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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垂露 ...

  •   这年春天冬雪还未化净的时候,寒璃前去参加楚家公子的婚宴,忍冬奉命为她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上身一件银灰色竹纹狐皮小袄,下一件流光锦做成的月白色百褶裙,穿在身上动作时便如暗光浮动,光影交错,故此得名。不同于家常装扮,这次忍冬特地挑了一支南珠金丝簪定住发髻,上头的金丝纤细缠绕仿佛枝蔓一般,却越发显得灵动闪亮,最顶上一颗晶莹润泽,饱满硕大的白净珍珠足有拇指大,又取来几枚珍珠华盛插在发间点缀,不要流苏等繁琐装饰,反有一种明净澄澈之气,更显得寒璃眸含流光,欺霜赛雪,容貌似工笔画就的一般,黑白弧度如此干净分明,愈发精致出众——话说,忍冬觉得自从被主君打了一顿饿了三天后,自家姑娘更漂亮了。
      毫无意外地,听到这样的说法后寒璃向她翻了个白眼。
      但是话说回来,好看倒是真的,寒璃戴上自己的白玉锁,与忍冬登上马车赴楚家宅邸参加婚宴时,老夫人和父亲还夸她今日穿的漂亮来着。
      忍冬很得意地向她邀功,她掏了掏荷包塞给她十几个铜板,忍冬登时笑得开怀。

      寒璃下了马车,面前的楚府开阔庄严,楼阁层层叠叠居然占去了半条街,比之公侯伯府也是丝毫不输,此刻正是妆红着锦,到处挂着大红色的绸缎,府中的侍女仆人也都在腰间系着红色的丝带,各处都是喜气洋洋,正屋庭前的笼子里还关着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
      “这可是我次兄亲手射伤捉回来的,好好地养到现在可不容易 ”楚云芳一身玫红色桃花图案的厚实长袄端庄富贵,指着那两只大雁叹了口气,对寒璃说道,“生怕我们礼数不周全落人话柄,全家上下都吊着一口气盼新嫂嫂进门。”
      “这么严重吗?”寒璃有些疑惑,不是说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吗?
      “当然了,我们这等清流人家虽名声好听,不会让人小瞧了去,到底不比勋爵人家富贵显赫,那梅家的嫡次女据说要嫁到永宁伯爵府做世子夫人了——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我们楚家不比永宁伯爵府堆金积玉,也不想让新嫂嫂在亲妹妹面前抬不起头,于是这之前又足足添了一倍的定礼。”楚云芳说道,眉目间十分怅然。
      “那永宁伯爵府的嫡长子都换了好几个议亲的姑娘了吧?肃国公郑家,越国公许家,庆宁伯马家,还有宁家,楚家,这到底是姑娘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寒璃满脸问号,更加坚定了这不是个好人的念头,脑海里飘过一个话本子里纨绔子弟的雏形。
      “谁知道呢,不过他家好几个哥儿最近都要定亲了,只有那个嫡长子到现在还没个定数,真不知道要挑到什么时候,定要娶个天仙回家?”楚云芳也摇摇头,“还是等着看新嫂嫂吧,还有,今日席上会有你喜欢的松鼠鳜鱼和鸡丝燕窝!我特地找厨房的孙大娘问过了!”
      “我也给你带了几两新上的滇红,知你喜欢,我都没舍得喝!”寒璃指了指忍冬手中的茶盒,笑着说道。
      楚云芳笑着拉起她的手,和几个姐妹说说笑笑,她是长房嫡女,家中有两个同胞哥哥和一个庶妹,那前几日来的飞扬热烈的姑娘楚云灵则是二房的嫡长女,她家父亲久未续娶,有许多庶出子女,她都不太认得。众人也第一次见到这个举止不俗的美貌姑娘,据说还是伯府的女儿,不免也主动上前搭讪,一时几个姑娘都熟络了起来。
      眼看着时辰到了,姑娘们都噤声理好自己的衣衫钗环,随后寒璃再一次看见了楚云泽,他一身大红色的吉服衬得面若冠玉,发上的金冠复杂精巧,带着龙凤呈祥的图样,显然是为了大婚精心定制的,那双眸子依旧蓝的好看,她略略瞧了几眼,便飞快地向他行礼道贺:“寒璃恭贺表兄新婚,祝表兄表嫂花好月圆,比翼双飞,连理同心。”
      楚云泽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被楚云芳打断:“二哥你在看什么?给红包啊?高兴傻了?”
      他忽的清醒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封红包,接着许多妹妹来向他道喜,也都有红包一份——而他在人群中悄悄看向寒璃,记忆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忽的出落成这般动人心魄的女儿,他被众人推出门外迎接新妇的最后一眼,看到了她略略侧过去的白皙面容,黄昏的阳光下带着精致的弧线,容貌比发簪上的明珠更润泽莹然。
      他的心跳停了一瞬,转而把那一瞬间深深地记进了脑海,又或许他很久之前就记着了她的身影,只是那一瞬才真正记住她的面容。
      寒璃拿着手中的红包,里面似是个玉佩,又似是个金银锁片,她略略低下头,让自己难过了一下,又抬起头笑语盈盈地跟着姑娘们走去。
      她告诉自己,让自己忘记。

