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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活菩萨 ...

  •   三九寒冬天飘雪,百八寺庙香正浓。呜呼哀哉!天不怜我白发翁,衣单炭薄屋漏风,噫嘻怪哉!紫金庵里善菩萨,泥胎金衣坐莲花。哭兮兮,我磕头跪拜诉冤愁,笑盈盈,她俯首低眉指生路。

      ——

      三月初春意还暖,王家巷锣鼓齐鸣,爆竹震天,来了一位富贵老爷。王老爷面容和善,笑脸迎人,头戴一顶金丝绒缎瓜皮帽,手持一串沉香木佛珠。

      后面跟着七八位仆役挑着沉甸甸的物什,还有两个伶俐小童,左边的掂着一竹篮,竹篮上蒙着红布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右边的则笑嘻嘻唱到:“善菩萨,笑弥勒,诚心求佛修功德。”

      一时间三山镇热闹非凡,镇上百姓都听说自家地界来了位乐善好施的活菩萨。王老爷每月十五要在长乐街施粥捐衣,十里八乡的穷苦人都涌了来,人流如龙,待到日色昏沉,才着人撤了摊子。

      不知是不是沾了王老爷福气,三山镇的穷人可算是转了财运,自从讨了王老爷家的东西,铜板就跟跳蚤一样往身上钻,乐得人眉开眼笑。

      东郊的郑麻子从自家院落挖出了满满一瓦罐子铜币,西城的孙寡妇浣衣时捡了个绸缎荷包,里面塞着整整三片银叶子!这些真真假假的事迹传开后,王老爷的施粥摊子上更是人满为患,甚至很多穷人在财神像旁边偷偷供着王老爷的长生位。

      一家喜来一家忧,王老爷把城里的富商都比成了铜臭疙瘩,三山镇富商之首柳老爷更是快把牙咬碎了,呸!哪来的野狐狸扮菩萨像,敢在自家地盘撒野。

      还不等柳老爷磨刀霍霍向狐狸,自个儿先差点被一刀断了后。

      柳家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他家二公子及至弱冠不通文墨也就算了,成日里混迹花街柳巷,柳老爷是请了先生又断了银两,可他竟为芳倌女子作画换酒钱,近日里更是沾染了南风。

      柳老爷当机立断把这个混账玩意儿踢出了家门,称其顽劣不堪,败坏家风,闭门不再见客。

      可正是这之后发生了一件怪事。十五月色初明,城头暮鼓响了三百声,打更人便提着灯笼开始巡街,别着竹梆子,铜锣儿敲得是哐哐响,拉长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刘老汉以卖豆腐为生,今天白日里也去沾福气,讨了王老爷家匹布作新衣,耽误了磨豆子的时辰,便想在院落里借着月光磨完这批豆子。

      谁曾想门外面竟传来一阵孩童嬉笑声,刘老汉心头一惊,谁家夫妻没顾好孩子,这时候放着孩子乱跑,宵禁上了街可是要挨板子的。

      他赶忙擦干手,开了门闩,从门缝里往外瞅:街上空荡荡的,哪里来的什么小童?刘老汉心里纳闷,莫不是他听错了?

      可正是此时,街巷里酒铺的招幌无风而动,一声铜币坠落的脆响打破了安静的巷子深处。

      “当~”

      然后便是漫天的钱雨,当当当当当当!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快,初时还能数得清个数儿,一会便好似骤雨,再后来竟如同江潮一般。

      刘老汉此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万千个黄澄澄的铜币抛在空中,蒙着月光,翻转之间金光流转,这光又冷又利,压得星月黯淡。

      “哐当”一声,刘老汉浑身一震,原来竟是一枚铜板落到了自家门缝前,涩声道:“这……这……这是菩萨显灵了啊。”他将门推开一道小缝,伸手去捡那枚铜币,恍惚间抬头望了眼四周,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浓稠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面色青白的老者,脸上沟壑极深,嘴唇紧闭,白色的丧袍看起来空空荡荡。

      他没有注意到活人,只顾着用枯瘦的胳膊僵硬地拾起地上的铜板,攒到第九枚时,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咕噜声,然后从嘴里吐出一截带黑血的舌头。

      这截舌头霎时如同活了一般,在地上扭动着,最后竟径直朝着一户人家钻去。

      刘老汉倒吸了一口冷气,老者耷拉的眼皮下藏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贪婪而癫狂。

      “老头子,外面怎么了?”刘氏听见外面嘈杂,点着烛火迎了出来。

      听到动静,枯瘦的胳膊停止了捡拾的动作,老者终于注意到他们,眼神怨毒地盯着夫妻俩,张开空荡荡的嘴巴,喉咙发出嗬嗬的气音。

      刘老汉哐地一下把门关上,再拿门栓狠狠地抵住,心里发慌,扭头盯着自家妻子,颤声道:“老婆子,咱们三山镇怕是要出大事了!”

