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食光海苔》牛油果奶昔

4、林同学

　　弘才高中高一（三）班的窗户外有一棵参天巨树，据说是建校以来就种下的，如今算来已经有七十岁了。枝条上挂着的梧桐叶被染上秋意，摇摇欲坠，风夹杂着人们心底燥热卷过，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到林海霖的桌子上。

　　他捡起这枚落叶，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上面除了有细细错落的纹路外，还嵌着一个外缘泛黄的小洞，透过洞眼去看台上，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出现了。

　　“大家好，我叫米苔，是那个‘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后面的话他没有留意听，只专注看着洞眼中那女生听到鼓掌声后含笑羞涩露出的一对酒窝，使她略带婴儿肥的两颊微凹进去，像被拔了果柄的樱桃。

　　放下手中的叶子，米苔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斜前方落座，他们中间明明隔了一排桌子，林海霖却觉得自己好像能闻到她发丝上的香味。

　　林海霖不再关注窗外那棵葳蕤老树，他挺直腰板目视前方，似乎对台上班主任的演讲十分感兴趣，余光却将那浓密黑发遮掩下的侧脸尽收眼底。

　　今天是高一开学的第一天，下课铃响，不同于新生们慢悠悠的探索式步伐，高年级的老人们早已经踏着铃声风风火火地冲向食堂，那阵仗，颇有些上战场冲锋陷阵的气势。

　　米苔和何佳妮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到了路边上，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闹饥荒抢饭吗？”米苔呆呆地冒出来一句。旁边的何佳妮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地摇摇头，她们对师兄师姐口中的弘中高三压力大吃饭时间紧有所耳闻，但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也是被吓了一跳。

　　“别说废话了，冲！”何佳妮拉起她拔腿就跑，要是再犹豫估计午自习就要迟到了。

　　林海霖坐在靠近食堂大门的位置上，前面餐桌上放着他刚打好的饭，筷子在餐盘里挑了几下后便了无兴致地放下筷子，今天有他最讨厌的菜，芹菜炒肉末。

　　“哎呀卧槽，今天就跑慢了半分钟，咋这么多人。”
　　“完蛋了呀，今天肯定只能吃剩下的‘猪食’了。”
　　“今天新生开学，嘿，小兔崽子们刚来跑的倒是挺快……”

　　门口一阵风似的走过一群学生，留下了只言片语在风中，钻进林海霖的耳朵。他抬头欣赏着后面几波赶来的人群，颇有些看戏的心态。

　　弘中作为省重点高中，学生的午饭时间十分紧张，每到午饭时间就会上演这一回，弘中人称为“冲饭”。

　　这个老传统他不是今天才知道，但今天才莫名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蜂拥而至的人群渐渐变成零零落落的三五成群，气喘吁吁的米苔这才姗姗来迟，猛地闯进他的视线。

　　她显然是不擅长跑步的，从教学楼到食堂的距离就足以让她的额头蒙上细细薄薄一层汗，鬓角的发丝黏在脸边，眉眼嘴角向下撇，那副天塌了的神情，让他觉得没由来的好笑，实际上他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此时和何佳妮跑散了的米苔只顾着比较每个档口前的队伍长度，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林海霖知道按照排队加上吃饭的时间，午自习她很可能会迟到。迟到虽然只会扣分，但他们班的班主任，是出了名的古板严格，常年一副黑脸，被学生们亲切地称呼为“包拯大人”。
　　如果在包大人掌管的午自习时间迟到，那么除了扣分，还有可能被痛骂一顿。

　　他低头看了眼丝毫未动的饭，犹豫了几秒，径直朝米苔走去。

　　肩膀感觉到被轻拍了几下，米苔扭过头来，对眼前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庞似乎有些疑惑。

　　“我是林海霖，同班同学。”简单又不会出错的自我介绍。
　　米苔若有所思“啊”了一声，随即又激动地问，“林同学，你是不是也来晚了！我们会不会迟到啊，我真的没有想到食堂这么多人啊，刚刚还和我同桌走散了……”

　　说话间，米苔就被林海霖拉出了队伍。
　　“别排了，吃我这份吧，我还没动过。”

　　米苔看着眼前这份饭，有些为难。
　　“不用了吧，我吃了那你怎么办啊，我还是自己去排队吧。”

　　“我不爱吃这菜，给你吃。你要是想迟到就去排队吧。”林海霖的语调平静，没有太多感情。

　　米苔看了看那盘饭，又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试探性地问：“迟到了，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挨骂，扣分。”林海霖顺势坐下，仿佛站累了一样。

　　米苔睁大了眼，墨黑的瞳仁中满是不可置信。“不会吧，吃饭时间人这么多，老班应该会通融的吧……”

　　“你看他那脸像是会通融的吗？”林海霖拿起饭盘作势要走，“不吃我就倒掉了。”

　　“欸别别别，既然你不吃，那我吃！”米苔急忙拦下他，接过了餐盘。早上因为睡过头没吃早饭，此刻的她已经饥肠辘辘了。

　　林海霖坐在对面看着她胃口极好地大快朵颐，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芹菜这种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芹菜的咬嚼声在她脑海里清脆地爆开，太阳穴随之跳动。感受到对面炙热的目光，米苔咬住筷子抬起头，傻乐一笑：“林同学，谢谢你啊，饭钱是给你现金还是下次你用我饭卡刷啊？”

　　“不用了。”

　　“那怎么行呢，我们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亲兄弟明算账，我不是那种吃霸王餐的人。”米苔鼓起腮帮子直摇头，转即她眼睛一亮，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欸，下次我给你带学校门口的泡菜，可好吃！”

