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月》风挽筠凉

8、话当年

　　马车哒哒哒往前走，回上京的路不算很长，也不算很短。
　　李琼枝握着柔止的手。
　　又是那种怜惜的眼光，温和不扎眼，可无端让人觉得难受。
　　“阿姊，怎么了？”柔止状似不解。
　　“无事。”李琼枝笑了一下，“阿姊就是想看看你，你小时候可喜欢跟在阿姊身后跑了，特黏人。”
　　长长的宫道上，一个小小的少女牵着比她小了四岁的妹妹走路，晚风轻拂，夕阳西下，黄昏的余晖落在偌大的皇城，与这红砖青瓦交相辉映。
　　深宫寂寞，她又自小只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弟弟，无人陪她，因而，她特别想要一个妹妹。元嘉六年，镇国公府的双胞胎被接进宫来，养在未央宫。可巧，她也自小养在未央宫，如此一来，她就有妹妹了。刚来的妹妹粉雕玉琢，娇憨可爱，她最爱下学后来逗弄妹妹，教妹妹说话、走路、读书、识字……
　　“妹妹，往这边来。”她笑语盈盈地哄着妹妹。
　　妹妹跑向她，扑进她的怀里，咯咯直笑。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未央宫，给未央宫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这一切的快乐终止于元嘉十年十月十一。
　　李琼枝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她攥着柔止的手用了些许的力道，似乎是在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不是午夜梦回的一个念想。
　　“阿瑶，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拦下你，让你踏上去往北境的马车。”
　　这些年，她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阻拦阿瑶去北境，她想着只是和父母过个年就回来了，很快地，沿途有那么多护卫，没关系的。她不是不知道世子夫人更喜欢她养在身边的侄女，但阿瑶与阿璟始终是她的亲生孩子。如果当年她足够狠心，将阿瑶阿璟硬留下来，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柔止一愣。
　　当年？是什么事情？
　　她将头靠在李琼枝肩上，借此掩盖自己那一瞬心中的五味杂陈，斟酌着回应，“都过去了，如今我很好。”
　　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却不能不做出回应，如果她什么都不说，眼前这个姐姐怕是要碎掉了。
　　李琼枝心下一松，展颜一笑。
　　无妨，阿瑶如今回到上京，她总是能护住她阔别已久的妹妹的。
　　上京是胤朝的首都，天子脚下，集富贵、权力于一身，无数人趋之若鹜，也有人不屑一顾。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们安居乐业，不曾经历战乱，也不曾经历水涝灾害，他们不曾经历辛苦半生却依然一贫如洗的绝望，也不曾经历早起而作日落而息全靠老天赏饭吃的无奈。
　　他们的一生是为数不多的幸运。
　　而这种幸运，太少人拥有了。
　　柔止的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这一句话，她的心头又一次闪过异样的感觉。
　　她有些好奇，在她忘记的过去里，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又受过怎样的教导？
　　马车缓缓停下，镇国公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门庭庄严，透出勋贵家族特有的低调，却无一不显露它的奢华。这是几代人富贵权势的积累，也是几代人倾心维护的锦绣门庭。
　　“阿瑶，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你安顿好之后，早日进宫，娘娘很想你。”李琼枝交代完，看着阿瑶被门卫引进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姑娘回府，她作为公主，不可喧宾夺主，留下话柄。于她或许无碍，但对于刚回府的阿瑶来说，未免太过高调，容易惹人眼红，平白生出事端，不利于阿瑶的立足。
　　“珉之，回宫吧。”
　　“好。”李琰乖顺应到，随李琼枝回宫。
　　精巧华贵的马车直往宫门口驶去，宫门处有人拦住马车，如玉的手从车帘中伸出，精致的宫牌落入俊秀沉默的男人眼中，他低声行礼，“王则笙参见羲和公主。”
　　马车里的女子轻轻“嗯”了一声，摆了摆手，纤长的指划过好看的弧度，宛若拨动无声的琴弦。
　　微风皱起，掀动车帘的一角，王则笙急急低头，余光中瞥见女子的琼姿仙貌，压下心跳一瞬的不平静。
　　李琼枝携着春风，一路小跑往未央宫方向而去。
　　未央宫近在眼前，李琼枝回眸看向李琰，春水秋眸盈盈含光，嘴角掬起一抹笑意，“珉之，今日多谢你陪我出宫，若不是有你，我都出不去啦。”
　　“父皇与兄长也是担心阿姊。”李琰忍不住为李熙宸和李珩解释道。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都是大人了。”李琼枝有点无奈，“我要去见娘娘了，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李琼枝口中的娘娘正是未央宫的薛贵妃薛持盈，宫中无后，嫔妃稀少，以贵妃为尊。贵妃喜静，居未央宫，免了宫中几位嫔妃的晨礼。
　　“我回明轩堂见我母妃。”李琰摇了摇头，他此番出京，他的母亲定然牵肠挂肚。
　　“好，替我向淑妃娘娘和绯儿问声好。”李琼枝朝李琰挥了挥手，走进未央宫。
　　李琰目送他的阿姊的背影，转身朝明轩堂走去。
　　李琼枝进入殿中，并未在雕花窗台看见薛持盈，薛持盈素日里爱在此处窝在软榻上看游记，今日春光大好，正是惬意酣畅之时，按理说她应该在的啊。
　　李琼枝转了一圈，也未见到薛持盈，忍不住朝浮雪询问薛持盈的下落。
　　浮雪见李琼枝终于想起自己了，松了一口气，娘娘猜到公主一回宫就会来这儿寻她，遂将她留下来告知公主。公主自进殿开始便转来转去，愣是没看见她。
　　她忍住笑意，温声回道：“娘娘去镇国公府了，国公爷病了，娘娘放心不下。”
　　李琼枝“啊”了一声，“早知娘娘在镇国公府，我就在那儿等娘娘了。”
　　“娘娘是微服出宫的。”
　　李琼枝叹了一口气，“那我去东宫寻阿兄。”
　　东宫书房，李珩正在看周其琛送回来的信。
　　“凉州城，凉山半山腰处半夜起火，百叶书院一夜之间付之一炬，院长徐霁清与其夫人遇害，非是天灾，疑似人祸。废墟处找出一块烧得漆黑的玄铁令牌，欲复原令牌图案，令牌主人许是凶手。”
　　李珩扬了扬眉，凉州城？徐霁清？百叶书院？
　　凉州城是最靠近北境的一座城池，地势险峻，背后是连绵的凉山，将凉州城环抱其中，易守难攻，倘如有朝一日，北境不幸沦陷在漠北的铁蹄之下，那凉州城就是漠北长驱直入剑指上京的最厚一块屏障。偏凉州城地处偏远，荒凉，良田稀少。寻常官员外放也绝不愿意前往，一般只有犯了错的官员才会被派至凉州城。
　　铁打的百姓，流水的官员，生活在其中的百姓活得很是艰难，更别提读书识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