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海龟汤》无墨者

34、荆棘校园（三十二：错误）

　　突然出现的心理检测报告犹如炸弹一般，两人都有些惊讶。与此同时，心理咨询室的门上也出现了一条细窄的口子，口子的上方浮现出一行小字：

　　“请判断医生究竟在谁身上撒了谎？确认答案后将诊断书塞入门上缝隙。温馨提示：玩家只有一次机会，猜错将会受到惩罚。”

　　林榆皱着眉头：“给我看看。”

　　孙楠依言将汤铭的诊断结果递给了他。

　　“该生经常性失眠，食欲下降，且伴随厌世情绪，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情绪低落。极度敏感、焦虑，觉得身边的同学都在商量如何欺凌自己，认为自己在言语和身体上遭到了他们的霸凌（经同学和老师核实并未出现该情况），对周围同学充满了戒备和恐惧。根据上述情况，诊断该生为中度抑郁及重度被害妄想症。”

　　孙楠：“这岂不是意味着汤铭没有被霸凌，他觉得自己被欺负只是因为有被害妄想症？”

　　林榆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转头问道：“你手上拿的应该是苏清彤的心理检测报告单吧，她的诊断结果是什么？”

　　“中度抑郁并伴有轻度双向情感障碍，上面写：该生情绪会莫名低落，有一段时间经常失眠，食欲下降，对生活提不起兴趣，有厌世倾向。有时候精力会很充沛，情绪高涨，思维活跃，但有时候也会突然低落，提不起兴致。根据上述情况，诊断该生为中度抑郁并伴有轻度双向情感障碍。所以林榆哥你觉得哪个报告是医生说了谎的？”

　　林榆回想之前他和祁燃去高三找汤铭的时候，除了最顶层的两个火箭班，下面的普通班都是压抑和沉闷的状态，如果这反应的是苏清彤的内心世界，那么倒也能佐证苏清彤可能有抑郁倾向。

　　这样看来苏清彤报告是真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汤铭真的有被害妄想症呢······

　　孙楠见林榆沉浸在思考里，也没再打扰，自己重新审视着两份报告。

　　过了一会儿，林榆突然问道：“‘熬汤人’的回答是基于客观事实，还是主观情绪？”

　　孙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面对玩家的提问，‘熬汤人’会不会说谎？比如真实的情况是小蓝看小绿不爽打了小绿，但因为‘熬汤人’和小蓝的关系比较好，他会说是小绿打了小蓝，亦或者帮小蓝辩解称，是因为小绿动手在先，小蓝是为了自保才动的手。”

　　孙楠摇头：“不会，不可否认‘熬汤人’在回答问题时会有主观情绪，但游戏为了保证公平，他们的回答必须是诚实的、真实的，也就是客观事实是怎样，他回答的就是怎样。”

　　“那还是上面的情况，假设当时他看到的是小蓝毫无征兆走向小绿，并且在小绿一脸疑惑的时候突然打了小绿一拳，但是他并不知道是因为小绿背地里一直欺负小蓝，小蓝忍无可忍才动手报复回去。就这个情况，如果我们问他‘小蓝是因为看小绿不爽，动手打他是吗’，他会回答他所看到的客观场面‘是’还是故事的真相‘否’？”

　　孙楠斟酌了一会儿后说道：“答案是‘否’，因为‘海龟汤’是基于完整的、真实的故事，即使‘熬汤人’最初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后面也会得知整个故事的真相，因为这样，才能激发他们最强的执念。”

　　“激发执念？”

　　“是的，因为真相对他们来说往往是残酷。”

　　“也就是说，这个游戏会故意把他们推向深渊？”

　　孙楠点了点头：“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那可以确定了”，林榆大步走到门前，眼看马上就要将汤铭的诊断报告塞入门内，这可把孙楠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他的手。

　　“林榆哥你这是干什么！别冲动啊！机会只有一次，错了就完了！”

　　林榆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保证这个就是正确答案，汤铭的诊断报告是有问题的。”

　　“你怎么确认就是他的有问题呢？”

　　“因为这份诊断报告可以直接导致一个事实的扭曲。”

　　孙楠有些迷茫：“什么？”

