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雀》月在千江水

49、真理

　　“对。”萧隐好像直接看出了她的心思，竟也没有否认，而是直接点头道：“我想说的还是性别问题。”然后不等伶舟絮反应，她就继续道：“我知道你可能不理解，我也知道我这种念头在我认可的辩证唯物主义中，也许都是非常‘离经叛道’的，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伶舟絮猛地抓住了一点：“你说你的想法在你认可的辩证唯物主义中都离经叛道？什么意思？”
　　萧隐：“辩证唯物主义有两个显著特征，分别是阶级性和实践性。
　　“阶级是人们在一定的社会生产体系中，由于所处的地位不同和对生产资料关系的不同而分成的集团，如工人阶级、资产阶级等；实践，则指的是主体（有认识和实践能力的人）去改造现实的物质性活动……”
　　“所以你是说在辩证唯物主义中，其实并不是把性别问题当成一切问题的根源的？”伶舟絮发问。
　　萧隐应声：“辩证唯物主义强调阶级斗争并认为迄今为止除原始社会以外的所有存在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她说，“可我觉得性别大于阶级。
　　“女人受到的所有迫害中，基于性别就对她滋生的亏待最起码占八成。”她看着伶舟絮的眼睛，伶舟絮目光中有讶异有不解，可是却并没有立刻反驳。萧隐便接着道：“辩证唯物主义曾说，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
　　“而阶级斗争起源就在于阶级之间物质利益的根本对立，根源于社会经济关系的冲突；
　　“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中经济利益根本对立的阶级为争取本阶级的经济利益而展开的对抗和斗争，它的表现为经济斗争、正治斗争、思想斗争。
　　“我觉得性别战争跟它有一定相似性，”她指出：“女性在性别战争中取得胜利就是全女社会初期发展所需的直接动力。
　　“而性别战争之所以不能回避，就是因为它起源就在于两性之间物质利益的根本对立，根源于同一生境中不同种生物共同利用某一种环境资源时，就因生态位重叠而产生种间竞争。
　　“同一生境中不同种生物共同利用某一种环境资源时，就因生态位重叠而产生种间竞争，可能有三种基本情况：
　　（1）生态位完全重叠，结果是竞争力强的将竞争力弱的种类排除；
　　（2）两个种的生态位只有部分重叠，各自占有一部分无竞争的生态位空间，在这种状况下两个种可能共存，但竞争优势种终将占有那部分重叠的生态位空间；
　　（3）两个种的生态位基本不重叠，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已经回避竞争的结果。”萧隐说着，看向伶舟絮，“絮姑娘觉得我们和丁人之间，最接近哪种情况？”
　　伶舟絮默然。
　　萧隐：“风栖显然意识到了这些，于是她决定发起了那次女佺运动，虽然从结果上，她看似‘失败’了，但是，我们从她的追求和她的正治立场逆推，就能发现她想必发现了性别战争的本质，而这就是我说她发动的这场革命即便‘失败’也不曾蒙尘的‘价值’所在——她认识到了对于在丁社的女性而言——性别问题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而她所做出的最卓越的贡献，我想就是她发现和宣传了这条关乎‘女性解放’的真理。
　　“什么是‘真理’？‘真理’就是人们对于客观事物及其规律的正确认知，客观性、绝对性、相对性，这是真理的特性。”
　　伶舟絮终于发问：“为什么真理都有绝对性了，还同时有相对性？这两个性质难道不是对立的吗？”
　　“真理的绝对性在于真理不能被推翻、真理所行的每一步都是对无限发展的世界的进一步认识；真理的相对性在于真理的广度有待扩展、深度有待深化，它的绝对性和相对应辩证统一，相互转换。”萧隐说：“同一真理都有两种属性：
　　绝对性——即，内容和认识上的确定性、无条件性；相对性——也就是广度深度上的近似性，有条件性。”
　　伶舟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萧隐注意到她的嘴唇飞快翕动了下，她大概是想问些什么，却究竟欲言又止，于是萧隐又道：“简单来说，真理就是客观事物及规律在头脑中的正确反应，絮姑娘可以理解为，真理的本性就是‘主客观相符合’。”