      “大事?呸!这丁点大破地方能有什么大事?你这胆子是越老越小。”刘氏年轻时颇有悍名,叉着腰问:“外面怎么了?”

      刘老汉摇摇头不肯多说,惊惧地望了一眼头顶的圆月,月光仿佛也不如刚才明亮,蒙着层黯淡的血色。他推着妇人进了屋,沉声道:“进屋,看好咱家水生,今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回想到刚才那一幕,他打了个寒战,颤声说道:“这几日你留心,若是……若是街上掉了铜板,万万不可捡,这无主之财咱们取不得。”

      话音未落,门外竟又传来孩童咯咯笑声,屋内蜡烛却是无风自灭了,青烟过后,屋内黑沉沉的。

      刘老汉与妻子对视一眼,咬牙道:“别说话,睡!”两人钻进了被窝,却是睁着眼,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停息的铜板坠落声仿佛压在了刘老汉心坎,黑暗中隐隐约约有无数人的窃窃私语和悉悉索索的声响。

      好一阵子,突然“哐,哐,哐!”的脆响压过了那铜板声,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敲着锣喊到:“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周遭的声响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来三更天到了,月光又从窗缝照了进来,刘老汉心想,这是结束了?终于耐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好一会儿,屋外一只小手轻轻叩了木门,无人应答,一枚铜板从门缝钻进来,哧溜一下无声地滚进了床底黑暗之处。

      ——

      三山镇早市人流如龙,刘老汉推着小车在巷口叫卖豆腐,他今儿个嘴里照旧慢悠悠地吆喝着,眼睛却忍不住偷瞧着路上行人。

      可大家谈笑自若,跟往常没什么区别,更没人提到昨夜那场钱雨,刘老汉有些疑心莫不是昨晚发了场臆梦?

      “刘老伯,我要两块豆腐。”元安随手抬高竹篾斗笠,露出张瘦削俊朗的面孔,从洗得发白的衣兜里摸出六个铜板递过去,惊醒了仍陷在昨夜回忆的刘老汉。

      “好嘞,这就给你装上。”刘老汉回过神来,一边麻利地包好豆腐,一边乐呵:“这是给柳公子准备的?好好一个公子哥豆腐吃了半个月了,也不换个花样?”

      元安接过豆腐,想着不如饿死那个不知廉耻的家伙,一挑眉坦然道:“老伯家豆腐滑嫩可口,柳兄就好这一口,亲自点的名。”

      “哈哈哈小老儿这豆腐用料纯正,柳公子喜欢自是再好不过,只是也得搭配些别的样式。”刘老汉笑眯眯也不拆穿元安故意刁难柳公子的心思,有些犹豫,终是问出了口:“你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元安动作一顿,琢磨着回答道:“昨夜一更天外面好似声音嘈杂,但柳兄说是起风了,让我不必去看,怎么?老伯昨夜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刘老汉连忙摆摆手,“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原就是一阵风。”

      元安深深扫了刘老汉一眼,没有多言,只是压下帽檐,拱手道别。

      刘老汉有些可惜看着元安挺拔劲瘦的背影,这孩子幼年丧父,孤儿寡母生活清苦,多亏跟着村头的猎户学了射术,在山里逮着些猎物补贴家用,平日里靠着邻居的接济也能撑下去,可等到元安好不容易束冠取字,元氏又去了。

      又想到近日离谱的传言,刘老汉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乱嚼舌根,说柳公子痴缠着元安,两人在小书房里衣冠不整,被发现后柳公子抱着柳老爷的大腿失声痛哭,说什么在天要当一对鸟,什么在地要做一棵树,柳老爷一口气没喘上来,拎着棍子就把柳二撵出了柳府。

      元安这孩子是他从小看到大,最懂事不过,可惜元母去世后,被个疯和尚缠过一阵,虽然学了识文断字,但是性子越来越冷淡,不爱与人交往,可过往的这些老邻居逢年过节哪个没收过元安送的猎物?

      走过了巷口,元安停下脚步,面前躺着一枚铜币,这枚铜币与普通的铜币无两样,只是颜色似乎更暗沉一些,就这么躺在人来人往的街巷上无人拾取。

      元安神色莫名盯了一会,弯下腰捡起来铜币,扑哧一笑:“哪儿来的散财童子,菩萨心肠啊……”

      与先前捡到的七枚铜币放在一起,元安临时起意,又转身朝着茶点铺走去,背后影子似乎在烈日下快速扭曲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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