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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回去拿完斗篷之后,我开车到达了凯特小姐遇见幻影的那个地方。

      现在的我正披着那件透风的斗篷,坐在一家咖啡店的二楼窗口。我手捧装满咖啡的纸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迹罕至的十字路口。

      今日时逢夏日末尾,燥热的空气在无言的晚风中遁入远海。路边灯光刚刚亮起没多久。成群的海鸥正在三三两两地飞向深蓝色的天空。

      我目前居住的宝石镇是一座港口城市。每日旁晚,总有大小不一的渡轮一搜搜地驶入海天交界之处。

      从我身旁的窗户放眼望去,橙黄色的海水没过沙滩,将满是足迹的沙滩完美地复原成最初的那副模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多个春夏秋冬的此刻皆是如此。

      截至目前为止,我已经在此久坐了一个中午外加一整个日落前的下午。

      那个鹿型幻影还是没有出现在装有监控的那个路口。

      或许是我只点了一杯咖啡就坐了一个下午的缘故,一位店员手持新品宣传单找到我,委婉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有意尝试一下我们工作日的特别晚餐吗?”

      我回头看了眼那个店员,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好呀,反正差不多也要到下班时间了。”

      随后,我接过她手中的菜单,随便选了几个套餐,对她说道:“这个,这个,还要一杯大杯的香蕉奶昔。”

      “甜品和奶昔先不上。”我用手机扫码付完款时说道,“其他的东西能晚一点是一点。”

      “好的,您稍等。”那位店员小姐点头答应道。

      在我准备站起来的瞬间,她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她赶紧叫住我,和我再三确认道:“小姐,您确定是晚一点吗?”

      “是的,晚一点好了。”我再次回头对她说,“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一下。请你帮我留好这个位置。”

      快要到鹿型幻影上次的出现时间了。我现在正准备动身前往那个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我已经在手机上给过你小费了。就当帮我个忙吧。”我在推开咖啡店大门的同时回头说道。

      我话音刚落,那位店员突然很热情地对我说道:“小姐慢走。我会在这里等您回来的。”

      看来多给的小费还是很有作用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尽快前往那个疑似有幻影出没的十字路口。因为在前几天的这个时候,凯特小姐正是在下班时走过的楼下道路,那个幻影也随之出现在了那里。

      今天,我已提前吩咐利可全程开车接送凯特小姐,而不是让凯特小姐继续从地铁口出来以后再回家取车去接她的两个孩子。

      我披上斗篷,按照凯特小姐原先的路线来到那个十字路口。

      绿灯亮起时,我走过断断续续的斑马线,很快就抵达了那条断头路的终点。

      我背对身后的夕阳与围栏,默默地观察起这个连接树林、沙滩与远处地铁口的十字路口。

      我拉下斗篷的帽檐,学着凯特小姐的样子,转过身,开始眺望那海面上的黄昏时分。

      待海边的游客陆续离开,待天边的夕阳沉入大海,我才隐约感觉到有谁的目光正在聚焦于我。

      这种感觉,和神明小姐看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和凯特小姐之前遇到的情况不同。我回头没有看见任何的幻影。

      但是,我能清楚地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中还掺杂着类似足球滚过落叶时的声响。

      现在理应不是到遍地枯黄的时节,而且我记得,来时的道路十分干净,人行道旁、下水口边也几乎没有那些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枯枝落叶。

      不知何时起,两侧路灯都变成了好多年以前的款式。我脚下的马路不再是纯黑的沥青,看上去更像是刚晒干的水泥。人行道与水泥地面的夹角处,还有某只猫咪路过此地时的一连串梅花爪印。

      “凯特,你看到了吗?我上场比赛可是五子登科啊。那时候的禁区里面,我抗住对面后卫,腿一抬,或者跳一跳,那真是怎么给怎么有。”某个男性的声音正在我耳边疯狂地自吹自擂。

      他非常骄傲地说:“要不是对面有个老家伙背后放铲,害我摔断了一侧鹿角,我保准能进他们七个。”

      我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同样的,我也没有看到鹿型幻影的身影。

      那个男性的声音还在事无巨细地描述自己的球场表现。

      他继续说道:“讲道理,教练不换我下来,我最少还能去踢个点球。我是第一点球手,我可不会像中场老队长一样一脚飞机踢上看台。”

