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荼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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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13，许蘼终于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
她狠心掐了自己一下，勉强清醒几分。尽管一夜好眠，她仍感到身体很沉重，生理心理双重疲惫加持，只觉得愈发困倦。
迷迷糊糊找到手机，许蘼摁亮屏幕。没戴眼镜，看什么都有些模糊。尽管如此，许蘼微微眯眼，还是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的日期：2024.4.12星期五。
许蘼一向平淡的表情有些崩裂，透露出一丝计划被扰乱的烦躁。她将手机扔到床上，想了想，又无奈地捡回来，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对面的人接起，许蘼清了清嗓子，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歉疚：“裕安，我很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只能取消今天的爬山计划了。”
“没关系的，阿蘼。今天，下了小雨。班里有几个孩子偷偷溜出来找我补课，我本也走不开。”电话另一端的青年嗓音温润，细听却是在发颤：“安诚那孩子寻了条近道，中途摔了一跤，膝盖、手肘都破皮了，鞋也丢了一只。
可他太想把英语成绩提上去，坐在教室后排一声不吭，只为不耽误我讲课。如果我未曾觉察不对，他要一直忍着吗？”
许蘼沉默，她记得安诚。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个孩子的眼睛璀璨如星辰，心性也是极好的。
他家境一般，甚至比山村里大部分孩子还要差些。许蘼第一次去林裕安支教的山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瘦小的安诚。因为营养不良，他比同龄的男孩儿要矮上一截。
扎眼的可怜。
彼时正值盛夏，他穿着已经洗褪色的校服，红领巾一板一眼地带着。校服是长袖长裤，因为热，他的鼻尖沁出些许晶莹。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擦去，还要避免弄脏校服。一遍又一遍，滑稽又狼狈。
他正和同伴起了争执，神色有些窘迫，却又认真地反驳着那些他所不赞成的话。因此，甚至忽视了许蘼的靠近。
“……说了那么多，也改变不了你是个穷鬼的命！你那破草鞋，怎么可能会有我妈到镇里集市上给我买的新凉鞋舒服？哼！”一个比安诚高出许多的男孩子神气地说着，眼里是纯纯的不屑。
许蘼皱眉，小小年纪，字字句句却是直戳人心，直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她欲说些什么，安诚却先她一步开口：“林老师教过我们，红军前辈当年也是穿着草鞋翻雪山、过草地，他们行军打仗穿得，我走山路来上课怎么穿不得？”
安诚目光坚定，却又闪着柔和的光：“况且，这是我阿妈就着灯光给我编的草鞋，还给我垫了很好看的鞋垫呢！就是用你的凉鞋换，我也是舍不得的。”
穿着凉鞋的男孩子面色羞赧，不知如何反驳。安诚却大大方方地递给他一只草蚂蚱：“阿壮哥，知识能改变命运，我会好好读书，走出大山，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回来带大家富！
这是阿妈编的草蚂蚱，我把它送给你，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
许蘼从回忆中抽身，轻按眉心，理智开口：“可是，裕安，这不是你的错。”
林裕安苦笑。他站在教室外接电话，身姿修长，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忙于教学工作而未剪的头发长得遮住了眉，他却无暇顾及。
班里朗朗书声入耳，林裕安看着连绵不断的雨，微微失神。
他何尝不懂许蘼的话呢？
政府拔下来修路的钱在大家眼前晃了一圈就没影了，不知进了谁的口袋。从村子到学校之间没有一条平整的马路，孩子们翻山越岭也要来上课。
为了早来，为了多背几个单词，以安诚为首的几个孩子趁着闲暇不知摸索了多少条“捷径”，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包括这次，安诚更是栽了个大跟头。
