并在一起放在左耳边，头往左边一歪：吃完了，就睡觉。

　　羊十一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他以为羊九不会说话，便也学着羊九的样子开始做动作：你不睡吗？

　　他的动作十分别扭，但好在羊九看得懂。

　　羊九回复了他：我睡不着。

　　直到后来萧云仙才知道，当天羊九在训练的时候弄伤了后背，他不知道自己的伤情，也不敢说，害怕被首领发现后失去利用价值拉出去处死，所以恐惧得一夜没睡。

　　萧云仙不敢想象，当时的羊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安慰他的，甚至连那颗糖都是羊九在之前的训练中表现优异得到的奖励，他一直没吃，却给了自己。

　　敲门声打断了萧云仙的思路，折云在门外道：“公子，方圣手到了。”

　　还没等萧云仙说请进，方士清就一把推门走了进来：“小鬼你有啥事，我忙着呢。”

　　萧云仙知道他的德行，没计较：“老头，刚才在擂台上你给杨酒把脉把出了什么东西，严重吗？”

　　“我说呢你这么急着找我，”方士清一边往床边走一边不忘八卦，“原来是为了你的小情人——啥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旁边折云的脸色一言难尽。

　　方士清这些日子一直跟在萧云仙身边，他很清楚俩人之间压根没啥关系，但是他就是喜欢逗萧云仙，好玩。

　　萧云仙瞪他：“少废话，说正事呢。”

　　方士清嘴上打趣，手上也没闲着，他捏着杨酒的脉搏沉默了几秒，对萧云仙道：“确实是有点不对。”

　　“什么？”

　　方士清没说话，他解开杨酒的衣领，在他脖颈处摸了一下。

　　萧云仙一顿：“蛊？”

　　“聪明，”方士清道，“刚才在那儿我没说，我还怕误诊了，现在看来没错。”

　　萧云仙上前去轻轻将杨酒的脖子侧过来，像方士清那样细细摩挲着杨酒的后颈，果不其然在他的后颈处摸到了一条虫状的硬硬的东西，藏在皮肤下面，如果没有仔细去感受，很可能会忽略过去。

　　“能知道是什么蛊吗？”萧云仙问。

　　“不知道，蛊和毒有共通之处，但本质还是不同的东西，”方士清道，“不过我见过的蛊大部分是用来控制的，要是用来杀人，还是毒更方便更简单一些。”

　　方士清的这句话其实是安慰：这蛊大概率不是致命的。

　　萧云仙对蛊其实并不太了解，但是他曾经见过一次蛊发身亡的景象，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个中蛊人的死状——浑身抽搐，皮肤下有很多虫子状的东西在蠕动，活活将皮肉分离，那人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最后七窍流血，毒虫从他的五官以及皮肤钻出来。

　　“你直接等他醒了问问不就好了，”方士清瞅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开个方子，给他吃两副过段时间就能好。”

　　说完，方士清不知想起了什么，也不等萧云仙说话，迈着步子就走出去了，十分我行我素。

　　折云尤其善解人意，他说了一声“公子我去抓药”之后就出去带上了门。

　　这下，房间里又只剩下萧云仙和杨酒了。

　　周围安静下来，萧云仙脑子里止不住浮现出那个中蛊人的惨状，越想越心慌，心里更是忐忑起来——当年在冥营的时候，他曾经听首领说过逃跑失败孩子的下场，无一例外，惨不忍睹，他们被首领凌迟处死展示给所有人看，尸骨挂在牢房面前成为一个装饰，杀鸡儆猴。

　　正因为惩罚残忍，冥营里敢策划逃跑的孩子几乎寥寥无几，至少在萧云仙待在冥营的时间里，他和羊九是那几年中的唯二。

　　如果此人真是羊九，那他当年逃跑失败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云仙发现，无论此人是不是羊九，他都不敢细想，如果此人不是羊九，那真正的羊九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如果此人是羊九，他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保住了性命？

　　还不等萧云仙战战兢兢地整理好自己的心绪，躺在床上的杨酒发出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杨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盯着萧云仙走来走去的身影观察了一会儿，只见萧云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深呼吸，一会儿又拧手，就像小孩子做错了事情正在思考借口一样。

　　杨酒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萧云仙被他吓得一抖，脑海里纠结的东西还没理顺，此时面对杨酒竟然有一种理亏的心虚。

　　杨酒看着萧云仙的脸色十分精彩，一脸芒刺在背的表情，有种干了坏事的“偷感”，面对自己的眼神，他竟然下意识躲开了！

　　萧云仙这副模样也把杨酒带慌了，联想到那个传闻以及自己临时编的借口，杨酒顿感不妙，低头看见了自己被解开的衣领，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不是占我便宜了。

　　“你——”

　　“我没有——”

　　两人同时出声，然后大眼瞪小眼。

　　沉默蔓延了几秒钟，紧接着——

　　“刚才——”

　　“你为什么——”

　　交流失败，两人继续大眼瞪小眼。

　　萧云仙抢先说话，语速极快，字像连珠炮一样往外蹦：“刚才给你看伤所以动了你的领子什么都没发生你别多想。”

　　杨酒：……

　　气氛更尴尬了。

　　杨酒摸了一下鼻子，先行岔开了话题：“公子，这里没别人，我们都坦诚一点吧，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你帮我是为了什么？”

　　刚才脑子里过的那些问题萧云仙此刻突然说不出口了，他发现，他其实并不想要急着揭开真相。

　　如果这个杨酒真是当年的羊九，他会不会在知晓自己是羊十一之后义无反顾地离开，又或者是找自己报仇——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他都不想看到，他可以为了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但他还有墨宗的任务要完成，他不能就此撒手而去。

　　斟酌片刻，萧云仙问道：“你是什么人，家住哪里？”

　　杨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与你何干？”

　　“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擂台上的人情就当你还了，如何？”萧云仙道。

　　这条件其实很诱惑，回答问题就可以抵消人情，但杨酒此时并不想同意这个交易——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此人怪怪的，摸不透他的目的，但又能察觉到此人没有恶意。萧云仙三番五次表现出来的无措和心虚让他十分好奇，杨酒突然产生了一些想要逗逗此人的恶劣想法。

　　“既然公子承认了帮我别有所图，现在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杨酒话音一转，夸张地说道，“公子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萧云仙：？

　　萧云仙疑惑震惊的脸色让杨酒十分受用，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自己：“长成这样你都看得上？”

　　……怎么元瀚没将他拍死！

　　萧云仙的耳根子不知不觉红了，他好像一个被人造谣的寡妇百口莫辩。

　　杨酒看着萧云仙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就当杨酒以为他终于要维持不住教养破口大骂的时候，萧云仙憋出了一句：“你不要说笑！”

　　杨酒忍不住笑了。

　　萧云仙的这个反应，和杨酒在擂台上装的窝囊废形象十分相像，攻击性是没有的，一急就只会憋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你胡说！

　　萧云仙模样周正，气质独特，扔在人群里面就是鹤立鸡群，就像话本上所描述的那种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这样一个在人前侃侃而谈游刃有余的贵公子，怎么私下里这么拘谨，像个小媳妇儿一样。

　　看到杨酒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萧云仙一怔：一个人的长相和性格可能会随着年龄和经历做出较大的改变，但是在长大后的某一瞬间，这个人或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童年时代的某些特征，仿佛时光倒流，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