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星辰不及你》寒雨木木

21、第 21 章

　　池翰林父母家住六楼，被开门声惊扰的感应灯很快就灭了，整个楼道被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池翰林伸出手掌，什么也看不见。他慢慢地走下楼，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吵亮感应灯。
　　老旧小区的感应灯都有些老化，如果不是发出很响的声音，一般都没办法吵醒它们。但是池翰林还是走得格外地轻，轻到感觉自己都要飘起来了。
　　终于，他看到了隐约中的楼道大门，而在大门旁，立着一个黑影，看不清模样，却那么的挺拔高大。
　　漆黑的楼道里，只有一撮小小的浅浅的火苗忽明忽暗。那个小小的火苗此刻就像是池翰林心中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在猛然掉落并被硬生生踩灭的同时他的那根弦也嘣地一声断裂开来。
　　无形的大手将池翰林拽入怀抱，他听到了那个人强烈的心跳，饱含着隐忍和紧张。那个活得潇洒霸道的男人居然也会因为害怕池翰林推开他而紧张到心脏狂跳。
　　他们都没有说话，高逸用尽全身力气地拥抱着池翰林，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那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了力道，捧起池翰林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池翰林看不清高逸的面容，但是嘴唇的温度他再熟悉不过。一滴水珠滴落在池翰林的上唇边，慢慢流入两人搅动的舌间，池翰林尝到了味道，咸咸的。
　　高逸的眼泪，原来是咸的。
　　吻到池翰林觉得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那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两人都喘着粗气，池翰林抿了抿嘴，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觉得都很苍白。
　　突然间，感应灯被重重的铁门声唤醒，整个楼道灯火通明，这时候的池翰林才看清高逸的脸，憔悴的，忧伤的，眼圈红红的，但嘴角挂着微笑。
　　见不到的时日里，虽然痛苦但总是挺挺还能过去，他会反复告诉自己已成定局，会不断告诫自己只能是那样的结局，会一遍又一遍地哄骗自己只要曾经拥有过就足够了……
　　高逸是池翰林灰白世界里的唯一色彩。
　　他本想把这独属于自己的色彩深埋心底，就那么独自品尝回味终老的。
　　高逸却出现了，站在了他的面前。
　　池翰林无法控制地泪眼婆娑，甚至嚎啕大哭起来，宣泄出那日日夜夜的压抑和折磨，宣泄出他数不尽的悲鸣和哀嚎，他为自己而哭，为高逸而哭，为惨败的人生而哭，为不被允许的爱情而哭。
　　他拽紧高逸的领口，哭得声嘶力竭，声音破碎不堪：“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不应该来的……不应该出现……你来了我要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明明做好了没有你的准备……可是你出现了……我该怎么办……”
　　高逸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他。
　　池翰林哭得不能自已，他松开了高逸的衣领，转而按上了高逸的胸口，他万般心疼地抚摸着高逸的心脏，他知道高逸的心脏受伤了，被他所伤，这里很痛，非常的痛。
　　“你该恨我的……你明明应该恨死我了……”
　　高逸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舍得！池翰林的一句分手，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这颗心脏似乎只为池翰林活跃一般，在那一天的诀别之时差点死掉！
　　池翰林抱着高逸发泄呜咽了很久很久，他想把心底所有的情绪洪流通通宣泄出来，好让自己彻底的空白自由，他太累了，被世俗被伦理被道德被情绪压的实在喘不过气来。
　　终于哭累了的池翰林窝在高逸的怀里不动了，高逸就那么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遍一遍地给他安慰。
　　等池翰林的情绪稍微缓过来些，他慢慢站直身体，拉着高逸的手走出了楼道。
　　小城市的夜晚总是格外安静，没有大城市丰富的夜生活，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车，更别说走路的行人，有也是匆匆赶回家不待片刻停留的。人们都在家里看个电视早早睡觉，连24小时便利店都少之又少。
　　池翰林带高逸来到小区旁的公园，这里晚上很少有人，所以路灯坏了很久都没有人去修。但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尤其是夜晚，没有了光污染，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繁星，格外清晰明亮。
　　池翰林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抬头仰望星空，高逸坐在他的旁边望着他的眼睛，星星亮晶晶地全部映在了池翰林的眼中。
　　“对不起。”池翰林依旧望着星空，声音听起来很空灵。
