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花生》枕流桥

2、哥哥，好久不见

　　顶着副经理的头衔，季明允居然没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

　　刚入职这几天，并没有什么项目任务，连公司例会都没有召开过，季明允只得浏览公司的历史投资项目。

　　“嗯……历史成绩相当辉煌”，季明允边看边感慨，这些海外投资金额经常亿来亿去，如果不是有些内容真的可以在网上查到，季明允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诈骗公司。

　　邻近中午下班，同事小美瞬间坐直了身体，闪电般切换文档，认真盯向屏幕……季明允默契地知道领导来查岗了。

　　骚动持续很久，季明允有些奇怪，点开被小美拉进的“打工人摸鱼群”，才知道公司的大老板来视察。

　　群里的同事八卦起了神秘大老板的长相，学历，家境云云。

　　数小美和小帅最活跃，他俩都是顶尖商学院毕业，和大老板是校友。

　　知晓身边的同事几乎都是毕业于世界名校，季明允观察他们的工作效率奇高，完全是小庙供大佛，进而疑惑更甚。

　　老板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会把自己招进公司，自己的工作经验固然有价值，但是老板真的不怕得罪季家和季夫人的娘家杜氏吗?

　　当天下午，午休时间刚过，群里通知前往大会议室开会。季明允才知道这个姓应的大老板是真不怕！

　　因为新项目竟然是狙击他曾经手的医药项目，大概能猜出自己可以坐在这间会议室的原因。

　　应遂并没有在会议上说什么，应遂的助理对项目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应遂时不时地点一下头表示赞同或者接着讲。仅仅在会议末尾沉声：“第一个项目大家认真做，公司会拿出项目利润的四十个点给大家作为Bonus”。

　　会议室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和掌声，感谢这位助力打工人实现财富自由的财神爷。

　　鱼贯而出的同事们，各个精神抖擞，全神贯注，仿佛前几天咸鱼躺葛优瘫的是另外一群人。

　　只要钱给到位，命都可以给公司。

　　季明允却迟迟未动，神游天外。

　　最终季明允还是翻出自己的电子合同，打开手机银行查询了余额，打开文档，敲下了离职申请……

　　从浴室出来，季明允正拿毛巾擦着头发，专属于段小恩的铃声传来。

　　季明允微微意外，段小恩已经一段时间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接起的一瞬间，段小恩略带埋怨：“哥，你怎么接电话这么慢呀！”

　　季明允刚要回答，段小恩就接着道：“哥，我今天需要你陪我一起去见投资人。

　　你也知道自从季氏无故撤资后，我一直在寻找新的投资人。公司账上没钱了，我这个项目实在是等不起了，求你了哥。”

　　几句话说的绵中藏针。

　　如果不是因为季明允，季氏不会撤资，段小恩的公司也就不会陷入困境。

　　事情因季明允而起，就算清楚季明允不喜欢酒局，尤其是目前他身份尴尬，段小恩就算是道德绑架也要把季明允绑去。

　　“好，小恩我陪你，时间和地址你发我手机上。”

　　季明允从冰箱里拿出鲜肉和一小朵西兰花，清水炖煮。静置一会儿，喂给了绕着自己小腿打转的吉娃娃。

　　出门前从橱柜中取出盐酸纳洛同含片，季明允取出一粒。

　　想了想只要能保持清醒就行，于是又打开包装，两颗一起吞了。

　　季明允自己开车从市中心前往郊区的会所，路况不好，绕了几次路。

　　行至中途，在等红灯的间隙，接到了中介小徐的电话。

　　寒暄过后，小徐问：“季先生，你上个月委托我出售的公寓，有买家询问了。

　　因为您卖的比较急可能最终的成交价会低于您的预期，您要是觉得可以，后天会有买家上门看房您看可以吗？”

