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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自己挥鞭子 ...

  •   中午,周艳容下厨做菜,宋悠悠去厨房帮忙打下手,看着周艳容娴熟地切菜、洗菜,一次次把用过的碗盘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想起很多很多从前的日子,她也总是在厨房重复这些动作。

      宋青云好客,尤其逢年过节,来家里的人一拨又一拨,有谈正事的,也有闲聊的,有的人还好,喝几杯茶就走,有些屁股沉的,一坐就到了饭点,周艳容做好一桌菜,招呼着吃了,洗洗涮涮完,没几个小时,又重复上一轮循环。

      像西西弗斯的石头,一直推一直掉,那些碗盘脏了又洗、洗了又脏,周而复始。

      周艳容又是极有责任心的主妇,地板上不能有浮尘,灶台上不能有油点子,水槽里不能有脏的碗盘……那些没完成的家务,会让她如同芒刺在背无法安坐。

      宋悠悠打小听着厨房哗啦啦的流水声,看着水槽里永远也洗不完的碗盘,和周艳容那双被水泡得泛白起皱的手,总会有种烦躁的绝望感从心底生起来,使她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于是背着书包跑去书店看书,用零花钱在外面吃饭。

      周艳容以为她吃厌了家常饭,只叮咛一句早点回来,便由她去了。

      这些心事在她初二那年爆发过一次,她早上起来去洗衣房一件脏衣服口袋里找东西,看到宋青云胡乱扔在脏衣篓里的衬衣,领上蹭了片口红。

      她第一反应是害怕,害怕事情暴露,害怕自己越来越讨厌宋青云,想搓洗了帮忙掩饰,周艳容见了该多难过。已经拿起那衬衣,才想起,周艳容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各处打扫,要发现早该发现了,况且那印子就那么大喇喇地露在外面,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早上生着闷气上完课,回来就对着周艳容发脾气,将她从堆满碗盘的厨房里拽出来,把她推坐在沙发上休息,气势汹汹地质问她,“三天两头从早忙到晚,你就不知道累吗?”

      周艳容满心以为女儿纯粹是心疼她,笑了笑说不要紧,站起来捶了捶后腰,“客人还等着吃饭呢,妈歇好了,去忙了。你要是嫌吵,吃完就回屋里看书。”

      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追去厨房对着她大吼,“你的人生难道就一辈子围着灶台洗洗涮涮?他那么对你?你还要糟蹋自己?”

      周艳容惊愕之后,关上厨房门,压低声音跟她解释了一堆,说她爸爸是个有本事的人,出去应酬难免有女人往上扑,不是什么大事;说她愿意做他背后的女人,一心一意在家照顾他们父女的生活;说上门的就是客,没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说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天地就是家,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宋悠悠失望地回了自己房间,心底的憋闷迫着她暗暗发誓要远离这个家,远离宋青云和周艳容。

      她逼着自己勤学苦读,把看闲书的习惯彻底戒了一年,考上了平城一所大学,离了渝县的家,再也没插手过周艳容和宋青云之间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周艳容甘之如饴,她说又说不通,总不能拿自己妈当小孩儿一样训。再说,训了也不管用。

      好些年了,周艳容有夫万事足,对她也不能说全然不关心,只不过总是排在宋青云后头就是了。

      像这样母女两人一起搭伴在厨房里忙活,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在记忆里是极少的。

      想起当年把周艳容从厨房拽出来的举动,宋悠悠心想,这回不用她拽,周艳容也彻底摆脱了那样的日子了,真好。

      宋悠悠自己也觉得意外,活到二十七岁时,人生还能出现这样的转机,周艳容和宋青云离婚了。

      她想了好多年的事,被一个新生胚胎办到了:宋青云不能让儿子没有爹,万般无奈,不得不打破了刚成名时就给自己定下的为人准则——糟糠之妻不下堂。

      周艳容那时候打电话跟女儿哭诉,宋悠悠没忍住,笑出了眼泪。

      对那个瓜熟蒂落的婴儿,她情绪有些复杂。

      “那孩子你见过了?”刚问完,就有些后悔自己大概是脑子进水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周艳容却似并未觉得异常,低声应道,“嗯,圆乎乎的,眉眼像你爸,长大了肯定好看。”

      宋悠悠不想再听,转身出了厨房。

      上了五年班,她虽然已经修炼得勉强能七情不上面,可周艳容总是有能力让她破功,自己还一副无辜样子。

      她要是再待下去,兴许就要被她问,要不要去看看那孩子?

      还好,周艳容还算知趣,没再多话,两人安安静静吃了午饭。

      宋悠悠又跟她提了几句开裁缝铺的事情,要她好好考虑,才背着包开门。

      周艳容倚着门对她高声喊,“跟小卢好好相处。”

      宋悠悠面色僵了僵,没应,加快了步子下楼。

      开着前两年买的代步小电车到李遇家楼下时,时间还不到四点,回到平城也就六点多一点。

      捞起手机给李遇发了微信要她下楼,随手翻了翻朋友圈,看到宋青云中午晒的儿子的照片,肉包子一样的小婴儿穿了个红肚兜大哭,脸颊上还挂着两串眼泪。

      她冷哼一声,他发朋友圈的频率不高,她倒是忘了,只把他电话拉黑了,忘了把微信也拉黑,一口气将人拖进黑名单,把手机扔进包里。

      正百无聊赖,李遇打开副驾门上了车,笑嘻嘻问她,“你给嘟嘟准备了什么礼物?”

