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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   景盛二年秋。

      中军左都督杜傅青之弟、时任行军司马的杜瓒毁弃婚约违令私逃一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饶是杜傅青宦海沉浮精于世故,也为幼弟能如此高效快速地得罪两大高门而狠狠手忙脚乱了一番。

      他反应极快,即刻以卑谦态度,亲自斡旋。

      但如其所料,柳氏一族从来就对家中女儿们亲厚,且门第高重,向来只有他们挑拣人,何曾受过这等折辱?不要提家中长者,就连柳七娘在都城为官的长兄柳湛、在三津地区驻守的从兄柳潇等,他们虽都与杜傅青同期为官、私交甚笃,此刻也俱都不声不响站在家族背后,拒不相谈。

      杜傅青心下明白,柳氏一族从此是对杜家彻底关上了门。

      程无畏的态度倒是比他预计的温和得多,表示棋女的存在本就是隐匿之事不为人知,而职务疏漏之责可大可小,只要杜家愿意交出逃妾,此事可暂缓追究。

      然杜氏并无逃妾可交。

      程无畏当然是不信的,千辛万苦毁身败誉偷出去的人,这么快就给弄丢了,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与谁都不信。

      他疑心杜傅青是要用棋女来拿捏自己,只是不知对方对棋女的身世了解多少,内里怒火中烧,表面淡淡揭过,对杜氏使者表示左都督真会说笑,他虽不知人是怎么没了,但没了就没了吧,程杜两家还不至于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大战在即,不是翻脸的好时机。

      为了怕杜傅青心中芥蒂,程无畏故作贪婪姿势,要了两千枚枪头,五百匹骏马,又在三津地区为亲信多谋职位,不仅未曾与杜氏疏远,反倒大张旗鼓,将两者的捆绑之姿做得足足的。

      开价不算低。

      杜傅青痛失事不关己的中立站位,或者说,他自以为稳当的中立站位,他甚至以‘若称量而不审兮’为主题写了篇长文,书写为臣不可以错失定盘星,应秉持公平正道,诚心诚意,是以‘称才所以知轻重‘,又将自己比作在瀑布之上踩卵石涉水过峡谷的耕牛,用以向逊帝明心。

      他早年凭借聪慧扬名于世,与王荣、廖宽友等人共称‘三津七友’,这篇文章写得也是文采流转,朝野传颂,可惜并未达到效果,从此三方相疑,杜氏不得不渐渐淡出权利中心,蛰伏下来。

      谨慎多疑的杜傅青算被迫就坡下驴,若能往后看,这场风波事实上救了杜氏家族,也顺带救了他自己性命,但后话只是后话,此时的杜傅青只觉得向上攀爬时被人抽了梯子,那些使不完的力气统统虐力回蓄,压迫得他每天都眼角发红,口内含腥。

      他自问算个好长兄,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殷殷关切看着长大的小阿弟,连闯祸都是如此的恰逢其会别出心裁。且想处罚都无处下手——杜瓒人虽尚未疯癫,全神还在,但不肯说话,不肯行动,也不肯见人,救还来不及,何谈责罚?

      一贯如此,体弱的小阿瓒,每次闯完货背锅的总是这些兄长……杜傅青暗想,他自己也不是圣贤,心里那些怨怼咒骂总是难免,但该做的还需得做——阿瓒这病治不好便罢,若治得好,总不能还留下什么隐忧,要称着权柄尚在,尽力把几家恩怨了结,也算全了自己做兄长的情谊。

      于是待风波初步消弭,杜傅青以己度人,知道程无畏必不肯善罢甘休,便下令集全宗族之力,秘密搜捕那位除了杜瓒无人知其真容的‘茵茵’来。

      除了程杜二人,还有几位略知此事,欲从中搅水的有心人士,也在暗暗求索希茵娥下落,几日功夫,黑市叫价已攀至百金。

      希茵娥但凡晚上一步,也不能全身而退。

      总算她这次运气终于不错,佐之以被逆境激荡出的胆识,人早已无声无息回到了希府,暂时容身于后山家庙之中。

      休整数日,略微恢复些力气,希茵娥请来叔父叔母央告:“杜瓒为人怯懦,茵茵可以为妾,但不能做他的妾,等孩儿生下,他们杜家若要便给他们,不要…”,棋女跪下,“…就辛苦大伯母了。”

      希潮站得僵硬如枯树,他的夫人向华熙则在旁听得连连点头泪流满面,她是硬壳软心肠的世家女,平日只见棋乐合鸣,哪里见过这等惨状,哭得情也真意也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应承什么,搂着希茵娥只顾着心疼,