　　“如果汤铭被害妄想症成立的话，那他被霸凌的事实就不存在，他不可能是黑羊，因为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但上一次我们的提问会上，汤铭黑羊的身份是苏清彤亲口承认的，刚刚你也说了，‘熬汤人’虽然会带着一定的主观情绪，但是回答问题肯定是基于客观现实。”

　　孙楠这才恍然大悟：“哦！对哦！这样就前后矛盾了！”

　　林榆点头：“是的，但已知‘熬汤人’不会欺骗玩家，那么有问题的势必是这份检查报告。”

　　孙楠不住赞成，随后放开了手，任由林榆将诊断报告塞了进去。

　　随着报告完全掉入门内，门上的小口和文字消失不见，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此时缓缓开了一道缝隙，从外向里看，门内是全然的黑暗。

　　孙楠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们回答错了？不应该啊，但是这门怎么又打开了？”

　　林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冷静分析道：“我们的回答不会有错，看这意思应该是让我们进去。”

　　孙楠如临大敌：“啊？！！还要进去？我们刚刚差点死在里面了，现在又要我们进去！唐玲都没能活着出来！别别别，我觉得有问题。”

　　听到“唐玲”二字，林榆的心情再度沉重，刚刚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再次涌来。

　　他上前一步将手把握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刚刚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也害怕这又是一个局。

　　但不进去，万一错过了什么珍贵信息怎么办？不能让唐玲白白牺牲。

　　他自我安慰，给自己打气，最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孙楠，我进去看看，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你就快跑，不用管我，然后把这的事情跟其他玩家说。”

　　孙楠急了：“不行不行！我不同意！绝对不行！万一你也出不来了怎么办！要不我们走吧！”

　　林榆回头温和一笑：“放心，我不可能白白交代在这。都到这一步了，我不想前功尽弃。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这么办吧。”

　　他没再理会孙楠的阻止，全身心集中在了开门上。

　　他不敢和孙楠说，他的心情除了害怕、担忧，更多的其实是——兴奋。

　　这种诡异的兴奋感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心脏疯狂的叫嚣、极速飙升的肾上腺激素，无一不在说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觉，他就是个疯子。

　　门被推开到能容纳一人进去，林榆隐下情绪，踏入这一片黑暗中。

　　随着前脚刚进、后脚门就死死关上了，他只能靠在门上，眼睛尽可能地巡视着眼前的一切。但效果并不明显，毕竟这里面可以说是漆黑一片。

　　忽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灯光垂直下来照在了离他不远的椅子上。椅子就是那种普通的椅子，静静地立在地板上。

　　林榆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小心谨慎地走到了椅子旁边。

　　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坐下么？

　　摸了摸椅子背和把手，没有什么异常的点，林榆便坐了下去。

　　一瞬间，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是他们见到的那个怪物，林榆想要动但根本动不了。

　　医生像是没注意到他一般，只是手上不停地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看向他说道：“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嗯？什么意思？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一个背对着他的女生出现在他面前，回答道：“差不多半个月了，也尝试过其他方法缓解，但是······不借助安眠药还是睡不着。”

　　女生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背着手静静地站在那儿，声音好听但又很熟悉，就像是······

　　医生点了点头：“明白了，这样吧苏清彤同学，我给你开一点药，但你这种情况属于比较严重的了，建议还是去正规医院的心理科去治疗，早治疗早放心。”

　　还真的是苏清彤，所以这是她来看心理医生的回忆片段么？

　　苏清彤显得很是犹豫：“那个····如果要治疗的话，大概要花多少钱？”

　　医生盖上笔帽，将笔放在桌子上：“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还要根据你最后的诊断结果来匹配治疗方案，但基本应该也要5、6千吧，因为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听到这苏清彤明显愣住了：“这么贵吗？”

　　医生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已经算便宜的了，一些好的私人诊所基本是万起步的。不过你可以先试着排解一下压力，找朋友或者家人倾诉一下，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样一定程度上也能缓解。你们现在毕竟也在关键的时期，学习压力是会很大，学会调解，不要给自己太多心理负担。”