　　给出最低价，约好看房时间，季明允又给二手车销售打了个电话，敲定了车型，紧赶慢赶，踩着时间点进入会所包厢。

　　包厢内烟雾缭绕，季明允看到段小恩坐在上菜的位置，忙着倒酒点烟。

　　段小恩不断敬酒，希望这些大腹便便的投资人和银行高管能给自己投资放贷。

　　一杯接一杯下肚后，这些人还是东拉西扯，不谈正题，段小恩时不时用红红的大眼睛望向季明允。

　　段小恩面前再次摆了两个倒满的分酒器后，季明允还是心软了。

　　在段小恩即将端起酒杯前，他不着痕迹地按下了段小恩的手臂。

　　季明允深知这些人的劣根性，围观身居高位的人跌落泥潭才能刺激中枢神经。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被自己磋磨，朝自己卑躬屈膝，才能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

　　今天整这么一出，看似只是为难段小恩，其实是摸不透季明允的深浅。

　　知道季明允是个冒牌少爷，但是不确定季明允背后季家的态度。

　　灌段小恩酒，就是在问季明允会不会主动低头？

　　看段小恩低头喝酒，哪有看曾经的太子爷酒桌陪酒更刺激！

　　季明允和段小恩都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季明允却不知道段小恩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

　　念在多年的情分，季明允还是心软了，拿起分酒器，仰头喝了下去。

　　季明允正在给段小恩凑钱，顺利的话足够段小恩的公司度过难关。

　　但他不能把段小恩日后潜在的投资人得罪了，喝了第一杯自然就要喝第二杯，包间里的每个人都要敬到位。

　　从未在任何一个饭局上被灌这么多酒，季明允忍着胃里灼烧感，努力保持着清醒，再次敬完一圈后，又做足礼数才起身前往卫生间。

　　在隔间吐了好一会儿，季明允扶着膝盖慢吞吞地站起身，用冷水冲了几把脸，直到脸上呆滞消散一些。

　　正欲转身，一只手帕递到眼前，手帕的主人尽量放柔了声音：“喝这么多，擦擦吧”

　　逆着光，季明允还是看到那张深刻的脸。

　　是自己短暂的前任老板应遂。

　　尽管季明允净身高超过了一米八，却仍然被对方的阴影笼罩。

　　想到自己签的那份就业合同，说实话不是什么天价违约金，低于行业水平。

　　但是想到对方招聘自己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跟季家打擂台，季明允就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

　　再加上喝多了酒，平日的风度也不想维持了，推开对方的胳膊并冷淡地说；“谢谢，不用。”

　　季明允不等对方的反应就大步迈出了卫生间，动作幅度过大，刚清醒几分的头脑又混沌起来。

　　慢吞吞地沿着连廊往天井方向走，他踉跄了几步，想着那群人已经捉弄过自己了，自己也尽量配合了，自然不会再去为难小恩。

　　于是季明允在芭蕉树下倚着粗大的柱子坐了下来，想休息片刻再进包厢。

　　还没有享受片刻静谧的时光，一道熟悉的声音，箭一样捅穿了季明允的心脏。

　　“小恩，季家那小子还真吃你这一套，还是你有办法，梁总对你这次的安排很满意。”

　　“张总，您客气了，您和梁总满意就好！”

　　“还是你懂事。梁总让我转告你，他很欣赏姓季的，这个你喂他喝下，剩下的你不用管”

　　“……”

　　“怕什么，逼他喝酒他都不敢推辞，还真当他是季家少爷呀！这事成了就给你签字。”

　　声音消失后，季明允慢慢睁开血红的双眼，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很累。

　　应遂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盯着那颗圆滚滚的后脑勺，思索片刻后疾步走了过去。

　　季明允被鸟叫声吵醒，宿醉后的脑袋反应十分缓慢，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也没有驱散困意。

　　喉咙发干发痒，呛咳了一阵才慢慢清醒，一瞬间恐慌袭来。

　　季明允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一幅幅画面挤进大脑，段小恩红着眼睛求助的样子，梁总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一杯杯白酒灌进胃里，周围看热闹似的讥讽声。

　　对，还有声音！还有那几对话……就在季明允脑袋即将爆掉的时候，一声吱嘎打破了沉寂。

　　“醒了吗？要洗漱吗？卫生间柜子里有未拆封的洗漱用品。”