　　高逸握着池翰林的手，满眼只剩温情：“是我惹你生气了，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
　　池翰林吸吸鼻子，说话声音倒是平静了不少：“我从小就被我爸妈还有我爷爷灌输了很多他们认为最正确最不会走弯路的思想，他们都很爱我，都希望我以后能一切顺利，能有出息，其实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我爸还有我爷爷我外公都是当老师的，所以我们家就是别人口中的书香门第，我们这个小城市能出一家子教书的其实还算挺有名，也挺有面子的，从小我就被拿去当榜样当比较，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是谁懂别人家的孩子其实心里有多苦，我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被别人监视着，我不敢犯一点错误，不能偷一刻懒。”说着，池翰林叹了口气。
　　高逸心疼地把他拥在怀里，好让他靠着自己舒服一些。
　　“高中时期的男生都很疯，会动不动抓着你就掀衣服，或者对着你又搂又抱，我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对女生完全没有兴趣，但是被男生碰到会觉得心跳加速，还会有脸红的情况。后来我发现自己不对劲后去网上查，看到结论后我就崩溃了。我就想，我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允许我带同性回家？”
　　“我不相信自己真的是同性恋，我还去看了男女的成人片，结果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感觉甚至会觉得恶心。但是看到两个男的接吻我会脸红心跳甚至有反应。我就更加确定了，我确实不是正常的性取向。于是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和迷茫之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上了大学，发现喜欢我的人有很多，还不乏有男生追求我，我先是欣喜若狂，后来又幡然醒悟，我不能谈恋爱，我必须要保守这个秘密，也许一辈子都会孤独终老了。”
　　池翰林动了动，在高逸的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说：“其实我本质应该是一个话很多很爱怼人的人，但是因为我心里藏着秘密，越来越不敢表达自己，也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吧，渐渐对外不再表现得很积极了，反而给人一种沉默寡言，清高孤傲的感觉。其实那都不是真正的我，直到遇见了你……”
　　顿了顿，池翰林脸上溢出了怀念又幸福的笑容：“你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闯进了我的世界，不顾我的窘迫伪装拉扯着我不停地奔跑，让我感觉自己明明跌跌撞撞却又因为释放出了自己本来面目而轻松快乐。我从来没有过如此那般的解脱，无法言说的畅快，还有……”他坐直身体望向高逸，高逸也望着他。
　　“还有我自己都无法说清的……对你的喜欢……”
　　高逸听到他这句话，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烧得他全身滚烫，烫得他眼泪满眶。
　　他抚摸着池翰林的脸颊，像是触碰一个极易碎裂的宝贝，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开口便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阿林！我爱你！”
　　池翰林捧着高逸的脸向他道歉：“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我的胆怯，我害怕被别人发现我的性取向，我恐惧世俗舆论对我造成的伤害，我没法看到我父母为此对我失望的表情，所以我又逃跑了，我跑了两次，伤了你两次……”池翰林又哭了，却是因为切身体会的狠狠心疼着高逸，高逸本该恨他怨他次次绝情，可还是出现在这里，主动地想要挽回。
　　高逸用手轻轻抚掉池翰林的眼泪，笑着摇头。
　　“高逸，我以为我可以的，我真的以为我可以没有你的。我做好了一辈子都没有你的打算了，可你偏偏出现，彻底地瓦解了它……”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被我念叨了上亿遍的咒语，那个我用尽全力筑建好的围墙，其实都那么的不堪一击！只要一见到你，就瞬间崩塌了，完完全全塌没了……”
　　高逸唤他：“阿林……”
　　池翰林望着高逸，突然笑得特别灿烂，而那个笑容里还多了很多很多的坚定：“我不逃了，我再也不逃了，因为我知道我逃不掉了，我爱上你了高逸，我真的爱上你了，我已经没法离开你了，什么世俗伦理，什么尊师重道，我都不想理会了，我想为我自己好好活一回，我想和我真正爱的人好好过一生，我想自私一回，无耻一回，为自己的人生拼命一回！”
　　高逸紧紧地抱住了他，为他的勇敢和他的爱，感动得泪流满面。
　　高逸开口哽咽道：“阿林，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两个大男人，在一个空旷的公园长椅上抱头痛哭了起来。数日的思念和悲伤，如今的感动和喜悦全部浇灌在了一起，让他们共同感受着无法割舍的命运洗礼。
　　所以真正相爱的人，是怎么都走不散的。

