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食光海苔》牛油果奶昔

7、做交易

　　“这是？”林海霖并没有被她突然崩坏的情绪吓住，只是异常镇静，声音轻柔发问。

　　啜泣声逐渐变大，她撇着嘴如同一只扁嘴鸭，毫无隐藏地放任自己的情绪外溢，“都叫你不要进去了！呜呜呜……”

　　林海霖没有再说话，抽了几张纸巾将马桶边缘轻轻擦拭干净。然后洗了手擦干，耐心地等她停下来。

　　哭势渐弱，米苔抬起孩童犯错般的眼神，有些心虚地瞟着他。她自己也发觉今晚这情绪有些突如其来了，像城门突然失火殃及了林海霖这条鱼。

　　“肠胃炎又犯了？吃药了吗，你药放哪的，我记得上次医生开了不少。”林海霖还以为她又犯了老毛病。
　　的确也是老毛病，不过不是肠胃炎。

　　米苔顶着红肿的眼睛，刚刚那场局部骤雨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精力，只剩下闷哑的一句话孤零零飘荡在空中：“不用你管，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林海霖好像听不见她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点开手机下单了奥美拉唑和复方嗜酸乳杆菌片。
　　“吃了药再睡吧，我刚刚给你买了药。”撇了一眼她的表情，林海霖又犯贱地补上一句：“怕你死屋里。”

　　止住的热流又要控制不住从滚烫的眼眶中涌出，米苔死死咬住嘴唇企图阻拦再一次的决堤，但还是失败了。

　　减肥多日未见明显成效的挫败感与想在无法躲过的同学聚会上维持面子的急切心裹在一起冲上头来，来自家乡的肉香是击溃她的最后一拳，薯片成为莼羹鲈脍的替代品。

　　她在今天这个普通的夜晚再次踏入暴食和催吐的恶性循环中，一切只是始于她自欺欺人地打开了那包薯片。

　　眼泪模糊中她看见伟岸身影靠近，然后下一秒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仿佛是刚从妈妈肚子里钻出来时被拥入的那个柔软抱被。

　　“谢谢你，林海霖。”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哭腔里带着些郑重。

　　这样越界的举动，却不带丝毫情欲，米苔觉得脑子里像被搅拌的水泥一样粘稠混乱，分不清沟壑脉络。她在外人面前绝对不可展露的丑陋一面，极力捧着不让掉地上摔碎的自尊此时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容纳了。

　　一个莫名其妙，跨越九年的拥抱。

　　*
　　雪片积落在红色油漆崭新的电话亭上，这是学校最近才建的，用以让学生在手机上交的情况下联系家长和外界。
　　半开放式玻璃隔板在抵御刺骨寒风上毫无用处，但是从外面可以轻易窥见一个套着校服的身影。

　　“最近学生放假放得少，这个月店里生意不大好，租金水电费交完没剩几个蹦子儿了，你这个月生活费还有吧，如果用完了……”
　　电话那头的抱怨突然止住了，良久又响起：“要是用完了，我再想想办法，总不会让你这个老林家的独子饿死的。你自己也省着点花……”

　　少年揉捏着肥硕宽大的校服袖口，始终没有开口说购置冬季校服要六百的事。

　　实际上他饭卡里面只剩一百来块了，熬过剩下的两周虽然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至于冬季校服，也不是必需的，多穿几件衣服就行了。

　　他目光闪烁，按捺下对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不耐烦。

　　“嗯好，生活费还有，你多给妹妹点钱吧，她是女孩子，需要买的东西更多。”
　　妹妹比他小一岁，今年也刚升入弘中，正是需要花钱的年纪。

　　匆匆结束了对话，他准备离开，转身却看见米苔站在距离不远的绿植坛旁，轻裹着厚重的浅色棉服。

　　“这么巧啊林海霖，我，我也来打电话。”米苔似乎有些慌张，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我刚来的，没有听你讲电话！”

　　林海霖像平常一样视而不见，从她旁边走了过去，没有停留。

　　午饭吃完，包大人罕见地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不知道又是哪个惹祸精闹得他一脸不悦，好像下一秒就要高坐明堂下令开铡刀了。

　　“林海霖，你怎么不订冬季校服啊，大家都穿校服你不穿，想搞特立独行那一套哇？”

　　他没想到是为这个原因叫他来的，一向沉稳的脸上竟然也有了一丝窘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了。

　　“没钱。”

　　包大人头上的愁云似乎更深了，他又补上了一句：“我先穿着春季校服，下个月我妈给钱了再订。”

　　弘中虽然是私立中学，平时开销都比普通高中更贵，但是多年任教的班主任也知道不是来这儿上学的孩子就都是非富即贵的，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就比如眼前这个。

　　“唉，那你大冷天的穿春季校服也不是办法，冻坏了影响学习岂不是本末倒置？这样吧，我给你借买校服的钱，到时候你妈妈给你生活费了再还我，成吧？”
　　同学都穿冬季校服，不穿的人很难不会陷入孤立境地，这是属于老教师的敏锐嗅觉。

　　林海霖却并不想领情，他很不喜欢这种被施舍的感觉，哪怕是以这种小心翼翼的形式，会让他想到从林波手里拿钱的记忆。

　　但看着包大人一脸的不容拒绝，他终于还是答应了，毕竟权力下位者很难说“不”。

　　“米苔啊，正好你也在这儿，过来一下。”包大人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把在英语老师那儿清点班级作业的米苔叫了过来。