      “一个电动公交车,上回他自己说长大了要当公交车司机。”

      李遇失笑,又问她,“你猜我准备的什么?”

      “不会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吧?”

      “你什么语气?”李遇不满,“我们公司的东西很贵的好不好,我挑了个绘本故事机,张晓柏该感谢我解放了他。”

      “这倒是。”

      宋悠悠和李遇是高中同班同学,当年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组了个学习小组,后来,其中几个都考到平城的关系一直维持得不错,经常小聚吃饭闲谈。

      张晓柏就是其中的一员,一年前离了婚,老婆回了老家,他自己带着三岁的儿子嘟嘟生活。

      明天周日是嘟嘟的生日,张晓柏为了不让儿子第一个没有妈妈在身边的生日太冷清,特意在酒店定了生日宴,邀了一堆朋友同学出席。

      李遇和另一个高中同学周郁安在一起已经七年了,年初领了证,打算十一办婚宴。

      宋悠悠是几个同学里唯一的单身,帮着张晓柏带过几次孩子,是以嘟嘟跟她最亲,什么话都愿意说。

      “你有没有问嘟嘟,想不想他妈妈。”李遇问。

      “没问,人家自己说了,他是小男子汉,有时候想,但会努力不哭。”

      “唉,大人的事,可怜的是小孩子。朱莹真让人意外,平常斯斯文文话也不多,还真闷声干大事,回了趟老家就跟初恋复合了,儿子也不要了,我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吧,这种事,外人也不好说。”宋悠悠倒没那么震惊,她原本还觉得周艳容和宋青云要一辈子绑死了呢,哪想到都五十岁了还能有转机,可见人跟人的关系,实在是说变就变。

      两个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平城,宋悠悠把李遇送到她家楼下,自己回了家。

      晚上,她煮了碗泡面,卧了个蛋撒把青菜胡乱对付着吃了,打开iPad打算看个电影,部门新招的女孩白红发了微信过来,让她帮忙看看她新写的营销稿,今晚12点前要发给客户。

      宋悠悠晃晃脖子,又坐到电脑前,花了一个小时改完两篇稿子,发给白红,才洗了澡躺上床,又收到老板老于发来的邮件,附件是新项目的资料。

      她大学学的中文,毕业那年去了平城一家女性杂志做编辑,因为才毕业被分到了校园版,一年后转到都市版,工作不怎么忙,有不少时间跟着办公室的姐姐学着怎么把自己打扮得光鲜精致,小心分配着不多的工资跟风买一些当下很火的时尚单品。

      待了一年多,她从开始兴致勃勃跟同事讨论亚洲女性适合什么色调的口红、女性主义影响下当代社会女性形象的变化等,到后来渐渐觉得没意思,那会儿纸媒也开始呈现日薄西山之势,索性辞了职另寻出路。

      面试了好多家,短视频平台、广告公司,还有出版社、广播电台之类,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谈拢。

      直到有一天连着面了三场后,精疲力尽去了现在的公司,一进门便被收纳架上满当当的农产品看傻了眼,说好的广告公司呢?后来才知道,确实是广告公司,规模不算大,主做品牌策划和营销,用老板老于的话说,他们是企业文化的发掘人、企业形象的美容师,也是企业产品的推销员,而老于本人,则是整个公司最大的业务员。

      按捺住好奇,端庄地落了座,人事跟她简单聊了些公司的基本状况和待遇福利之类,叫来了老板老于亲自面谈。

      老于那天正在开会,公司接了个综合性农产品公司的品牌策划,架子上那些东西全是客户送的,一大半都分给了同事,还剩了很多摆着送人。

      时间紧工作多,老于坐下时还在揩额上的汗,手里捏着她的简历看完,开口就问,“我想了解一下,你个人认真工作的驱动力是什么?”

      她那天实在是太累,脑子有些转不动,想不出漂亮的话,也觉得大概率没什么希望,索性大大方方直言,“首先肯定是穷,有钱的话谁出来打工啊?另外就是自尊心和责任心吧,交到我手里的活我肯定得做漂亮,否则心里过不去。”

      这话说完,老于直接站了起来,她以为没戏了,谁想下一秒就听老于说,“那就入职吧,不急着走的话先听听我们的会议,明天也好上手。”

      大概是从精致悬浮的环境猛地降落到个无比接地气的地方,宋悠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跟着进了会议室,讨论了两个多小时怎么根据产品属性和消费人群把那家农产品公司的产品拆分成子母品牌。

      开完会,老于亲自拿了几大袋农产品给她,她实在拎不动,只选了一袋香菇和一袋黄金小米,哼哧哼哧抱回了家。

      从那天开始,她在老于公司已经待了三年半,边做边学,从广告文案转到策划,熬过很多夜,也经历过不少奇葩甲方,一个方案修改几十次是家常便饭,好在提案通过后的畅快、拿到项目提成时的开心也都是真实的,尤其是她的小金库越来越充实,距离买个公寓的目标越来越近。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又想起面试那天跟老于说过的话,当时还觉得老于立刻让她入职有些鲁莽了,后来才意识到那老狐狸是真的狡猾。

      员工最可贵的是什么,毫无疑问,自驱力。她这种高自尊、有极强责任心,还会给自己设定目标、享受努力后的成就感,尤其是还有存钱需求,自己对着自己挥鞭子努力的人,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选打工人”。

      最开始想通的时候,她还有些黯然,后来也看开了,人活一世,大棒是鞭子,胡萝卜更是鞭子,鞭子无处不在无人能逃,自己去挥总好过别人来对着你挥。况且,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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