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行》日日是好日_365天

2、七皇子

　　“七皇子，七皇子，快醒醒，快醒醒……皇上来看你了，快醒醒……”

　　江不离挣扎的睁开了眼睛，眼前并无人唤他，只有他那永远灰突突的纱帐，外面天色已经渐明。

　　“哎……已经过去四年了，如今都是正启四年了。”江不离坐起身来独自叹息道。他已经习以为常做一样的梦，但还是每次梦醒后有点难过即使在梦里也都看不到父皇的身影。

　　他摸摸头上沁出的薄汗，准备起来净净身，却一想还要自己打水就又想着算了，自己已经不是七皇子赵骢，只是这山中一个臭道士江不离罢了。想着又躺回床上，看看能不能再梦到父皇吧。

　　正启元年，皇家大内，华泰宫内。

　　七皇子赵骢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道德经》，虽是翻开书页，但看书的人明显心思并不在书上，眼神透过纸张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此时华泰宫中的内侍碎步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殿下，皇上正往咱们这儿来，您准备准备接驾……”

　　“皇上驾到！”自己的内侍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就已经传来接驾的声响。

　　赵骢急忙合上书本迎到宫门口跪了下来，不多时，明黄色衣袍出现在眼前。

　　“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万岁。”七皇子跪在地上认真的行了叩拜大礼。他自母亲病重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父皇，前去求见也被殿前内侍以皇上正在处理政事为由给拒了回来。

　　想去母亲榻前侍疾，也被挡了回来，说皇上吩咐怕过了病气给皇子所以不让七皇子侍疾。自己派出去跟外祖和舅舅联系的宫人也不见返回。

　　才一十二岁的七皇子毫无章法，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应对，幸好父皇来看他了。

　　一双大手上前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赵骢，“你身边的人怎么伺候的，这看着又比之前清减了些。”

　　赵骢立马就着扶着力道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多日不见的父皇，忍住了要流下的眼泪，扯动着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地回道：“回父皇，并不是他们不用心，实在是儿臣担忧母妃的病情，寝食难安所致。”

　　“你母妃的病也是时气所致，太医说一时之间有些凶猛，不让你去探望也是怕你过了病气。不管如何，你当先以自己的身子要紧，别让你母妃再担心你。”皇上拉起他的手，然后由内侍引着走回刚才读书的书案。

　　皇上看到书案上打开的道德经，看到正在看的一页问道：“你怎么看老子的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儿臣不敢妄评……”赵骢摸不透此时父皇突然到来的目的，也不知道他问道德经的意思，若是平日的自己肯定是洋洋洒洒发表一番见解，但今日却不敢轻易开口。

　　“今日只是咱们父子说说话，随便说。”

　　“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字面上说好像是老子在抱怨天地没有仁爱的心，对待万物如草芥一般随意。但实际上是先圣用这种方式来体现万物皆平等，在天地之间众生并没有什么不同。教人要仁爱不要互相任意践踏。”赵骢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皇上听着又仿佛在想什么别的事，听他讲完，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接着问了些其他的饮食起居，然后并未再提及他的母妃和外祖。

　　但就在这次单独召见之后几天，宫中就传来了噩耗，徐贵妃就是七皇子生母在自己宫中薨逝，赵骢听到当时就昏死过去，等他醒来之后，就已经被拉着穿好孝服，给徐贵妃送葬。

　　正常贵妃的丧仪，应该是很隆重的，皇子守灵至少要七日，再有礼部算好出殡的日子，如若陵寝还未完工，还得先送往皇家寺庙中暂停灵一段日子再择日埋入陵寝。然徐贵妃只是草草安排了三日后出殡，先葬入皇上的陵寝的陪葬陵，停灵的时侯也只有徐贵妃的弟弟徐世昭跪在众臣之中，徐父徐达青大将军甚至都没有出现。

　　所有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但年纪尚小的七皇子却不知道要向谁去问，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父皇也没有旨意也没有来到丧礼现场。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三天后，赵骢扶灵下葬，等他回到宫中便一病不起，还没等他好转，又传来外祖徐达青大将军在家中病逝，一下京中气氛变得诡异又紧张。

　　赵骢病得连下床去给外祖灵前磕个头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声名显赫的徐氏一族，被寄予厚望的七皇子就在徐氏父女二人相即病逝后匆匆落下了帷幕。