　　两人牵着手走回池翰林家楼下，池翰林问他：“你晚上住哪，酒店订好了吗？”
　　“订好了，放心吧。快回去，别让你爸妈担心。”
　　池翰林一步一回头地往楼上走，高逸被他逗笑了，“宝宝，别闹了，快回去吧。”
　　池翰林问：“明天几点走？”
　　“都可以，你睡到自然醒然后给我发消息，我来楼下接你。”
　　池翰林点点头，又走上去两个台阶，回头说：“那明天见！”
　　高逸站在下面，池翰林站在高出高逸半个身子的台阶上，两人就这么含笑对望着。
　　池翰林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他似乎把心底那扇封锁已久的大门狠狠地推开了，宣泄出所有他曾经不敢外露一丝一毫的情感。
　　他转身不带犹豫地跳下了台阶，而后被一股温暖的怀抱稳稳接住。两个人都笑得特别灿烂。
　　他们同时感叹着——我将要与这个人共度余生了。

　　池翰林到家洗漱完回到自己卧室，他终于可以打开手机了，此起彼伏的震动足足响了有两分多钟。
　　池翰林一一查看，有一些广告和几个学生的慰问信息，还有张天佑的各种疑惑不解询问八卦，除此之外数不清的信息都来自于高逸，一声一声的“宝宝”和一句一句的“我想你”便是高逸这一周的所有故事。
　　这一晚，池翰林终于能够好好睡上一觉，他睡得特别安稳又踏实，还做了美美的梦，当然美梦里不可缺少的，是高逸。
　　天才微微亮，池翰林就已经捯饬好了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换好鞋开门离开。
　　池爸也想送儿子，但是儿子执意不让他送，说什么都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了还要爸爸送实在说不过去，甚至连几点的高铁票都不愿意透露，池爸也就算了，毕竟儿子这么大了，自己坐个高铁也没啥可担心的。
　　池翰林轻快的步伐出卖了他的心情，这和前几天他回来的状态大相径庭。在看到楼道口早就等在那的高逸时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忙跑下去投进了高逸的怀抱：“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才刚发消息给你！”
　　虽然是夏天，但是池翰林老家这边的气候还是早晚温差大，高逸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手臂摸上去都冰凉凉的。
　　池翰林有点责怪地说他：“你穿太少了！”
　　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两眼直瞪高逸，表情严肃地问他：“你是不是根本没有住酒店？”
　　确实，高逸并没有订酒店，他开车来的时候一路都是忐忑和不安，他哪有心情还给自己订什么酒店睡觉休息，他只有一个信念：见到池翰林，带走池翰林。
　　池翰林眼神转为心疼：“你昨晚在哪过的。”
　　“车上。”
　　“你！你要气死我了！！！”池翰林气得直打他。
　　高逸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不要紧的，我皮厚得很，而且我车里面也不冷，舒服着呢。”
　　池翰林帮高逸搓着手臂，想给他更多的温暖。
　　两人开车回去路上，池翰林问他：“如果我昨天没有下去，你真的会进我家来？”
　　“嗯。”高逸啃着池翰林准备的汉堡回应。
　　……
　　“傻瓜，我肯定不会直接说穿我跟你的关系啊，我可以充当住在你家附近的你的学生，然后以请教课题的理由把你带出来。”高逸越说越起劲，“到时候我还可以在你爸妈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让他们对我印象加分，没准以后咱俩的事他们就同意了。”
　　池翰林瞥了他一眼，别说，高逸这个长相，这个年纪，装成他的学生，他爸妈真搞不好就信了。

　　张天佑正在给高逸发信息：怎么样？追回来没？
　　没过一时，收到了高逸的回复：嗯。
　　“好了好了，追回来了！我兄弟就是牛啊！”他转身对自家老爹说道，“你可以安心了吧，这几天你都心神不宁的，一把年纪了还为别人的恋爱操心，你可真逗！”
　　张剑宏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可真的急了好几天，他的出发点只是不想高逸以后受伤害被别人戳脊梁骨随意谩骂，但是他也不希望高逸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话受尽情伤啊。
　　而且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头发，终于也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