      在那人把自己吹得宛若天神下凡之时,另一个声音打断他说:“拜托,你的鹿角都摔断了啊。”

      我认得,这是凯特的声音。

      我也能从凯特的话中听出她心里的担惊受怕。

      “这种程度的伤病不算什么。”那个声音忘乎所以地对凯特说道。

      也正是这时候,凯特与他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停下。

      现场短暂地沉默了足足一秒之久。

      “好了啊,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没错啦。”那个声音率先打破沉默说。

      “我下次会注意的嘛。”他补充道。

      凯特小姐没有回答,但我似乎能听见那两人的脚步又在向我这边靠近。

      “凯特,进球奖金下周到账,你有什么想吃什么的?我请客。”与凯特同行的声音这样问道。

      直到现在,我终于又一次听见了凯特小姐说话的声音。

      “听说海边新开了一家咖啡馆,我们找个时间去那边坐坐吧。”凯特停下脚步说。

      “嗯,你没记错,就是你第一次约我出来的那个海边。”凯特如此对她身边的人说道。

      凯特说完没多久,我所处的现场风声鹤唳。

      转身回头之后,我再也听不见他们后续的对话。他们的身影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面前的小路没有任何行人。路边的灯光染黄了老旧的人行道。

      一片落叶从我身边划过。

      之后,一个摔碎玻璃杯的响声贯入我的脑海。

      一阵听不清楚的争吵浮现在我耳边。

      同一个男性的声音相当激动地说道:“凯特,你也知道的,我这个级别的职业联赛不可能靠死工资赚钱的。我要是被抓,那所有人都跑不了。如果不这样,我又要凭什么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继续在球场之外做零工吗?”

      “反正就是一场表演,演给庄家看又有什么不好呢?”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而且啊,我这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啊。”

      我没有听见任何人的任何回答。

      大约好几分钟过去,我才听见凯特小姐从哭腔中勉强挤出来的一点声音。

      “你……你不再是那个一路上狂吹五子登科的你了。”凯特无力地说道。

      那位曾与凯特同行的声音似乎是愣住了。他好像是思考了几秒,然后难过地说道:“五子登科?”

      “别提了。”他降低声量说。

      “那场球,对面后卫买的红点套餐,当时的队长还买了我们自己五球大胜,而且两边还是对着买的。你要信我,这是他从里面出来以后亲自告诉我的。”他接着说道。

      得知此事后,凯特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他是个很照顾你的好队长。”

      可凯特对面的声音却一口否认道:“凯特,事情要一码归一码。我从梯队出来开始,他就对我挺好的。训练和场上都帮了我很多。他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他在里面死活就没供出其他人,主教练过两天还要请他吃顿好的,之后估计还要帮他安排足球以外的工作呢。”

      “你听着,不对就是不对。”凯特生气地说,“你不能继续干这些违法的勾当了。”

      “那你愿意放弃现在的厨师和保姆,带孩子们回到我们以前那个连空调都没有的学校里吗?你那个什么协会的工资能负担得起我们现在的生活吗?”与凯特相隔一段距离的声音反问她说道。

      “这个……”凯特的言语间满是犹豫。

      “凯特,”那个声音也有些无奈地说,“这种东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

      “可万一你进去了……”凯特的担惊受怕在此刻抵达了我从未见过的顶点。

      “没关系,你不用知道太多。你只管带好孩子,不要让他们走我的老路就好。”那个人的声音在距离凯特很近的地方说道。

      我听见,凯特在抽泣的间隙里说:“原来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啊。”

      “可我要是不这么做,你的父母甚至不愿意抬头看我一眼。就连我自己都不舍得让你和那个穷困潦倒的我继续下去。”凯特身边的声音这样说道。

      “我知道自己天赋有限,就算再怎么努力训练,身体素质和各种技术也完全比不过那些年少成名的天才。”

      “当我还在因为低级别联赛的一场五球假球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们早已远赴他乡,大杀四方,实至名归地过上了人人羡慕的生活。我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和他们一样,出现在全球转播的顶级联赛里,拿着天价的周薪,但是……”那个曾经自信满满的声音极其失落地说,“但是,自从与那些一年一个台阶的天才们交手过后,我才明白,我的身体,我的技术差不多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这样一来,与其去追求那些注定与我无缘的梦想,我觉得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是更加现实的目标。”凯特边上的声音同样哽咽地说,“方式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及这最终的结果。”