　　林海霖偏过头去，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对了林同学，你怎么跑怎么快啊？”米苔对他的速度表示好奇。

　　“练过。”林海霖认真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啊？？？”

　　“我之前在弘中读过高一，只不过后来没读完休学了。”

　　“休学？！为什么啊……”话刚脱口她便后悔了，他们俩好像还没熟到可以听秘密的程度。

　　果然林海霖没有再说话，反倒伸出纤长两指轻叩桌子，“快点吃吧，要迟到了。”

　　米苔恋恋不舍地扒完最后一粒米饭，然后将没有蛋花的紫菜蛋花汤一饮而尽，背后墙上挂着的“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的海报被大风扇吹得沙沙作响，倒是很应景。

　　不过后来米苔并没有成功报答他的“一饭之恩”。因为每次米苔靠近他的桌子想还饭钱时，他都冷淡应对，仿佛把那天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林海霖是独行侠，大家都这么私下议论。虽然他的长相常常吸引女生驻足，但他那经常让人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冷漠又把她们推至千里以外。

　　林海霖才不管别人怎么定义他，反正他惯用冷漠掩饰真心，把与人的联系当成避之不及的灾祸，就这样活了十几年。似乎直到最近，新鲜的芽似乎才从干裂的地缝中冒出头来，但他却自觉根本没有泉水浇灌。

　　弘中每学期中会有一次学生体质测试，最近教育体制改革，把体测成绩加入总成绩排名，为此学生们都叫苦连天。

　　“啊，我跑不动了呼——妮妮，你，你先跑吧别等我……”米苔喘着粗气，逐渐变沉的脚步落在红色胶圈跑道上，虽然已经进入了深秋，但今天不巧正好是个晴天，烈阳将她的脸映得通红。

　　“小米，你，呼——呼，你，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何佳妮虽然领先她几十米，却也绝不是什么体育健将。

　　体育老师盯着跑道上互相扶持的两人，国字脸被气得变了形，狠狠地吹了一声口哨，尖锐哨声划破长空，“何佳妮！米苔！赶紧给我跑起来，已经四分十五秒了，还想不想及格了！”

　　破音的嘶吼声并没有像吊在驴前面的那根胡萝卜生效，米苔的脚步看起来反而变慢了，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毫不意外的，米苔又成了全班最后一名。

　　“步子往大迈啊，三步一呼吸啊，你这比上次还慢了5秒！体测不想及格了？”体育老师对米苔这个长跑困难户实在是无计可施，每次课上训练后都要恨铁不成钢地痛批一顿。

　　米苔半扶着操场护栏网，脸色惨白，喉咙泛起血腥味儿，心脏震动余波未止，丝毫听不进旁边的话语。

　　“今天没跑进四分四十秒的人，全部罚20个俯卧撑，最后一名的，加30个！”体育老师显然对这次训练效果很不满意，这群小崽子，放个了周末回来筋骨全都松了。

　　听到这里，米苔差点没晕过去。
　　“妮妮，老师说啥？”惨白面容蒙上了一层乌青。

　　“啊——20个俯卧撑，天杀的我能做5个就不错了……”何佳妮同样也在没及格的名单上，发出了绝望的惨呼。

　　“都别想蒙混过关，体委监督，必须给我一个一个标准的做完！”体育老师甩出这句话，便气冲冲地在一片哀嚎声中离开了。

　　今天刷新了自己一千米记录的体育委员——林海霖，已经拉伸完斜靠在乒乓球桌旁，俨然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要是换成别人可能他们可能上去称个兄道个弟就躲了这罚，但偏偏这是林海霖，平时说话都不会超过三句，没人想攀这个险峰丢自己的面子。

　　“完了，大魔王走了留小魔王守门，想溜都不成了。”
　　“咱们谁跟这哥们关系好哇？去跟他说说，让他放放水也不行吗？”
　　“谁？谁跟这个怪咖关系好？”
　　“反正，不是我。”
　　“欸欸欸，也别看我……”

　　下课铃声响了。
　　豆大的汗珠夹杂着泪从米苔脸上滚落到地上，打湿了身下的塑胶场地，她像一只被蒸干失了水分的白梨，一脸的委屈。

　　“小米，要不然就不做了吧，都下课了……”看着她逞强的样子何佳妮有些心疼。

　　“不行，还差，33个……”米苔艰难地咽下口水，埋头趴在地上。

　　“你这么老实干嘛，人都走光了，没人会发现的。” 说话间，林海霖朝她们走了过来。

　　“哎呀，尊敬的体委大人，小米已经做完了，我刚刚看着她做完的，保真！”何佳妮凑上前去，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林海霖并没有戳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只是在米苔旁俯下身来，双手撑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开始卧下，撑起，卧下，撑起……

　　一分钟不到，便行云流水地替她完成了剩下的俯卧撑。

　　米苔两人看的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林海霖便已起身蹲在她旁边，伸出手来：“起来吧。”

　　米苔攀上他那只干瘦的手臂，隐约摸到顺滑皮肤上凸起的青筋，手略一滑……便触到了骨节突出的手掌，掌心的粗茧让人无法忽视。

　　“林同学，我们做朋友吧！”米苔反握住他的手，红肿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起来，仿佛闪着奇异的光彩。

　　他却像触到火苗般轻甩开她的手，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外套，胸脯起伏，仿佛还因为刚做完俯卧撑而微微喘着气。

　　“我不跟800米不及格的人交朋友。”

　　他撂下一句话便走远了，何佳妮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跑得快，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