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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有竹临风(2) ...

  •   元符元年,熙宁年间的变法还在发挥余热,新旧党各占一端。但高太后薨逝,哲宗亲政,形势暂时倒向章惇等变法派。而长年党派倾轧,已使政念之争逐渐沦为意气之争。
      大伯父赵挺之也乘新党之风一路高升,先任吏部侍郎,如今以贺北朝生辰使之名,出使辽国。
      身为旧党的苏东坡在海南挖生蚝。
      宋正处于辽,金,西夏的狼环虎伺中。
      我对北宋历史所知甚少,只是隐隐预感,如今繁荣之象正如落日余晖。要不了多久,金军南下,汴梁沦陷,北宋将彻底没入长夜。而我虽流落至此,又与此间人生了纠葛,却对这个时代毫无感情,只思考如何才能免被战火燎着。
      “贞媛,随我将这些贺礼送去给你二从嫂。”母亲的声音将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今日是芷蘅满月酒,虽家主不在,还是在大伯母操持下办得热热闹闹。从清晨起,来宾就络绎不绝。
      她将金锁,金手镯,和田玉无事牌用红布小心包裹好,乘在托盘中,让王妈先送去东苑,转身又来催促我。
      我刚抬脚出门,就被一把拉了回来。她半蹲着仔细端详我一阵,从妆奁中取出一支垂珠步摇带上,又在鬓边簪了朵栀子花,才满意地点点头。
      “见个小婴儿而已,至于吗?”我心里直犯嘀咕,又莫名觉着她的眼神颇有深意。
      到东苑时,二从嫂还在月子中。她斜靠在床边,女使抱着芷蘅,另有一妇人,正就着女使的手,逗弄着襁褓婴孩。
      她见到我眼神一亮,招了招手,道:“贞媛,快过来。”
      刚还在看芷蘅的妇人听到我的名字,顿时从玫瑰椅上起身,一把将我拉到近前,打量一番,笑道:“贞媛长成大姑娘了。”
      又转头对母亲嗔道:“来汴京这么些日子,也不通传一声。还以为你家小娘子不认阿瀓这个青梅竹马了呢。”
      “周娘子说笑了。”母亲也与她商业互吹,“小郎君妙龄英发,怕是多少家夫人都盼着捉回去做婿呢。”
      难怪出门前对我的仪容如此在意。看她们这熟络的模样,恐怕就是之前提过的,有过口头婚约的李家。
      “阿瀓今日有课,改日我带他亲自登门,也好让你们两人好好叙叙旧。”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二从嫂也在一旁帮腔:“是该见见了。”又说:“小郎君如今是在有竹书院吗?”
      “是。再等两年,就去太学。”她点头。
      “那就巧了,贞媛妹妹也要去有竹书院了呢。”
      “是吗,倒省得我带那小子过来了。”周娘子笑道。
      她们又闲谈几句,便手挽手去了前厅用午饭。
      餐后,小厮们撤去多余桌椅,只余一张方桌。女使端上缠着彩布的木盆。盆中热水似乎加了香料,还漂浮着干果和葱蒜。
      “这是要炖什么?”我悄声问春琴。
      她则用看傻子的眼神瞧着我,说道:“这是用来‘洗儿’的。”
      宾客们纷纷将铜钱投入水中,甚至还有人去捞盆中枣子。周夫人捞到一个,转身递给母亲:“快些给贞媛添个弟弟。”母亲笑意盈盈地接了过去。
      等水温稍凉后,芷蘅被几个婆子抱着,用盆中水擦拭全身。后又由人抱去了另一屋,这场仪式才算结束。
      宴会后,几位女眷在院中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赵蕙蘅垂首低头,立在她母亲身侧。
      “哎,哎。”我戳戳她。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
      “那个有竹书院,都有谁在读啊?”我问。
      “除我以外,还有歧国公的孙女和李校书的女儿。”她答。
      我掂量着我爹“宣德郎”的分量,觉着应该是沾了大伯父的光,才能与这几位官二代同窗。恐怕他们也是做此考量,才会同意搬到赵府一同居住。
      “……说到这李校书啊,前些日子他带了首词到朝中,也不说谁写的。”周娘子抿了口茶,“我家官人看了后,说像是出自周正字之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大堂嫂好奇追问。