      “我的好孩子,你要做什么?说这些话来,要把我们折煞了,你伯父身体已不如前,你还要说这些话来伤他的心,我们是那般没有力量的人么?虽不能立刻报仇雪恨,但照顾你难道还做不到吗?你只管安下心来,在我心里,你和誉儿弥儿是一样的。”

      向华熙身材高挑,几下动作,不是胳膊碰到了佛龛就是袖子甩到了青烛,她有些急躁地站起来,“这哪是住人的地方!你也是太过倔性,这正是要调养的时候,为何要住这阴潮无光之陋室?还不快与我速速搬回!”

      希茵娥脸上有些浅淡的泪斑,心中倒是不苦不痛,近乎麻木。向华熙的要求她此刻难以答应,便伏首沉默不语,心中思绪忍不住发散:

      希潮的继室妻子向华熙,是原廷州总领神武公向谙与霖康长公主的小女,连守了两次忘门寡,又‘贪图’希潮美色,才有了这门身份上略难匹配的婚事。

      她尚在闺中时,就以脾气火架子大闻名于中州了,加之初嫁时和希潮还不算很和睦,每次见到茵茵与其兄长,都是朱裳霞帔盛气凌人的模样——她那双眼睛简直有毒,什么淘气都无所遁形;她的手也特别的准,随便一捞便能揪住兄长的耳朵……

      希茵娥又一阵心绞,这些日子兰若失火僧众哀嚎的惨状每每都要入她梦来,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兄长面容从不曾出现。

      向华熙还是被希潮拉走了,她原以为希潮有话要私下与希茵娥相谈,没料到他却背负双手,轻飘飘越走越远。

      向华熙不肯了,她一甩手刚要开口,希潮即刻转身对她耳语数句。

      “什么?”向华熙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

      希潮正是要拉她到无人处消化这份震惊,和情绪大开大合的夫人不同,此刻他早已恢复了从容。

      果然向华熙回过神来就开始骂他,“胡闹!她小丫头少不更事又遭逢大变,脑子想不清楚事,你身为长辈,不从旁劝解,难道还要拾柴添焰?”

      希潮相貌堂堂,满身书卷气,长得一副不大能受气的模样,实则忍功一流,此刻在夫人的痛骂下脸不红心不跳。他两手捂在袍内,交与身前,余光正对园池细碎波芒,心内已经开始为侄女看似胡闹的想法细做筹谋……

      向华熙柳眉倒竖,话说的是又急又重,“……此事纵有重酬,也要有命消受,两朝至今,十一位皇后,都是年不足二十即卒,无一幸免……莫不是你们希家怕事,若是如此,大可以将这丫头交与我,别说保住性命,富贵荣华,一样少不了她。”

      “有一位例外。”

      “…什么?”

      “向太后。”

      向华熙顿时语塞。

      大梁因循两世,立国未稳,许多法策均沿用前朝,其中就有后宫中‘去母留子’的制度。这两朝的后妃都不大愿生太子,因为母以子贵成了母以子死。

      先帝眷恋宠妃向贵人,不忍将其赐死,原本想直接废了这个传统,又恐反致不测,遂用‘李代桃僵’之计先将向氏保了下来。然向氏所生长子早夭,宫中恰有另位姓柳的宫人有孕,这次诞下的便是现今的逊帝,先帝将宫人所生龙子交与向氏抚养,并按例鸩死了宫人。

      此事多年未有人提,要归类也是要归入‘不知真假的秘闻’类,做不得数,但向华熙见议论到了自己外祖母身上,惊愕之余,不免生怒。

      “夫人息怒。” 希潮忙好声好气的央告。

      向华熙平素十分吃他这一套,今天余怒尚在,便有些不为所动,待希潮将与希茵娥商定的计划全盘拖出,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觉得言语都不足够,恨不得抄起玉如意揍希潮一顿才解气。

      “你们这俩疯子,可还对其他人说过?这是诛三族的大罪,你一个芝麻小官,还妄想淆乱皇族血统……我看你是脖颈痒想被砍上一砍是吧?不顾及我,也不顾及誉儿和弥儿么?这死丫头亏我还一心想照应与她,明儿就赶了出去。”

      说完向华熙抬腿就要走,盖因她十分了解自己,希潮来自不缺钱的破落世家,既有读书人的恭谨,又有万金之家的倜傥,总之风流雅正占全了,施展魅力来她很难抵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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