　　苏清彤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消散了，而林榆发现自己也也能活动了。

　　一束灯光再次亮起，打在了不远处的地板上，一张纸缓缓飘落。林榆从椅子上站起，刚准备去拿，下一秒整个人天旋地转，等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教室，而教室里有两个人，都穿着校服，但无一例外脸上没有五官。只能从形体和发型判断是一男一女。

　　“所以你一直被他们这样欺负？为什么不反抗呢？你可以告诉老师啊”，女生情绪激动，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是苏清彤？那男生应该就是汤铭了吧？林榆这样想着。

　　男生似乎很抵触这样的话题，将头偏到了一边：“没关系，已经习惯了，反正也就剩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了，没关系。”

　　但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安慰苏清彤，更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哎呀！你就这么——算了，你这性子本来也就是这样的。”

　　男生温和一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抱歉嘛，但放心，我有自己打算的。”

　　“唉，你就会这么说·····我这是担心你啊！”

　　男生转头看向窗外：“我知道，所以——谢谢你，你是个很好的人。”

　　头再次晕眩，林榆又体会到了那种不知上下左右的感觉，等他回过神后，自己已经站在了那束灯光下，而脚边就是那张纸。

　　弯腰捡起，场景突然变化。

　　像是一间办公室，但是乌泱泱的都是人。

　　“老师！我们家刘杰怎么可能欺负其他同学？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们家孩子在家一直很乖，而且从小到大也没跟同学有过冲突，他怎么可能会联合其他人欺负同学呢！”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林榆看了过去，还是没有五官，但是可以看到身材有些臃肿，身上披着貂皮大衣，手上、脖子上也全都是首饰，像个富太太。

　　“停停停，我知道家长你们都比较心急，但是涉及到校园霸凌，事情很严重，我希望大家都冷静下来，学校这边会好好处理事情的，绝对不存在什么误会，保证还大家一个公道。”

　　“老师！我们家孩子说他根本没有欺负过同学，他说那个汤铭本来就有点精神问题，我们家孩子是冤枉的啊！”
　　“对啊，你说我们家孩子欺负同学了，那肯定要拿出证据啊！平白无故冤枉人算什么？”
　　······

　　很吵，男人女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但基本可以确认是因为欺负汤铭这件事叫了家长。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缓缓咳嗽了一声，然后语气严肃沉稳地说道：“请各位安静一下，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说话。

　　“我很理解各位家长的心情，我也是被老师通知过来的，说有人向年级主任和教务处举报我家张凌昊欺负同班同学，我也很惊讶，我也不觉得我家孩子会欺负同学，但我们毕竟不是当事人，还是等汤铭同学和他家长到了，我们在好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老师顺着男人的话说道：“张局是本市教育局副局，他也是被喊来的家长之一，所以请大家稍安勿躁。”

　　人群没了声音，知道有位重量级的人在，遂也没了之前的闹腾。

　　“老师，请问是汤铭跟你说是我们孩子欺负他的么？”，男人缓缓开口。

　　“哦哦，不是不是，是一个和汤铭关系很好的女生跟我们举报有人欺负汤铭。”

　　“哦？女生？是咱们班的女生么？”

　　“额，这倒不是，她是我们学校初三年级的学生，和汤铭的关系比较好，名字叫苏清彤。”

　　居然是苏清彤去揭发的么？林榆有些吃惊，但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之前的片段里也看得出来，苏清彤有些恨铁不成钢，觉得汤铭太胆小，不敢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人群中传来一声不屑地嗤笑：“呵，初三的小娃娃来举报高二的人，我看这个苏清彤不会是汤铭的小女朋友吧，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好东西，联合起来作秀。”

　　“大婶，你别血口喷人行不行！明明就是你家孩子欺负人在先，你不信等汤铭过来对峙！”

　　苏清彤此时刚好进了办公室，身子微微颤抖，估计是听到女人说的话被气到了。

　　男人看了过来：“这位就是苏清彤？”

　　可能是男人太过严肃，苏清彤也有些犯怵，但还是语气坚定地说道：“是的，就是我举报的，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联合起来欺负一个人而什么都不做。”

　　“你和汤铭是什么关系？”

　　“朋友”

　　“男女朋友？”

　　“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男人点了点头：“那请问同学，你举报有人欺负汤铭，是因为你亲眼看到了么？有照片或者视频么？”