      待新妇下了轿,姑娘们才看见新嫂嫂戴着一顶庄重精美嵌红宝石的赤金流云发冠,手中拿着一柄鸳鸯戏水图案的刺绣团扇挡住面容,身上的红绿吉服看上去通身都是极名贵的苏州云锦,外袍上的刺绣仔细看去竟然里侧外侧各不相同。外侧是一只华美翱翔的青鸾,里侧则是一树娇美的桃花,看得众人啧啧称奇,新妇身后则是足足一百零八抬嫁妆,抬进楚府都要了好一会儿。
      十里红妆,不过如此。
      新妇与夫君拜过天地高堂后,入过洞房才算礼成,闹洞房后寒璃落在最后面,忽然发现自己丢失了自己的手帕,虽然那上面的桃花绣得像太阳,但自己可是绣了好久,她想回去找却听见几声异响,不知是谁发出的喊声。
      有个眼生的妈妈红着脸把她带走了,于是她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手帕。
      第二日,姑娘们终于看见了新妇的真容——柳叶眉,丹凤眼,七分秀致,三分娇柔,像是湖边刚抽芽的春柳般清新柔美,是个很标致的官家小姐。
      她一身正红色缀璎珞的刻丝华服,发髻上的攒珠金凤活灵活现,蹁跹欲飞,行礼敬茶过后,又端庄大气地和楚云芳寒暄,问些吃的穿的,最后从手腕上褪下一个分量扎实的嵌珠双鱼金镯给了楚云芳。
      这下楚家满意,外头众人更说这位新夫人慷慨大方,孝顺友爱,一切都是那么无可挑剔。

      寒璃回家后打开红包,发现里面是块小小的玉佩,成色一般,但胜在还算干净,雕刻成游鱼的模样,倒还精巧细致。她看了一会儿,把它放在首饰盒子的最深处。
      忍冬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知道自打认识了那楚云泽,姑娘便时不时的不高兴。不高兴时便不吃饭,折腾到现在小小年纪已经闹了病,柳姨娘愁的直头痛。
      她忽的记起戏本子上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大抵人们的悲欢不能并存,有人快活就要有人难过,无关善恶,无关他人,惟命而已。

      近几年大娘子的病绵延不断,换了十数个郎中甚至宫中的太医还是不见好,加上寒璃之前揍了寒珩心中有怒,干脆免了他们几个的每日请安,寒珩由家中先生教导,寒璃和寒珹仍去苏大学士的学堂受训。

      寒璃十四岁那年,寒珹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考中了进士,授官入翰林院,那时他二十岁,寒璃激动的一把抱住了她大哥哥,柳姨娘费了好大劲才把她从寒珹身上拔下来。
      长兄有了功名,她连带着高兴了好久好久,每日开心地看着寒珹,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一般:“我大哥哥真厉害!”
      寒珹被夸得脸红,默默低下头处理公文。

      她那时已经快及笄,出落成好一副美人模样,楚大娘子给了她两个夫婿人选:一个翰林院里的编修,家中清贫,弟兄颇多,老母粗鄙凶狠;一个很有钱的盐商,刚死了发妻,前头还有一双儿女。
      寒璃没有做出选择,她表示她愿意孤独终老,终身伺候祖母或者上山做姑子。
      楚大娘子则说,嫁女是主母的事情,莫说是寒璃,便是主君祖母都无从插手。柳姨娘急得不得了,最后只说要不然就那个盐商吧。

