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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清芳(2) ...

  •   永宁伯爵府二哥儿媳妇王氏于这一年诞下一对龙凤胎,那个时候老伯爵的身子已经沉疴颇重,看见两个孙子孙女高兴的很,永宁伯爵夫人更是抱着孩子便不想放手,老伯爵夫妇赠了许多好东西作贺礼,什么珍珠翡翠,古董瓷器无所不有,最为罕见的是那一对精致璀璨的龙凤金锁,据说是今上御赐之物。
      寒璃也精心准备了两个镶着芙蓉玉的金项圈,两个新巧的拨浪鼓,另几身大红羽缎的孩子衣裳,夏日穿着轻薄透气再好不过。
      除了王氏之外,家中两个儿媳均无子息,三哥儿和妻子总是拌嘴吵架,五日倒要吵三日,寒璃倒是和徐阚颇为恩爱,可到如今都没有动静——她倒不在意,徐阚却有些着急。

      “那对金锁本来父亲是要给我的长子长女做周岁礼的,眼下是没了,都怪你。”徐阚在看了襁褓中的侄子侄女后颇为羡慕,晚饭后向她撒娇似的抱怨道。
      “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吗?”寒璃有些疑惑,她印象中的小孩子通常很麻烦。
      “当然了!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干干净净,可爱喜人,”他期盼着看向寒璃,“我们的孩子定然像你,又聪慧又貌美。”
      “我是想说,之前的通房你都散了,不若我给你纳个妾室吧,”寒璃认真地对他说道,“什么青楼女子绝对不成,但是有喜欢的良家姑娘尽管和我说,我一定大方体面地把人接进门,不会苛待她和她的孩子。”
      “……什么?”徐阚愣了好半天,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说,明明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来着。
      “我幼时主母不喜,若非祖母父亲怜悯,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了,若你有庶出子女叫我一声母亲,我定会慈爱关照的。”寒璃有些感慨,白腻清丽的脸上满是坚定。
      徐阚难过至极,不再说话,不顾寒璃在身后喊他径自离去,到了夜间却还是来找她,折腾得昏天黑地,寒璃几乎快哭出来——忍冬以为自家姑爷有什么暴力倾向,想要去告诉家中,被徐阚的奶嬷嬷拦下了。

      第二日寒璃醒来时,徐阚已经去上朝了,她身子酸疼的很,动一下都难挨,许久才起身梳洗,自然而然错过了早饭。所幸永宁伯爵夫人从不爱摆规矩,因而免了早起请安,徐阚透露其实是他母亲自己也不想早起。
      这是他生气的第一日,后来每日都如此,最后寒璃几乎起不来床,每日在榻上折腾半日再睡上半日,原本清冷的眼角眉梢里媚意浓的化不开,人却渐渐瘦了下去,身子比原本在家时还弱些。

      某日她仍在榻上的锦被间昏睡,忽的听得门外的云板声响起,门外的忍冬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姑娘快些起身,老……老伯爵没了!”
      寒璃闻言立马爬了起来,穿戴整齐向主屋走去,只见几个弟妹都神色悲伤地守在老父床前,她只好立在一旁,用手帕装作哭泣状,一时间看着还蛮整齐和谐,不久她怀孕的二弟妹也挺着肚子赶来——她哭的更悲伤,老夫人在心痛之余还不忘关照她的身子。
      那一天徐阚和他三弟一下朝便赶了回来,终归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永宁伯爵府满府缟素,三月内连乐声嬉笑,肉食荤腥都不许见。当然,除了有孕的王氏,永宁伯爵夫人亲自对她说:“我知你孝顺,可你有身子的人,腹中的孩子最要紧,莫说是我,你公爹也不忍心未出世的孙辈饿着。”
      唯一让寒璃高兴的,是房事终于可以免了,待到丧仪过去,她终于能睡上个安安稳稳的好觉。