据安诚说，地上的泥土和雨水混成泥浆，他只能另辟蹊径——踩着一块块石头前行。
树林阴翳，石头上早已青苔遍布。到了雨天，更是湿滑。
他会摔跤也在常理之中。
不过……
“所有的山路都是土路，下雨天也并不少有，怎么这次就摔了？”许蘼疑惑。
“安诚说，荼蘼姐姐送给他的鞋，他舍不得弄脏。”林裕安很坦诚，他知晓许蘼不希望自己骗她。
心脏猛地一抽，许蘼脱力，后退几步，跌坐回床上。她面色苍白，如墨长发随意披散，白色睡裙的一角被她捏皱了，整个卧室里静得令人生惧。
她觉得自己可笑得厉害：“裕安，你是对的。金钱并不是万能的，物质上的给予不能根除苦难的问题。是我盲目自大，反而让安诚遭罪。”
林裕安叹气：“阿蘼，这不能混为一谈。精心准备的礼物怎么能和单纯的金钱输出相比呢？
其实，你第一次见安诚那天，我提前告诉孩子们，会有一位仙女姐姐来看他们。
父亲不允许我动用家里过多的资金帮他们，除了知识，我没什么能给他们的。
获取知识成本太高，见效又太慢，必须要为这群小家伙鼓气。
以我的身份给他们灌鸡汤是没用的，苍白又无力，纯纯浪费时间而已。
但阿蘼你不一样，你对于孩子们是未知的存在。
未知，才充满无限可能。
你的几句话不足以带他们离开深渊，却能让濒死的人抓住渺茫的生机往上爬，这就够了。
所以，亲爱的荼蘼仙子，我替安诚他们感谢您。”
许蘼失笑：“裕安，你贯是会哄人的。亏你编的出来，我算哪门子的荼蘼仙子呐，骗骗安诚那一群小朋友得了。我听了倒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呢。”
林裕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墨发白裙的女孩儿的模样，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一双墨眸深沉，满是算计。
许蘼誓要让对家公司让出几分薄利的样子气得对家老总牙根痒痒，他却没有错过她得逞后眼中如狐狸般的狡黠。
林裕安不喜从商。校园时期，他成绩优异，自诩清高，厌恶商战中的尔虞我诈，一心钻研学术。若非林家突生变故，他不会舍弃学业跟随父亲在商海中历练。
熟料那只是父亲的一场局，赌林裕安会心软。意料之中，林裕安上钩了，入局了，也无法脱身了。
可偏偏他遇到了许蘼。她可以是交际场中干练的许家继承人，也可以是努力攀爬每一座山峰的登山爱好者，她像荼蘼一般淡雅迷人。
喜欢她，恍若人之常情。林裕安不贪心，能常伴伊人左右足矣。他和她成为朋友，经常相约爬山。
也正是在一次爬山时，林裕安发现落后山村对于教育的迫切需求。他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可林家的事业牵绊着他的心绪，他向许蘼求助。
许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他爬山。他们气喘吁吁爬到山顶，许蘼邀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微风拂过脸颊，许蘼身上淡淡的花香袭来，林裕安红了脸，许蘼突然开口：“裕安，有人忙忙碌碌一辈子，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么。有人因为生活放弃兴趣，也有人为爱好孤注一掷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只有极少数人将热爱与现实打通，却也不一定如意。但至少，他们不会后悔。
裕安，林家的事业或许没那么需要你，可山村的孩子们师资匮乏，他们一定需要一位有真才实学的老师。恰好，你既有真才实学，又有这方面的心思，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即使说着鼓励的话，许蘼的声音仍是冷淡的，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她忽然和林裕安对上视线，眼镜无法遮掩她眼中的遗憾。
那一刻，林裕安下定决心，他说：“好，我明白了。”他和林父大吵一架后，来到了安诚所在的小山村，老师的身份一当就是三年，直至现在。
电话不知何时被挂断了，雨下得愈发大，却不能遮盖教室中的读书声。
林裕安握着手机，沉默片刻，转身回了教室。
全然没有看到，学校围栏外，黑裙女子撑伞立身雨中。草帽遮住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红唇微启，比出的口型赫然是“荼蘼仙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