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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间章 ...

  •   我曾以为,得到神明的祝福就等同于得到我想要的全部。

      初次邂逅神明的那个夜晚,我的心脏濒临衰竭,但凡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不至于在教堂里单方面质问那位受人爱戴的神明。

      在我被幻影包围,即将陷入无尽的绝望之时,那些不该存在的话语传入我的耳中,那根凭空出现的黑色鸦羽无痛地穿过了我的胸口。

      似我非我的记忆如砂砾般填满我的头脑。

      我手中的雨伞不再颤抖。

      一念之间,我背后的鸦羽化作刀刃数把,将所有接触到我幻影瞬间撕碎成细如灰烬的残影。

      大量详尽的招式录入我的脑中。穿墙之术、变化之术等幻想中才有的技能突然就变成了我记忆里的一部分。

      我的大脑好像一块永远能吸水的海绵,一刻不停地接受着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滚滚洪流。

      或许,是我的身体真的达到了极限。

      我死死抓住手中仅有的那把雨伞,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时间的流逝从这一刻起便与我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止不住的疼痛把我从无梦的黑暗中唤醒。

      “孩子,回答我,你到底是谁?”一位金色长发的空间猎手掐住我的脖子问道。

      我满口血腥味,喉咙异常干燥,伤痕累累的右手已经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处能使得上力气。

      我想开口说话,却难受到说不出任何声音。

      脆弱的泪水滴入我脸上的伤口,那种加剧的疼痛真实到我不得不死命地咬紧牙关。唾液与牙龈里的血液不甘心地滴落在脚下的雪地里。

      一片腥红,一片惨白。

      可那位空间猎手突然松开手。

      我没有力气挣扎,一头栽入感受不到温度的雪地当中。

      这是我第二次失去意识。

      相比上一次,我能明显地体会到身上的感觉正在和体温一同衰退。听觉与视觉还只是开始,更难熬的莫过于那种受困于长夜却无处寻找黎明的奇怪状态。

      我似乎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无论我如何尝试,我始终无法做到那些例如睁眼与开口说话之类的简单动作。

      我原以为,自己有了神明小姐的祝福至少可以逃脱死亡。

      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时刻,我甚至一度怀疑过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了某种疑似灵魂的存在。

      不知何时,我惊喜地看见,一个淡淡的光点像萤火虫那般闯入我的视野。

      在那片暗如深海的空间里,我孤身一人往前走,全力去跑,全力去跳,尽我所能地去追逐我唯一看得见的那个光点。

      由于缺少衡量时间的具体刻度,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追着那个光点跑了多久。我估计不出详细的距离,有可能是数十公里,有可能是数百英里,就算是环球一周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我能确定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我在某个瞬间向前跃起,伸手抓住了那个引领我不断逃离黑色囚牢的金色光点。

      终于,刺眼的阳光射入我的双眼。原先的那块黑色空间被肢解成了各种颜色构成的现实世界。

      我的右手自己抓住了某位即将起身离开的空间猎手。

      “原来你醒了呀。”那位金发的空间猎手重新坐回床铺边的凳子上说道。

      “现在的你还记得我吗?”她随后开口询问我。

      我当然记得,我与她的相遇始于上一次失去意识之间。我努力回忆过去的种种细节,但我最终还是找不到任何与她名字有关的线索。

      不过,我没有忘记,那是一场大雪。我被她掐住脖子,而后倒在红血与白雪之中。

      我颤颤巍巍地收回右手,敏思苦想了一阵,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雪地里的那位。我记得你,可我并不认识你。”

      “还记得这些就好,”床边的她对我说道,“看上去,你康复得很好,刚刚的问话只是用来确认一下你没有丧失正常说话的能力。”

      经过她这一讲,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不再像那个时候一样满是各种伤痕。我担惊受怕地环顾四周,可我所看到的也仅仅是一个同时开着地暖与加湿器的普通卧室。

      “是你救的我吗?”我在短暂的推理后问道。

      “算是吧。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你一个人冻死在外面。”这位女士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说。她身上有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