　　季明允没有应声，对方在门口站了片刻，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

　　良久，季明允才回过神。

　　稍微动了动，全身酸疼。

　　他一把掀开被子，低头一看差点晕了过去，自己斥果的胸膛，浴袍带子散开，光果的腿上多处淤青。

　　斥果！淤青！

　　大脑在那一刻怎么都运转不了，咬着牙低骂了一句“操”。

　　一向温润得体的人第一次骂了句脏话，他这是让人给睡了？

　　两腮漫上绯红，季明允从床边的小沙发上拾起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裹了上去。

　　在卫生间抹了两把脸，冲下了楼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刚疾步走到楼梯转角，季明允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开口道；“你早上发烧了，把退烧药喝了，好好休息，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我……要……”刚张开口，嗓子就沙哑的说不出话。

　　一杯温水顺势递到了季明允的手中。

　　灌完一杯水，季明允渐渐恢复了冷静。

　　“应总，我已经提交了离职申请，违约金和后续事宜会有法务和HR联系我。”不欲多谈，季明允说完就往玄关走。

　　“不吃个早饭吗？这里是山顶不好叫车，吃完我送你”应遂换了个话题。

　　半天后又加了句“行吗？”

　　季明允放平时也不是一个刻薄没礼貌的人，只是在今天的这种情况下实在是很难不憋一肚子气。

　　“嗯”了一声就坐在了餐桌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僵硬，根本无心欣赏餐桌花瓶里热烈的向日葵。

　　季明允没有动满桌花样繁多的早餐，只用勺子喝了几口碗里的豆浆。

　　应遂开车送季明允下山，两人一路缄默。

　　直至开到山脚主路，季明允才开口说把自己放到路边，自己打车就行。

　　应遂没有拒绝，慢慢把车停到一个醒目的建筑旁，用自己的手机给季明允叫了一辆车。

　　季明允上车后，应遂敲了敲车窗玻璃，递给季明允一个手提袋，然后驱车缓慢离开。

　　季明允看到自己居住的小区大门，缓缓回过神来：应遂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哪个小区？连谢谢都没有说一声，自己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直到打开攥了一路的手提袋，季明允将自己因过于无礼产生的懊悔散了个干净。

　　季明允长久地凝视着刚掏出的消炎药，退烧药，祛瘀软膏，捏皱了那张手写的使用说明。

　　只谈过一次恋爱，而且是主动的一方，季明允的火气又“噌”地冲上了晕眩的大脑。

　　生气归生气，季明允冷静后，明确自己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

　　更重要的是他要跟段小恩当面谈谈。给手机充上电后，手机里仅有一条段小恩的短信，交代自己去国外出差。

　　季明允握着手机红了眼眶，自己甘愿为了段小恩的事业扮丑角任人嘲讽逗乐子，却不知他居然还要把自己送别人床上……

　　那个当初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哥哥的男孩，终于还是要离开自己了。

　　一股无力感瞬间从心尖蔓延开，心酸却无奈。

　　不怪段小恩的狠心，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季家的亲儿子，小恩的项目也就不会停摆，他也不必日日去应酬，为了投资算计身边人。

　　季明允目睹过太多穷生奸计的事例，处在困顿的环境中不择手段做事的人多如牛毛。

　　季明允看起来很坚强，在和小恩的相处过程中也非常有担当。

　　其实他成长路上得到的爱并不多，所以即便段小恩给爱不纯粹，他也想抓住，也想珍惜。

　　明知段小恩的行为不可原谅，想到小恩的经历以及两个人的过往还是会生出恻隐之心。

　　疲惫感袭来，季明允给吉娃娃换好水，洗完澡就裹进了被子里。

　　下午接到中介打来的电话，季明允租了新房子，过户了一辆二手车，回家把自己的个人物品都打包收拾好，等待第二天的买家上门。

　　应遂的车子还没开回山顶别墅就停在了山路边。

　　降下两边车窗，应遂身体的紧绷仍未缓解，于是拉开车门让山风卷进来……

　　很久之后内心的兴奋和躁动才渐熄。

　　这是应遂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

　　回国后，本以为自己可以很镇定地跟季明允打招呼，说一声“哥哥，好久不见。”

　　可是对方好像不认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