　　原来她也在，林海霖无声咽下的口水仿佛划过喉咙的刀片。

　　“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米苔啊，你看你这语数外，还有这文综成绩，多好啊多漂亮啊！但是怎么就，怎么就体育怎么差呢？56分，你这……”包大人变脸速度十分之快，脸上又爬起几条皱纹。
　　虽说高考不考体育，但是最近上头抓的严，重视学生美育体育的风向也很明显，弘中校领导下了死命令：班级体育及格率必须要达到95%，没达标的班级扣班主任和体育老师的奖金。

　　他一年到头的奖金本来也不多，偏偏这个班里又好几个体育差生，照这样扣下去怎么养家糊口？

　　“……也不是说要多高的要求，及格，就及格！以后啊你这个体育委员每天下了晚自习带着她，还有另外几个拖后腿的去操场训练个十几分钟，看看有没有效果，要是下月体测他们能达标，我就给你这个师傅奖励！”包大人揭开茶杯盖吹了吹，喝了一口茶润嗓子。

　　米苔小鸡啄米般点头的动作停滞了，脸色随着他的话也越来越难看。

　　“奖励是？”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丝毫不顾旁边哭丧脸的米苔。

　　“一套金牌模拟卷！”
　　“……”

　　路灯拉长了操场上稀稀落落的影子，在暗黄的月光下更显凄凉。

　　“这样的日子，呼，呼，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儿……我跑不动了呜呜呜……”
　　“坚持啊米苔，马上就要最后一圈了，收紧腹部，保持呼吸，三步呼吸法，冲刺！”

　　何佳妮前几天训练成果斐然，今天居然突破性地跑进了四分钟以内，她此刻俨然化身体育健将站在林海霖旁边狐假虎威指点江山。

　　“步子再迈大点，坚持住，最后半圈冲一下！”林海霖手里握着秒表，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动影，强压下声音中的虚软。

　　秒表掐停，四分五十五秒，虽然还是没及格，但也算是进步不小了。

　　“多，多少秒，我今天……”米苔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询问。

　　“四分五十五……”
　　“耶！太好了，终于跑进五分钟以内了，啊啊啊啊！”她激动地扑了过去，兴奋得忘记了全身疲劳酸痛。

　　等到林海霖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扑错了。
　　“咚。”
　　连人带表，扑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林海霖？”
　　等林海霖反应过来时，她着急忙慌的神情在眼前分化出两个虚影来，周围聚过来的声音也感觉漂浮在空中。
　　今天为了省钱，他只吃了几个馒头，晚上带他们训练的时候又一直跟着跑，体力消耗严重，此刻的脸色在灯下有些反常的白。

　　他强撑着坐起来，喉咙有些干涩，“我没事，你们今天都练的不错，可以回去了。”

　　“林海霖，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太累了。”
　　始作俑者此时正愧疚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没事，你们回去吧，我也回宿舍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不顾众人的阻拦离去了。

　　「林海霖，我们来做个交易吧。」——from米苔（你的不肖徒）

　　早自习像往常一样翻开课本，一张明晃晃的黄色便签纸却躺在书页里面，上面还画了个四不像的幽灵。

　　他的眼神飘向斜前方那个高马尾的背影，然后把便签纸撕了下来，塞进口袋若无其事地继续背书。

　　虽然很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一整个上午他愣是没找她问这便签纸到底啥意思。

　　米苔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嘶——嘶嘶——”
　　“卟呲，卟呲——”
　　她回头企图引起注意，但是失败了。

　　“喂，林海霖，你有没有看到一张黄色便利贴啊……”她课间神神秘秘地凑过去。

　　他正埋头做练习册，头也不抬地回答：“看到了。”

　　“啊？我还以为你没看到呢，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商量啊？”米苔忿忿地扯走他的练习册。

　　“商量什么，交易？”他一副看白痴的眼神。

　　“你都不好奇吗，我想跟你做什么交易。”米苔来劲儿了，故意卖关子。

　　“我比较好奇你什么时候长跑能及格。”他从她手里夺回了练习册，呛得她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我胖吗？”米苔再次重振旗鼓，眨着眼睛问他。

　　林海霖这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她几秒，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微胖。”

　　“什么？！我不就是大腿上肉多了一点，脸圆了一点，腰粗了一点吗……”虽然这是她想要得到的答案，但是真正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恼怒。

　　“仔细看确实不胖……”

　　“不！我真是，真是太胖了！”米苔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假装悔恨捶桌道：“我要减肥！必须得减肥！以后吃饭一律减半！”

　　林海霖看着她摧残着自己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课桌，有些不大明白她到底是想说什么。

　　“所以啊，我跟你做个交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要减肥，你跑得快，以后午饭和晚饭你负责帮我打饭，然后我分一半给你吃，就当给你的酬劳，是不是两全其美？”

　　林海霖假装看不见她真挚的表情，冷冷道：“没兴趣。”

　　“不行，你必须得配合我，不然，不然我训练就偷懒，到时候老包肯定会找你……”

　　见他仍是不为所动，软硬都不吃，米苔叹了口气，凑到他耳边：“其实那天我都听到了，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

　　心跳立马停了一拍，他感觉到清风拂过般耳廓发痒，没有开口，下笔却用力了几分。

　　“其实我以前小时候也经常吃不饱饭，所以我知道饿了会很难受，而且你饿肚子带我们训练也费力，就当是为了我们，你就答应吧。”

　　“你们，都知道？”林海霖停下笔，语气宛若陡峭寒冬中的冷风一样刺骨。

　　“不不不，这桩交易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放心吧，绝对保密！”米苔四指并拢，朝上发誓。

　　林海霖没有再拒绝，倒不是因为不能拒绝，而是他不愿意辜负她这份为了保护少年那可怜自尊心而费尽心思的善意，在这个没钱也没爱的年纪，有多么值得珍重，又是多么难以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