      寒璃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想就这样被安排自己的命运,于是她下了苏大学士的课,便赶忙跑去了那场本来要错过的永宁伯爵府的诗会——她擅诗文,又多年苦读,一首《折桂》夺得了魁首,得了支祖母绿的珠花。
      然后那一天,整个京城第一次彻底认识了清海伯爵府寒璃,此后永宁伯爵府多次开诗会均给清海伯府递帖子邀她前往,每每上场必是魁首。
      在得了数件珠玉后,她终于在他人的窃窃私语中发现,她作诗时身后永远有个年轻男子,和别人嬉戏打闹间总会似是不经意地瞥一眼她的身影和面容。终于,在一场诗会结束后,她跑的很快堵住了那个男子。
      那是个一身暗红袍子,面容神采很飞扬俊俏的男子,身姿高挑强健,此刻这里没有旁人,她站到他身前,不顾他有些发愣的眼光问他:“你家中有妻室吗?或是定亲的姑娘?”
      他有些疑惑,却不结巴:“没有。”
      “我叫寒璃,是清海伯的女儿,你要是想娶妻的话,我可以嫁给你。”寒璃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楚。
      她知道这是铤而走险,也许眼前的男人根本不喜欢自己,也许他会宠妾灭妻,也许他品行不端,持身不正,还有可能他已经有很多庶出子女。但她只能赌,赌一个自小耳濡目染,上课听训的公子要比楚大娘子找来的几个市井出身的泼皮无赖强上那么一些。
      “……我要先告诉父母。”他沉默了许久,震惊地看向眼前的少女,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最初还以为她是在说着玩,可少女的眼眸单纯坚定,完全不是要说谎的样子。
      “那我等你,要是你这个月不来提亲,我就当你今日拒绝了我,我不会怪你的,到时我也会另嫁旁人,不会耽搁。”寒璃又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道,“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妻室,定是那些高门贵女嫌弃你有什么不足之处,没事,我不嫌弃。”
      男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寒璃转身欲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儿郎?”
      “徐阚,永宁伯爵府徐家的。”男子回道。
      寒璃点点头,她只记得那家儿子很多,却不知道徐阚是谁,挥挥手向他告别离去,只剩下徐阚在原地发愣。
      他这是被求娶了?
      愕然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反而自己笑了起来,回头富康侯家的公子扑上来搂着他说道:“笑什么笑,找你半天了!陪我去千春阁听曲儿去,那新来的瑶娘可是绝色!”
      “谁陪你听曲儿,我要去提亲。”他装作嫌弃地推开他,拍了拍手。
      “提什么亲?跟谁提亲?你喜欢的那寒家姑娘不是连话都没说过,上个月才认识吗?”富康侯公子目瞪口呆,觉得世界不太真实。
      “今日说过话了,下月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徐阚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扭头嘲笑般看向他,“这可是人家姑娘亲自求娶的我,你不懂,去听瑶娘唱一曲你就懂了。”
      “是是是,我不懂,人家姑娘长得如花似玉,欺霜赛雪,嫁给你凤凰配山鸡,我当然不懂,我怎么会懂?等等,人家求娶你?你是赘婿吗?诶呀,徐阚你大爷,你干什么!”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徐阚狠狠揍了一拳,终止了这个话题。

      远处的永宁伯爵夫人笑得和煦:“头一次诗会,我就说阚哥儿喜欢寒家姑娘,后头这几次诗会就瞧见他盯着人家姑娘不错眼,你看他刚刚笑成那个样子,八成下个月,不,这个月我就得上门提亲!”
      她身边的妈妈也笑着说道:“咱们哥儿前几年还提过这位姑娘呢,您忘了?这几年议亲的几个姑娘哥儿总是不中意,想必就喜欢寒家姑娘这样的。”
      永宁伯爵夫人点点头,似是赞赏:“门当户对,庶出也不要紧,相貌没得说是极好的,诗文拔尖,听说琴棋书画,点茶焚香也精通,女红差点就差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怕身子骨太弱难生养……只要阚哥儿喜欢,就娶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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