　　伶舟絮恍然：“原来如此。”不过很快她就皱了皱眉，偏头道：“那跟真理相反的是什么？‘假理’吗？”
　　萧隐颔首：“和真理相反（或者说，相对立）的就是‘谬误’，也就是絮姑娘所说的‘假理’。它的本性就是‘主客观相悖’。”
　　伶舟絮：“那真理是不是属于‘不可动摇’的？”
　　萧隐：“不是，在一定条件下是真理，但只要条件情况一发生变化，就有可能成为谬误，但真理和谬误不能混淆。真理，最纯真，最符合实际的道理，即客观事物及其规律在人的头脑中的正确反映。也是哲学名词，它指客观事物及其规律在人们意识中的正确反映，科学则是由实践检验且无限趋近于真理的方法。
　　“而我要提议的最终方法，就是跟科学有关。”说着，她又望向了伶舟絮，伶舟絮知道，萧隐这是在想着等她回应，可她不解：“你说的‘最终方法’是做什么用的？”
　　萧隐没说话，只是眼神好像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烛光在她脸上跃动着，可她的眼神很静，伶舟絮这才发现原来萧隐的虹膜居然是纯黑色的。
　　暗沉沉，吸铁石牵引铁屑似的，好像刹那间周遭所有光线就都被飞卷进了她的眼眸中，可她眸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光逃逸出来。
　　这是伶舟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她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可与此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她心头浮了上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萧隐的眼中探寻萧隐的意思了。用时不多，几乎只是那么一刹那，她就忽地浑身一震。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隐，而萧隐还是在看着她，伶舟絮失声：“你……”
　　“你这么做，难道不是逆天而行吗？”
　　萧隐却只是偏头看了看她：“絮姑娘所说的‘天’，是什么‘天’？”
　　伶舟絮急道：“你不用跟我兜圈子。我只告诉你一件事：风栖之前就曾经逆天而行，后来她和密宗都销声匿迹了！”
　　萧隐应声，看上去整个人都没什么异样，好像她们之前和现在讨论的并不是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而是像晨钟暮鼓一般再平淡不过的事。
　　“你现在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科学’什么‘唯物’，其实你还是想要和她走一条路，”说着，伶舟絮又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知道她那时候是什么结局吗？”
　　萧隐望着她。
　　伶舟絮也在看着她，视线纠葛间，原本伶舟絮想要说的那些话竟忽然间都跟被堵回了嗓子里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片刻她只能叹息一声：“你别以为我是骗你玩儿的。
　　“她当初的结局是真的……”伶舟絮说着，绞尽脑汁想了片刻，“惨不忍睹。”
　　萧隐看出来了，她这是不想对她透露太多，可能是因为那件事涉及统治层的机密，不好对外人细说，也可能是因为伶舟絮单纯的有些恐惧回忆起那些事——虽然伶舟絮可以在衡山紫府门前出手反击那对她出言不逊的丁人，但是对那些完完全全涉及了血腥、暴力的事，可能伶舟絮还是有一定的反感和抗拒的。所以这也可能是她不想告诉萧隐有关于风栖死状的原因，而萧隐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风栖落败了是什么凄惨下场，因为她要考虑的，从来不是“输”，而是她要“反败为胜”——她要赢！
　　所以伶舟絮的结结巴巴并没有真的让她情绪有什么波动，她就是静静看着伶舟絮，听她说完，仅此而已，而伶舟絮犹豫了一会儿，说：“你之前说了，风栖是‘半神’之身，那你想想，连她都直接失败了，那你也……”
　　“我也‘不一定赢’。”萧隐截断了她后半句话：“絮姑娘想说的是这个吗？”
　　伶舟絮噎了一下，抿着嘴点头。
　　萧隐却轻笑道：“那么絮姑娘就当我要赌一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