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灵》陆繁星

48、第 48 章

　　叶一浓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终于控制住体内波涛汹涌的灵力，开始引导它们到正确的方向；龟壳表面随之逐渐泛出金属的光泽，从内至外又加厚了好几分。

　　谢恩晋看着叶一浓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只说了两个字“挺住”，然后从阵图上拿开一只手，射出光线在旁边的地面只画了一个圆便召唤出一只仙鹤。他一跃而上，驾鹤朝龟壳前方与大地相交的缝隙最大的部位冲去。

　　在院长两只手都离开阵图的那一刻，叶一浓感觉压力陡然增加，全靠着引导住玄武的灵力，才能硬生生暂时维持住。

　　院长在前冲同时，右手在后唤出一把寒光闪闪的三尺宝剑握于手中；左手在前唤出某种透明的胶状物覆盖在自己与仙鹤身上，然后便从龟壳的头部杀进那一片火海之中。

　　足足冲了有四五米，谢恩晋才脱离了赤焰的范围，然后迅速转弯朝头上的裘牧仁与青龙直飞过去。

　　龟壳下的叶一浓离开院长的帮助只撑了这么几秒钟，已经感觉头晕目眩、喉头发甜，仿佛要吐出血来。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压力突然消失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全身立刻瘫软下来倒在阵图上；她知道一定是外面的火焰停止了。

　　龟壳外，火焰不是停止了，而是转向了赢面冲上来的谢恩晋。

　　月光下，裘牧仁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头发束成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木杆别在脑后，因为太随意，好多没能束进去的发丝凌乱的飞舞着；消瘦的脸庞上胡茬长短不一、杂乱滋生着，仿佛从未被认真打理过；冰冷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在仙鹤载着谢恩晋从火焰中窜出时，嘴角才浮现出微不可查的一缕冷笑。

　　他轻轻拍了拍坐下的青龙，龙头便立刻朝敌人转了过去。那火柱的宽度实在是过于惊人，以至于完全没有躲开的可能；谢恩晋与仙鹤直接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突然，一个身影从炽热的火柱中窜了出来，还带着火光直接顶上了裘牧仁的面门。只见谢恩晋的道袍、须发都被点燃了；肩膀、胳膊上的衣服甚至已经烧破，露出了大面积的肌肤。但他还是抬起右手自上而下，一剑朝裘牧仁的头部劈砍下来。

　　这一下太出乎意外，裘牧仁吓得脸色大变，完全没了刚才泰然自若的神色；慌忙间只能抬起右臂挡在头上，同时身体朝后仰倒下去。结果这一剑正砍在他的小臂上，谢恩晋唤出的宝剑完全不像是钢铁能锻造出来的，那锋利的刃口如同触碰到一块豆腐般把他的右手连带着半个小臂斩了下来，献血登时喷涌而出。

　　存亡就在那一瞬间，求生的欲望彻底战胜了断臂的疼痛，裘牧仁立刻从右侧转身，想往后跑；此时，谢恩晋第二剑又自下而上朝他的身体撩了上来。

　　剑锋到达时裘牧仁正在向右转动身体，于是左臂刚好撞上了那一缕寒光；“唰”的一声从大臂中部，第二条胳膊被卸了下来，喷着血、旋转着掉入夜色里的一片纯黑之中。

　　这时，青龙终于调整好身体，抬头向高空冲去；谢恩晋也终于用光了最后一丝气力，意识开始便得模糊；仙鹤同时消失不见，院长头朝下栽了下来。

　　地面上，青龙的火焰移开的时候，力竭的叶一浓便收了玄武的龟壳。此时，月亮摆脱了黑云的遮挡，正把月光倾泻下来。于是，众人仰头目睹了半空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直到谢恩晋从空中陨落。

　　肖大侠迅速在地表召唤出一棵小树，柳条在半空中轻柔地接住了院长的身体，然后平稳地放置到地面。温蕊立刻冲了过来，描画出治疗的阵图。

　　此时的谢恩晋，须发焦黑扭曲着，身上道袍已经被烧掉了一半儿，露出消瘦的身体，肌肤上布满了烧伤的水泡。肖大侠眼眶立刻湿润了，他脱掉外衣想盖在自己的老师身上，又突然反应过来怕对院长烧伤的皮肤不利，只能先放到一边，凑过去轻声呼唤道：“院长？你怎么样？”

　　其他人或站或蹲围在四周，不知所措；温蕊表情严峻一言不发，全力召唤着治疗的油脂浸满院长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院长头部微微一动，有了反应。肖大侠赶忙再问道：“院长？院长？”

