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月》风挽筠凉

2、逃

　　屋外的人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柔止下意识将目光停留在床榻之上，她疾步过去，躺在床上。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苏叶疾步而上，一眼就看见后窗大开。
　　“今晚风这么大吗？”她嘟囔一句，随即看向床榻。
　　床榻上的人还在昏睡着。
　　“风这么大，别吹着凉了。”苏叶凑过去，将手搭在柔止的额上，试探她的体温，“没发热，还好，怎么还不醒呢，会不会饿昏过去了？”
　　苏叶准备重新点燃蜡烛，黑漆漆的屋子总是让人觉得不安。
　　突然，一股冷意从脊背爬上头皮，她下意识回头，脖颈处猛地一痛，人无意识就昏了过去。
　　柔止接住她软下的身子，小心翼翼将人搬上床榻，随即脱下苏叶的衣裳，换上。
　　偌大的别苑，能进入她卧房的也就苏叶姑娘和紫菀姑娘。而紫菀姑娘为人谨慎，她根本就接近不了。
　　只可惜，苏叶的衣服颜色实在鲜亮，确实不是一件合适掩盖身份的衣裳。
　　但她别无选择，此时正是守卫最为松散的时候，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再无机会能够离开这个诡异的别苑。
　　给苏叶盖好被子后，柔止将烛火重新点燃。
　　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她透过门缝，看向苑中，来往无人，隐隐约约听到几声斗酒的高谈阔论。
　　只有门房处候着一个守卫，就着夜色打着哈欠。
　　她戴上面纱，长长的发披在身后，垂着头走出来，快步走向院门。
　　“谁！”守卫一激灵，揉了一下眼睛，带着浓重的哈欠声。
　　“是我。”柔止脚步一顿，脊背发凉，她压低了声音，咳了好几声，小心模仿苏叶说话的声音。
　　“是苏叶姑娘啊，咦，苏叶姑娘怎么带上面纱了？”
　　“偶感风寒，恐传染贵人。”
　　“原来如此，苏叶姑娘这是要去何处？”守卫低下头，并不敢多看柔止的面容。
　　“主子醒了，我去寻公子。”
　　“公子已经下山了，苏叶姑娘。”
　　“公子交待了主子一醒就去寻他，你要质疑公子的决定？”柔止冷喝一声。
　　“不敢。”守卫抱拳往后退了一步。
　　柔止继续往前走，牵上院门口的马。
　　“苏叶姑娘，那匹马还没有喂粮，我去马厩重新给你换一匹。”
　　“不必，正事要紧。”她翻身而上，策马扬鞭而去。
　　正当时，紫菀见苏叶久不回，便寻去了那间屋子，却见床榻上躺着一人，而苏叶不知所踪。
　　她随口问了个人，“有没有看到苏叶？”
　　方才的侍卫朗声回道：“苏叶姑娘刚下山，说是主子醒了，去寻公子。”
　　紫菀暗道“不好”，她回屋掀开被褥，床上躺着的人果然不是柔止，而是苏叶。
　　紫菀走出来，当即拉响一枚信号弹，天空炸开一朵小巧的烟花。
　　“刚才出去的人不是苏叶，快去寻人！”
　　一时间，松山别苑里的十余人牵着马举着火把往前追去。
　　柔止骑着马往山下去，凛冽的寒风灌进她的衣裳，冷得她直发抖，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头隐隐又开始疼。
　　马儿走着走着就不肯走了。
　　柔止扯着缰绳，奈何马儿始终不肯走。眼见后面追兵即将赶来，山脚又有人往这边来。她果断翻身下马，弃马而去，往后山上走去。
　　后山上丛林重多，沾着雨露，她沿着小路跋涉而过，擦着雨露，雨露尽沾在她的衣裳上，不一会儿，她的衣裳就湿湿的，沾着潮气，粘在身上。
　　恰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寒风瑟瑟，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双手紧紧环住自己。
　　林间阴暗，连月色都没有，脚下的路磕磕绊绊。
　　更深露重，她脚上的绣鞋全都湿透了，那股寒意从脚心传到四肢百骸。
　　此时天上一道雷鸣闪过，雨水毫无预兆劈头盖脸下来。
　　柔止冷得发抖。
　　雨水浇下来，直把人浇得晕头晕脑。
　　沿着这一条山路，恍惚间，她看见一个小小的洞穴，巨大的山石恰好撑起一片小小的避雨之地。
　　天黑如泼墨，又一道惊雷炸开，柔止看了一眼天，铺天盖地的压抑之感席卷而来。
　　她鼻头一酸，眼眶发红，眼泪籁籁滚下。
　　她到底是谁？她有着怎样的过去？她的阿爹阿娘是谁？又在哪里？为什么不要她？
　　她忘记了什么？她又该记得什么？
　　她梦中那个小院究竟是哪里？那是她的家吗？
　　她的家又在哪里？
　　可怕的是，她的记忆开始模糊，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梦中清晰可见的小院开始变得模糊，梦中的阿爹阿娘也变得模糊，所有的人与景在她的记忆中扭曲起来，似要化为云烟，随风而逝。
　　而在这个陌生的小院里，一堆陌生的人围着她，让她觉得不安。
　　虽然她们口口声声唤她“主子”，可言语间并没有那份尊重，她明白她们真真正正的主子是那位公子，并不是她。
　　她们频繁来看她，是怕她死了，即是在关注她，也是在监视她。
　　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很重要的，只是她现在记不起来。
　　她的身边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
　　她绝不能让别人掌控自己的生死。
　　今日她如此轻易就逃出来，多亏那位公子不在，也多亏她们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轻看了她，这才让让她顺利走出那座试图禁锢她的小院。
　　只是面对自己苍白到几乎没有的记忆，她茫然又无措，她不知过去，不见未来。
　　那些害怕、惶恐、焦躁、惧怕......又冷又饿，头还隐隐作痛……
　　种种错杂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倾浑下来，几乎压垮她单薄的身躯。
　　她的头好痛，痛到她想狠狠捶一下她的脑袋，也许捶一下，就不会痛了。
　　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紧紧咬住嘴唇，蹲下身，将自己圈入怀中。
　　风雨袭来，她似风中残荷，雨打风吹，摇摇欲坠。
　　山中渐有脚步声响起，火光影影绰绰。
　　“姑娘！姑娘！”
　　由远而近的叫唤声让她本就仓皇不安的心悬起来，如临深渊。
　　不行！她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她仓皇起身，却脚下无力，几乎控制不住地往前扑去。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攥住她的手臂，恰到好处的力道，没有压迫感，却又刚好能稳住她的身子。
　　柔止仓皇回头，一双杏眸如含春水，盈盈落泪，那滴泪恰好滴在那双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