　　在休养了三个月之后，七皇子也以为父皇祈福之名安排出外修行去了，至于去了哪儿，无人询问也无人敢问。以致此后的数年间，徐氏一族仿佛就像京中和朝中的禁忌一般。

　　赵骢离开京城的第一年就被送到南蜀和汉中交界处的道馆，一开始还派了内侍和随从跟随，道馆外会有兵士把守，他就宛如惊弓之鸟，只每天默默看书练字，后来随着这些看管他的人一个个离开，连兵士都没有了，他真正成了无人在意的人之后，反而自由了起来。

　　开始想办法和之前伴读中书令之子王昂取得书信往来，经过对方一番点拨，他才知道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对整个皇室的认识有多么肤浅，不知道什么是权利，什么是皇权。

　　外祖徐达青是个高皇帝一起出生入死的开国功臣，在父皇还在当太子的时候还得仰仗外祖的军功。然而皇家最忌讳的功高盖主和外戚掌权都被徐家人占了。

　　皇上刚继承皇位的时候，根基还未稳，但已经开始防备徐家人，徐贵妃在七皇子之前只生了一位公主，而且很早就夭亡了，之后数年间并未再有孕。但徐贵妃一直寻医问药，居然真的几年后生下了七皇子。

　　七皇子一生下来就粉雕玉琢的惹人喜爱，皇上一开始也欢喜不得了，但慢慢地也不知道是皇上多心还是真的徐家人有了想法，朝上不断有人提及拥立七皇子为太子。

　　皇上以皇子还小，怕他承受不住，再等几年长大些再议回拒了。实则已经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直到这一年，皇上先是下令改了年号为正启，又在军中启用了一批新人，而且进行了改革，一个军队的人统领三个月就要更换一次，弄得兵不认识将，将不认识兵的，军中怨声载道。

　　宫中也突然传来徐贵妃突感恶疾的噩耗，徐达青将军刚为了军中事务跟皇帝一番争执之后，又为了自己的女儿之事频繁求见。

　　皇上却一改平日亲厚的态度，严厉斥责了徐将军，说他以军功自持，冒犯天威，实属大逆不道。多番派人去府中斥责。

　　后不知怎么从宫中传出流言说徐贵妃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毒所致，下毒之人正是另一位宠妃韩淑妃，正好她也才生了九皇子。

　　流言传到老将军耳中，一时激愤的老将军带剑闯宫，一向守卫森严的宫禁居然就给老将军这么闯了进去，在议事的乾元殿之中，皇上身边的人都被赶走后，皇上和老将军进行一番长谈之后，老将军扔下剑回到家中没多久，徐贵妃就病逝了，老将军也没熬住，也就陪着女儿一起去了。

　　自此宫中便流传，徐家人眼看要失势，想弑杀皇帝，拥立七皇子做儿皇帝，但最终棋差一招并未成事，落得现在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王昂也是根据父亲和周围人多年来的讳莫如深的只字片语推断出来的。而且很多宫闱秘事一般人根本没办法窥见一二。所以信里写的也是语焉不详。赵骢靠自己联系到小时候的处境和信中内容大概的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虽然也不尽周详但这可比自己年幼无知的角度完整得多。

　　知道这一切之后，赵骢好像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之前好像活在一团迷雾之中。小时候总是强颜欢笑的母亲，对自己很好却总是疏离的父皇。他总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读书不够用功，拉弓的手没有力气，骑在马上的时候身姿不够矫健。所以父皇并不十分喜欢自己，又因为父皇的不够喜欢，所以母妃总是开心不起来。

　　现在得到的答案却是，即使他做的再好，父皇会因为忌惮母妃家中的权势而永远不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孩童一样看待。一切根源都是因为他是他。所以在心中如释重负，多年心结打开之后，赵骢决定真正的过自己的人生。既然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皇子也不必叫这个名字让人联想。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江不离，至于不离什么，他也没想好。

　　然后就是身边那些伺候的人，宫里来的走的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年老的给了些银两让他们回乡去了。

　　道观中就剩下原来的道长，名唤做江白番，平日里就在附近山头和镇上到处游逛，做做法事道场。整日里嘴里也是没什么实话，但他有一本清净经，江不离借来看过几次，自己没事在后山打坐时候参详参详却是收益颇多。

　　江道长后来又从山下收了两兄弟做弟子，整日里也不教什么东西，后来这两个弟子就跟着江不离进进出出的，即是小师弟也是小随从，倒是相处的很融洽。

　　朦朦胧胧中，还在睡回笼觉的江不离，觉得自己的纱帐中有个毛茸茸的东西钻了进来，心中一惊，立即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眼前黑亮的双眼看着他说道：“你睡得真好看。”

　　有人夸过他读书好看，有人夸过他起码好看，江不离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睡觉好看，这个夸他的人正是昨天从山下带回来叫娃子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