      “竟是他家女公子所作。”她答。
      “李校书当年也是进士及第,那李小娘子的祖父更是弱冠之年就中了榜眼,也难怪有如此才华。”母亲连连点头。
      “话虽这么说。”周大娘子用手帕掩了掩口,“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如此将词作交由外男传阅,实在有些出格了。”又拍拍母亲的手,“你虽与王大娘子相熟,要我说,还是别让贞媛将那套吟风弄月学了去才好。”
      我在后面听得直犯困,打油诗都不会写,吟也吟不出什么名堂啊。
      再看赵蕙蘅,她也似无聊至极,只不过相当克制,隐在袖下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绞着绣帕。
      “你平时都学些什么呀?”我又戳她。
      “【诗经】【礼记】【资治通鉴】【金刚经】【花间集】。”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学几年了?”
      “一年。”
      才学这么点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姐姐这个年纪可是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一齐上嘞。
      夜晚,昏黄的灯火前,母亲絮絮叮嘱道:“外面不如家中随意。切记,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好好好。”我听着她念经般的嘱托,哈欠连天地敷衍着。
      “还有,李家小郎君虽与你在一处,终究是外男。你是女儿家,断不可私自接近。”
      听她这么一说,我猛然一激灵。刚过来时还觉得年纪尚小,婚嫁之事暂且不用担心。但是见她白日里与周娘子交谈的样子,似乎是急着定亲,等一到年纪就把我嫁过去。
      先不论三从四德七出之条,我可是前不久才目睹了妇人生育的场景。既没有剖腹产,又没有止痛药,古人迷信,竟将兔脑兔皮视作保胎药。
      在如此落后的医疗水平下嫁人生育,就算不死也得折十年寿。况且看这架势,一个还不够,得一个接一个生。
      新的麻烦又出现了,我捧着头,也开始生无可恋起来。
      母亲放下手中的活,坐到我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不过她明显会错了意。
      “无需担心,只要勤学苦练,定能补上落下的功课。”
      “娘,要不我跟爹爹学经商吧?”我试着商量。
      “说什么胡话呢。”
      刚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敲。
      “一天别净想些歪主意,只管识几个字,往后相夫教子就行了。”她板起脸,眸中盛着薄怒。
      “可万一夫家靠不住呢。”
      她叹了口气:“你要温顺明理,他才会疼惜你。”
      “再疼能有我亲娘疼吗?”
      她一怔,随后板起脸,道:“不可胡说,让别人听到了笑话。”话毕又催促着我洗漱睡觉。
      一看就是说不过我了。她心中应该也清楚嫁女儿意味着什么,可“从来如此”的规训压在头顶,让人无可辩驳,只能选择性地忽略掉某些事实。
      自立门户肯定行不通了,我缩在薄被中,闭上眼,脑中飞快地思索一万种毁掉这门亲事的方法。

      *萧庆伟(1998)「熙丰,元祐党争的特质及其蜕变」。
      「熙丰,元祐两党的政见之争,至此已衍化为党人之间的意气倾轧。这种意气之争一直延续到北宋灭亡的前夕。」
      *【洗儿】参考《东京梦华录》 ((宋)孟元老 侯印国译注)。
      *关于李清照生母之说,本文采用陈祖美《李清照词选》所述。即:李清照生母为王珪长女,王珪长女卒后,李格非再娶王拱辰孙女。李迒为李清照异母小弟。
      *【李格非携词入朝】一事借鉴自《李清照词选》(陈祖美评注) 。
      *文中女子阅读书籍参考铁爱花《宋代士人阶层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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