      她用手摸摸我额头,说:“昨晚,神志不清的你一直在说自己和神明小姐签下过超越生死的契约,我还以为你是脑子烧坏掉了。”

      “那个是真的,”我着急地对她解释道,“我的神明还答应我,如果我能为她斩尽世间妖魔,她定会将自己的目光聚焦于我。”

      “与其相信那种东西,你还不如相信你自己。”那位女士摇头说道。

      “可是……神明让我学会了如何斩断幻影。”我反驳她说,“我还记得的,不会有错的。”

      我想捍卫我的神明。

      我不认为我在遇到神明之前就可以召唤出利刃般的黑色鸦羽。

      结果,还没等我想好该从何说起,那位女士便从凳子上站起来,打断我说:“那种细节你等你有时间再自己研究吧。”

      “孩子,我再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你又是从哪来到这里的?”她继续问我说,“为什么我查遍了这附近也没有找到一条与你相匹配的身份信息?”

      “这怎么可能?”我心里的第一反应如此。

      可等我细细一想,我居然根本回忆不出一点与我过去相关的事迹。我的名字与我的经历就好像被什么人删除干净了那样。

      我的脑中,诸如家人与故乡之类的概念还在,但在那些概念之间,一切的关联都空白如纸。

      我盯着床边那位女士的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和神明相遇的那段回忆。

      “看来医生的评估没错,你的大脑还是有受损的。”那位女士当面对我说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除了记忆,别的部分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鉴于你现在的情况,现在我还不能放心地把你交给别人。”她捂着我的脑袋说。

      “不如这样,”她灵机一动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叫‘莱卡’了。”

      “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我大概也会给她取这个名字。”她稍稍有些兴奋地说道。

      那位一头金发的空间猎手又伸手摸摸我的脑袋,说:“你的身上充满了太多太多的未知数。在你有能力独当一面以前,我会把你留在我身边的。”

      “所以,我将对外宣称你是我的第一位,同时也是最后一位学徒。”她单方面宣布道。

      我没有说话,呆若木鸡地躺在硬板床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自己如何回应她的说法。

      那时的我并不清楚她的提议到底是出于何种考量。

      但,我很确定的是,我不想死,我不要回到那个冷得要死的雪地里,我不要回到那个只有我自己在直面神明的教堂。

      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望着她那蓝色的眼睛,惶恐地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啊,我是米娜,是传说中的那个老不死的精灵小姐哦。”那个脸上根本看不出年龄大小的人如是说道。

      米娜师傅拿起床头柜上的咖啡杯,说:“你不必害怕,我可是空间猎手协会的创始人之一。既然往事无从追忆,那你就和我一同去邂逅新的奇迹吧。”

      实际上,我也是过了好几年以后才知道,米娜师傅从未和别人提起过这段她与我相遇的过程。

      她总是对外说,我是她朋友的孩子。是因为那个朋友一去不复返了,米娜师傅才开始代为照顾我的。其他人或许是因为顾及到这个层面,所以很少会有人主动找我过问其具体的细节。

      诚然,我与米娜师傅的相遇远不是她向外界杜撰地那样,但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戳穿这个她为我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

      同样是在我和她相遇的那一天,米娜小姐还告诉我:“不过呢,我不能无缘无故地带上你。”

      “今日起,作为我的学徒,你将与我同行,学习我的技艺,并帮我打理各种琐事。”她相当认真地告知我,“到了最后,你我定能将这个世界里的幻影收拾干净。”

      那时,我惊讶地发现,米娜师傅对我的要求与我对神明许下的诺言如出一辙。

      当时的我说不清楚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如果有,那在我眼里,这就是源自于神明小姐的指引。是神明在暗中将我带到了这里。
      如果没有,那也没关系。这段奇迹也终将成为令我终身难忘的一段回忆。