      “我想,我做到了,不是吗?”他相当不自信地对凯特说。

      “可是,这不对。你我都还在逃避。”凯特的声音挣扎着说道。

      “不对就不对吧,”那个声音痛苦地说,“由我来背上这一切就好。”

      那个和凯特对话的声音不再挣扎,任由无尽的沉默贯穿从此往后的每一秒。

      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感觉在我的身边飘散开来。

      我抬起头,天空已是星月初现之时。

      我把手伸进斗篷内侧,迅速掏出一把没有绑好的折叠伞,同时果断地按下了开伞的那个按钮。

      撑开的伞面完全挡住了那只正在伸向我额头的黑色手掌。

      我身后的气流一下吹开那个企图接近我的鹿型幻影。

      “你,你不是凯特。”被强风弹开的幻影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你……”身躯庞大的鹿型幻影站在十字路口说道,“你是狩猎幻影的空间猎手!”

      我收起雨伞,冷冷地对他说:“知道就好。”

      我把雨伞塞回斗篷内侧,说:“我受凯特小姐的委托而来。你所见到的凯特小姐是我用斗篷伪装出来的气息。”

      “如今的凯特小姐比我更想见到你,但在此之前,我先要替她确认一下,化身为幻影的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你。”我在整理斗篷的同时对依旧留在原地的鹿型幻影说道。

      “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以为登船离开这里就能逃避你此前犯下的错误?还有,回答我,是什么未尽的念想将你招至此地的?”我追问道。

      那个幻影长叹一口气,而后又无奈地一笑。

      他在距离我十几米外的地方摇头说道:“这样啊……凯特还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埋在心底啊。”

      和当时面对我的凯特小姐一样,鹿型幻影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叹了口气,说:“你和凯特肯定不知道。从一开始,那就是一张单程的船票。”

      “票面上的价格因人而异,而背地里,所有的东西全是明码标价。”

      “上船的,无不是我这些无可救药之人。”鹿型幻影挖苦自己说。

      “那艘破船终究没能抵达传说中的大陆。”他仰望星空说道,“可能神明所在的世界也不愿意接受我这种死有余辜的赌徒吧。”
      这一刻,他也许是回忆起了往昔的点滴。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这时有触及到在他记忆深处的凯特小姐。

      然后,他进一步对我说道:“想当初,在那足以洗刷过去、重获新生的诱惑面前,即便是趋近于零的概率,也有大把的人会放手一搏。”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不完全算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语气一转说道。

      “至少,如此残破不堪的我还能回到这里。”鹿型幻影说,“提前离婚的凯特也没有背负我被迫欠下的种种债务。”

      我手头的资料有过明确的记载,那艘轮船沉没之地远在万里开外。对于鹿型幻影的这种说辞,我还是习惯性地保持怀疑的态度。

      我不敢相信一具诞生于万里之外的幻影真的能漂洋过海。我更不相信一个曾屈服于诱惑的赌徒身上能诞生如此这般的执念。

      可事实摆在我的眼前,我也没法否认这种亲眼所见之存在。

      于是,我向这位各种矛盾的综合体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该不会真是游回来的吧?”

      “我是如此地在乎凯特。与她相比,路上的万般磨炼又有何难?这么几年的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鹿型幻影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

      他手指我的胸口,愤怒地吼道:“而你,却只想插在我们中间,利用危言耸听的说话方式,一门心思地捞取你那肮脏的委托费用!”

      我内心有无数的论据来反驳他那无理取闹的说法。

      但是,当下的我无意去理会这些言语上的纷争。因为那显现出失控征兆的幻影正握紧拳头,全速朝我冲了过来。

      鉴于凯特小姐的委托要求,我克制住那股一刀把他砍成两段的冲动。

      我一拳击中他的肩膀,同时用另一只手的手肘顶开了他那面目狰狞的脑袋。

      倒在地上的鹿型幻影失去了先前的威风。他那双不对称的鹿角一头栽进人行道,其宽阔的后背很快便躺平在凹凸不平的砖缝上面。

      鹿型幻影的战斗力与我的预期相符,但他身上的复杂性却远远超出了我此前的心里预估。

      至少,在我这里,空间猎手没法随意斩断自己面前的每一个幻影。今天的这种情况便是如此。

      看着倒在地上的鹿型幻影,我在自己的心里默念道:“凯特,原谅我。这次是你丈夫的幻影先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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