      丧仪上众人都是一派悲伤,哭的哭,喊的喊,寒璃表现的很是孝顺,一身素衣一边掩面而泣,一边安慰迎接来客,倒也得体大方。
      直到她有些头晕目眩的时候,忍冬悄悄来到她身旁,小声说道:“楚家的哥儿楚云泽来了,他家母亲与徐家有亲,说想见见姑娘。”
      寒璃心头一动,转身向永宁伯爵夫人说道:“我娘家表哥来了,他家母亲与咱家有亲的,我去迎一下。”
      永宁伯爵夫人这些日子也念她劳累,同家里人说几句话也是好的,点点头让她离开了。

      寒璃按着忍冬所指的方向走去,发现楚云泽一身白衣正站在远处一片玉兰树荫下,许多年过去,他看上去却没什么变化——身姿瘦削修长,清俊飘逸非常,那双蓝眸似乎又好看了些,显出琉璃般迷离的光彩,看得寒璃一阵晃神。
      她心底暗道,真真是好美的一双眼眸。
      “表妹安好,令堂如今在礼部脱不开身,丧仪已托我一起送来了。”他看向寒璃冷中带媚的面容,暗自思衬着她大抵颇受宠爱。
      “谢谢表哥,多年不见,如今倒是更风流倜傥,家中可好?”寒璃头一次如此仔细瞧着他的眸子,几乎快被那摄人的蓝所淹没。
      “还好,只是我夫人身子不大好,前儿个生了个死胎,还是个哥儿,她又伤心又难过,谁劝都无用,如今连饭都吃不进了。”他平静地诉说着,仿佛与己无关,“家中也是犯愁呢。”
      说罢他看向寒璃,从怀里拿出一枚山茶花的流苏银钗,上面嵌作花蕊的蓝宝颜色极正又极深邃,寒璃觉着和他的眸色一般无二:“你及笄的时候我便没来,成婚时我也没来,想想也颇为歉疚,这上头的蓝宝是我在远南蛮夷之地云游时得的,表妹万万别嫌弃,这只钗子就当作我的贺礼了。”
      说罢他将发钗放进她的手中,寒璃抬头看着他,心里忽然弥漫起不知名的情绪,有些难过想哭,又有些高兴。她想告诉他在这里每日要假笑假哭很累,她不喜欢徐阚却要对着他笑,她不觉得老伯爵离世悲伤却要假装哭泣,徐阚也欺负她,动不动就生气,能不能带自己回家。
      “谢谢表哥。”她拿着钗好半天才说道,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掉下泪来。
      楚云泽有些不知所措,想去帮她擦泪却发现自己忘带了手帕,只能轻轻地揩去她面上的泪水哄她:“表妹,寒璃,璃儿,别哭了,我下次去东南临海之地给你带荔枝树和葡萄种子,还有紫色黑色的珍珠,那儿的珍珠最好了,好不好?”
      寒璃点点头,忍住眼泪,应下了他:“我都要。”
      楚云泽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表示要多少有多少。
      远处的徐阚冷冷地看着树下的二人,一时难过得好似有人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扔掉了,一时又冷冷地自己嘲讽自己,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的婚事不过是个权宜之计。

      那年永宁伯爵府孝期才过,大内便下了旨意,徐阚袭爵,领正二品昭武将军,其妻寒氏封正二品夫人。

      当年年末徐阚纳了一房姓胡的妾室,是个眉目端正,神情有些瑟缩的娇小姑娘,据说家中贫穷实在养不活了,才卖身过来做妾——寒璃从容地喝下妾室茶,表示自己以后会和她和睦相处。

      永宁伯爵夫人,不,现在是徐老夫人了,她听了消息倒是沉默了好久,看着自己面前冷静地喝着茶的徐阚,觉得无奈,自己这个儿子,撒娇耍赖的时候才正常,这般模样,大抵是难过得狠了。
      她手中抱着王氏新添的女儿,一时间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道:“若是好生养,多添几个哥儿姐儿倒是好的。”
      徐阚点点头,没说什么,一气喝光了茶盏中的茶,向母亲行礼告退,走时还看了一眼襁褓之中的女婴。
      是的,以后多多的有几个孩子就好了,他会疼爱孩子,教导儿女,一日日看着他们长大过得很充实,然后在热闹日子的掩盖下慢慢忘记她。