      那天,两种不同的解释汇聚成同一个事实,躺在床上的我没有理由再去拒绝着好似命中注定的机遇。

      我艰难地坐起来,点头答应下米娜师傅对我的全部要求。

      也正是这时,我正式确定了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

      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年轻的空间猎手,无怨无悔地加入到与米娜师傅同行的旅途。

      某一天的路途上,米娜师傅曾如此对我说:“莱卡,如果你的目标是成为最强的空间猎手,那么如何征服天空将会是你必须解决的问题。”

      “因为啊,只有抵达那里,你才能体会到地面上的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说完后没过几秒,她便踩上飞行滑板,高高飞过一座教堂的屋顶。随后,她站在灰色的瓦片上俯视着当时还不会飞行的我。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座教堂早就过了下班时间,米娜师傅一个人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从黄昏来到了下一个天明。

      在一次次的失败里,我终于自己学会了如何变作乌鸦,如何展开双翼,以及如何追上米娜师傅那个将要离去却又不曾把我舍弃的背影。

      那之后的旅途,我们一同跨越过山河大海,也一同追逐过各色云彩,历经好几年的走走停停,我们途径上万公里,驱逐了数不胜数的幻影。

      可是,突然有一天,正在和我一起休假的米娜师傅从满满当当的邮箱里掏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白色信封。

      她小心地剪开信封一角,然后对我说:“莱卡,为师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米娜师傅打开信封,取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并把这张带有水印的纸交给了我。

      她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我,说:“送你去学校的推荐信已经有了答复。”

      “接下来的故事将完全属于你自己。”米娜师傅走到我身边说。

      “毕业之后,若你愿意,还请你把自己此间的见闻好好讲给我听。”她继续说道。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一头雾水。我两眼无神地扫过那所学校的地址。

      那似乎是一个位于另一个时区的坐标点。

      米娜师傅拍拍我的后背,说:“趁你去读书的这几年,我呀,正好出趟远门,在我回来以前,你应该暂时联系不到我。”

      “莱卡,开心点,学费和生活费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对你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你只管去,该吃吃,该玩就玩。”米娜师傅这样对我说,“幻影的事情不用你继续操心,我还没有老到需要你来替我撑场面。”

      “四年后,如果你还是和现在一样继续作为直面幻影的空间猎手,”米娜师傅恰了把我的肩膀说道,“那就到时候再来找我好了。四年,在我的眼里,仅此一瞬而已。”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米娜师傅的用意,但我仍然是乖巧地点点头,再次无条件地接受了米娜师傅对我提出的要求。

      几个月后,她帮我打包好一箱行李,送我到机场,然后挥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开。

      脑中的千言万语往返于我与她之间相隔的那段距离。

      我有过问她,为何要执意送我离开,但米娜师傅也就是朝我笑一笑,随便说些什么类似“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怎么怎么样”的话语。

      我当年心想,反正总有重逢之日,现在的自己又何必为暂时的分别而感到不必要的烦恼,反正自己的归宿从和米娜师傅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确定,往后的我自己又怎么可能放任米娜师傅一人去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幻影。

      于是,那天的机场,我与她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彼此为止,那些在离别时常说的话语依旧深深地埋藏在各自心底。

      时至今日,我后悔了。

      或许,有些话,我早该在出发前的那一晚就好好说给米娜师傅听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晚的我有太多想说的话语,可我看着浴室镜中的自己,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感觉没有任何的语言能精确地描述我心里的诸多思绪。

      镜中的黑发女孩刚吹完头发,身上只裹了条很短的浴巾。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对于未来的兴奋与迷惘同时写满她的脸庞。

      无论如何,我都知道,我也不会否认,那个在洗手台前徘徊许久的人正是名为“莱卡”的我自己。

      浴室的门外,米娜师傅则是习惯性地“正好”路过,又习惯性地敲了下门,提醒我要把头发完全吹干了再出来。

      听到敲门的声音后,我放下吹风机,不厌其烦地回答道:“米娜师傅,我真的吹干了啊。”

      可,谁曾想,那居然会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对米娜师傅本人说出那种稀松平常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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