　　谢恩晋没有睁眼，也许是根本无法睁开。他颤抖着用一只手指，在地面上缓缓地写了一个窄窄的“木”，便一动不动了。

　　此刻，肖大侠的脸上立即滚落下两行热泪，两手放置在院长的肩膀附近又不敢触碰，只能停在那里微微颤抖着；他把目光投向温蕊寻求帮助，透过模糊的泪水，却只看到对方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他用颤抖的双手捡起外衣，闭着双眼覆盖在院长身上。

　　站在温蕊背后的严穆，高高地仰起头看向明月，长长呼出一口颤抖着的气息；随后，周围逐渐响起一片抽泣之声。

　　石生坐在地上拄着大铁棍，头沉在臂弯之中微微颤抖着；叶晓璐拖着伤腿坐在一边儿的地上，把脸埋在双手中；司徒晴站在她旁边，低垂着头，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瞪大的眼球仿佛要滚落出眼眶，此刻他的内心比别人都要复杂得多，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对院长的死负担一部分责任。

　　叶一浓跪在院长不远处，也许是因为刚才力竭后的虚脱，现在惨白月光下众人的表情、哭泣的声音都仿佛久远的记忆一般有些虚幻，不那么真实。这时，从院长躺着的地方慢慢爬过来一只比巴掌略大的乌龟，一直爬上了叶一浓的膝盖，然后转过身来朝向院长的方向，最后把四肢头尾都缩进了龟壳里。看见几滴水珠滴在龟壳之上崩裂开来，叶一浓才发现自己也哭了。

　　这一行人不知道的是，不远处漆黑的树林里，正躲藏着陆婉清，还有当初灵试考场上召唤出巨大裂隙的那个姑娘慕容雪，这成群的妖怪正是她俩的杰作。当学院众人为院长哭泣的时候，陆婉清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跪下来叩首三次，然后站起身面沉似水、一言未发转身离去；慕容雪表情木然地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然后跟上了她的老师，消失在树林之间。

　　严老师不知何时来到了叶一浓的身后，冷冰冰地说道：“如果能力不够，玄武对你反而是巨大的负担，好自为之吧。”叶一浓闻声向后方看去，只见对方已经用罩帽和面巾又把脸埋了起来，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低垂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温蕊把油脂硬化，院长便好似躺在了琥珀色的透明棺材中，看上去音容笑貌仿佛历历在目。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肖大侠站起身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缓缓说道：“院长想写的是个‘梅’字，今后学院的新院长……就是……梅君碧”说到这里他又哽咽了，低头稳定情绪后才继续说道：“石生、温蕊跟我带着院长回凤鸣镇，其他人留在辽城再看看情况。”

　　实际上，这次燕国的行动是在秦国的鼓动下进行的。裘牧仁断了双臂返回秦国疗伤，攻城战就没再继续下去。燕国的使臣在邯郸捞了一点儿口头上的好处后，双方便签署了停战协议，辽城之战至此不战而终。

　　……

　　大约一个月之后，在凤鸣镇的学院内，举行了院长谢恩晋的葬礼。按他生前的愿望，没有复杂的环节；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贵重的棺椁；甚至都没有哀乐。只在缥缈山脚下摆放了简单的棺材，准备葬礼之后埋在他当初闭关修炼的山洞附近。临时搭建的朴素灵堂前，书写着他生前自己早就提好的挽联：“无虑无忧老夫去矣，克勤克俭师生自勉”。

　　瑟瑟寒风中，数千人身穿纯白的素衣，一行行肃然垂立：有在校的和离校的老师、学生；有远道而来的新朋、旧故；也有周边的百姓、官吏。

　　最前排的梅君碧老师红着眼眶，抬头望了望缥缈山上虚无缥缈的云雾，只感觉满腹的悲怆无处发泄，双膝一软，身体直直地跪了下去。随后，一排排参加葬礼的人从前往后依次跪拜下去，从空地延伸到树林，从道路上延伸到房屋前后。

　　虽然在凤鸣学院的宣传中，一直凸显着大英雄凌啸天的作用，可实际上人们都清楚院长谢恩晋在与裂隙妖魔战斗中的贡献丝毫不亚于前者，可他不允许对自己有任何形式的个人崇拜：学院内没有他的任何雕像、画像，他的名头只有短短的“院长”二字。直到今天，这二字的前面也只是加上一个“前”字。想到这些，梅君碧只觉得心头好似被尖刀剐了一般，身体趴倒在地，强忍着压低了声音，只任泪水恣意流淌下来。

　　自此，梅君碧担负起院长的重担，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动荡时代，没人知道凤鸣学院最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