      此后数年他也不甚宠爱那位胡姨娘,寒璃又给他挑了两个通房他也不是很偏爱,更多的时候还是宿在书房,偶尔也会去寒凝榭瞧她两眼然后过夜,去的时候她有时在弹琴,有时在读书,有时还会插花焚香,或者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满院的风竹幽兰。楚家倒是每年都会送来很多新奇东西,寒璃每每兴冲冲地让人打开,然后吩咐下去把这些种子种下去,把那些东西摆在屋里,然后剩下这些收进库房。

      胡姨娘曾有过一个孩子,不慎摔倒小产了,寒璃听说后送了好些补品过去,安慰她孩子还会有的。

      日子本来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那一年楚云泽的夫人病逝,他那日正在书房处理军务,外头小厮忽报寒璃来了,他心下疑惑,还是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寒璃近来过得倒是颇舒心,她换了一身暗紫色绣荷花暗纹长衫,里头一件浅紫色百迭裙加同色的短衫,腰间系着一条暗紫色的丝带,发髻上仅有几枚珠贝装饰,便已清妍貌美,不可方物。
      这是她做姑娘时常见的装扮,近些年她愈发貌美,徐阚近乎不敢直视她,逼着自己低头看桌上的军务,尽管已没了处理军务心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来做什么?”
      寒璃屏退周遭侍从,然后对他说:“我想和离。”

      徐阚猛地抬起头望向她,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这京城哪有王公贵戚之家和离的?”
      他生气难过,反复折腾挨了好些年,却从没想过要和离——他想着,至多便是没有孩子,百年之后还是会埋在一起,他们便是下一世还能是夫妻。

      “有的,那宁敬侯家二哥儿不是就和夫人和离了吗?如今都另娶另嫁了。”寒璃对他冷静地说道,显然早就做过功课。

      “你想嫁谁?”他冷冷地问道,忽的记起楚云泽刚死了妻子,脑海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楚云泽是吗?”

      “总之不嫁给你,”寒璃没回答,只这么说道,“你每日反复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我还是认认真真当了你六七年的妻子,也是仁至义尽,现在我不想再待在这里过日子了,为什么不能和离?”

      “我不和离,在府里你每日自得其乐混了这六七年,连个孩子都未曾给我,”徐阚已经又惊又怒,他知道自己当时的模样一定非常吓人,“你何谈仁至义尽?来的时候是你要嫁给我,现在又过够了要和离?”

      “反正我是定要和离的,你今日答应也罢,不答应也好,我不会再待在这里了,”寒璃异常强硬,她厌恶别人强逼着她做这做那,左右她的命运,“我会收拾东西回清海伯府,大约下月我就会走,若你不放,我便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她转身离开了,徐阚想叫住她却没来得及开口,一气之下挥手把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墨汁飞溅,碎成一地的残渣。

      不知是不是他脸皮太厚的缘故,白日里刚闹翻脸,夜里喝多了酒还来找她折腾,她将睡着时又伏在她身上唤她璃儿求她,她心中烦躁,躲进被子里不再理会。
      如此来回几次,到了第二月的一日,她有些犯懒,让丫鬟们把东西拆开来,自己在屋中昏昏沉沉地睡着,徐阚轻声走了进来,看了她一会儿,把手中的和离书放在桌上按上了手印,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寒璃坐起身叫住了他:“徐阚,你等一下。”
      他回过头,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寒璃则说道:“你过来。”
      徐阚走到她面前,不知道她要干些什么,寒璃捉住他的手放在小腹处,说道:“我有孕了,济世堂的李大夫说刚足一月。”
      徐阚愣的很彻底,手下一阵温暖,他却脑海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若想要它我便不和离了,李大夫说若我不要这个孩子,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孕了,你若不想……”寒璃还未说完便被他一阵胡言乱语打断了。
      “要,我要,我不和离!”徐阚几乎跳起来,一把抱住她,顺便把和离书揉成一团扔掉了,“阿璃,璃儿,以后我们就有孩子了,太好了,我……我不和离,我才不要和离……”
      他抱着寒璃几乎有些发抖,高兴着高兴着,落下泪来,然后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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