　　这话一出，苏清彤明显愣住了，随后有些手足无措：“没，是汤铭哥跟我说的，我虽然没有看到过有人欺负他，但是！我有一次去找他，他身上都是伤痕，而且他们班的其他同学都知道他一直在被霸凌。”

　　男人一针见血：“所以你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他被打骂，只是他跟你说他被人欺负了，然后身上有伤痕是么？”

　　“······是，但是我保证我说的都是——”

　　“不好意思老师，我们来晚了，我是汤铭的爸爸。”
　　一个风尘仆仆、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低着头的汤铭。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所有人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林榆看到了苏清彤那没有五官的脸上，缓缓留下了两行血泪。

　　“对不起······幼稚的是我。”

　　随着声音响起，林榆感觉自己再次被抽离，下一秒，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犹如走马灯般浮现。

　　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手里拿着报告单：“汤铭同学其实在我这有过诊断，初步认定是中度抑郁和重度被害妄想症，这种心理疾病下，患者会产生幻觉，觉得身边的人都想要加害他，严重的可能会导致现实与幻想分不清楚，产生自我侵害行为。”

　　画面一转，穿着校服的学生齐齐摇头，领头人站出来说：“没有，我们没看到他被欺负，他一直都是比较孤僻的，也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真的没有人欺负他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没看见。”

　　下一秒，衣着朴素的父亲不断鞠躬道歉着：“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老师，不好意思啊各位家长，真的不好意思！”
　　西装革履的男人：“汤铭父亲，如果你担心医生的诊断不有误，我这边也刚好认识省医院的一个专门从事这方面心理疾病的医生，我可以介绍给你。”
　　父亲的背越发佝偻，只能不断鞠躬：“谢谢，谢谢，我们自己处理就好，就不麻烦大家了，真的很抱歉。”
　　只有汤铭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我绝对没有，爸，我真的没有······”
　　“够了！你还要给我添多少麻烦！”
　　苏清彤：“不！不是的！他们在说谎！叔叔你要相信汤铭！他真的一直被欺负！真的！这报告肯定是假的！”
　　“姑娘，够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下一次，不要再好心办坏事了，我们家汤铭不需要你帮忙，他有嘴，被欺负了会跟我们说。”
　　西装革履的男人轻飘飘地火上浇油：“赵老师，你刚刚跟我说，好像这位姑娘心理也有点问题是吧？”
　　心理医生谄媚地点了点头：“是的，这位同学有抑郁倾向，压力太大了，所以······”

　　这一仗，他们惨败。

　　视线再次归于黑暗，林榆总算能喘一口气。

　　但是身后却传来了哭泣声。

　　转身看去，是汤铭和苏清彤。

　　苏清彤手足无措，边哭边跟着汤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汤铭哥，都怪我，我太傻了，我以为······”
　　汤铭背对着她，双拳紧握：“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是我太懦弱是我不懂反抗呢！你凭什么认为我从来没有反抗过！”

　　最后的话几乎是他哭着吼出来的。

　　可能是没想到向来温柔的汤铭会这样吼她，苏清彤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生身体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我试过的······我反抗过的，但是，没用·····真的没用·····”

　　汤铭的身形渐渐消散，只留下苏清彤一个人低着头。

　　余留一束光打在身上，显得那么孤单落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再有用一点就好了，要是我再想得全面一点就好了，要是我······不那么鲁莽就好了”

　　她缓缓抬起头，空白的脸上满是血泪。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作恶的人可以肆无忌惮，什么惩罚都不用遭受！凭什么！”

　　房间开始震颤，角落里出现了瑟瑟发抖的心理老师：“别！别过来！离我远点！救命！啊！！！！”

　　无数荆棘犹如有生命般将他紧紧缠绕，随后大火熊熊燃烧，将惨叫声淹没于火海。

　　这温度是实打实的高温，灼热的气焰让林榆也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背后白色的灯光骤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耀眼的红。

　　真正的苏清彤一袭红裙，背对着他静静站立，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他们，都该死······”

　　无数的荆棘以她为圆心如潮水般涌出，惨叫声不绝于耳，而她像是疯狂的女王，肆意大笑着。

　　尖刺穿破了皮肤，林榆被汹涌的荆棘裹挟着流向敞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