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奶茶里的紫薯芋圆

11、琉璃（2）

　　寒璃那时才六岁，已是人人称赞的聪明伶俐。小小的人儿不是很高，说话却干脆利落，这个年纪就已然认得许多字，翻阅书卷毫不费力，字也写的颇精致秀气——让人犯愁的是，她总也走不稳路，平地还好，略有些颠簸便容易摔倒。
　　她身边的小丫头忍冬比她还小，已经健步如飞，寒璃表示，她已经尽力了，术业有专攻，莫要急于求成。
　　“谁家的丫头，这么大了不会走路？怕不是个傻的吧？”低沉的男声由远及近，把摔倒在地的寒璃气的抬起了头。
　　寒凛看着地上气鼓鼓的女儿，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璃姐儿可该会走了！都怪你姨娘总把你拘在屋里认字读书，人家富康侯和永宁伯几家的公子比你大四五岁，现在都满京城骑马撒欢了！”
　　寒璃仍未消气，自顾自把头埋在他怀里说道：“我这不是在学嘛！”
　　她爹爹又哄了她两句，转身吩咐忍冬照看好她，转身走向明晴居，寒璃头一次看到父亲主动去找大娘子，好奇地眨眨眼。

　　明晴居内却并不温馨，清海伯爵夫人近些年来越发憔悴病弱，此刻正斜靠在榻上的蜀锦软枕上小憩，对于寒凛的到来并没什么太大反应。
　　“真是稀客，怎么今日倒想起来我了？”她淡淡地说道。
　　“璃姐儿明年该上女学了，你弟妹出身书香世家，她家中的女学该是好的，便请你托了她去。”寒凛面色放缓了些，轻声道，女学不比男子的学堂，他身为男子无从打听，只有这些世家女子才知其中门道。
　　“原来是为这个，我也知道，不是为了她们你怎么回来找我，”清海伯夫人忽然一阵猛烈地咳嗽，面色苍白起来，猛地从榻上站起身，“她是谁？一个下贱之人生的女儿值得我去为她求学？”
　　寒凛面色僵了僵，语气沉了下来：“她是我的女儿，你是她的嫡母，她虽不在你身边教养，对你却是从未坏过礼数。”
　　随后又补了一句：“你知道这京城中都在说你什么，为璃姐儿求学也显你贤德，正好可解了你善妒之名，这么些年了，你自己放明白些，好好想想吧。”
　　寒凛转身走了，身上的披风像是一片乌云，悄悄来临，却又像从未离去。
　　她身边的樊妈妈赶紧扶她坐下：“夫人快别着急了，大夫说您这病急不得。”待到她缓了过来，才愤愤说道：“若不是如今老大人没了，他寒家怎么敢冷待您！当初老夫人看着这家人口简单又有爵位相护，夫婿看着也是英俊周正，这才答应，谁知嫁过来才知这寒家上下宠妾灭妻至此，欺人太甚了！”
　　清海伯夫人久久无言，许久才自嘲似的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不也是我隔着屏风自己挑来的日子吗？”

　　——当日她父亲正盛极一时，她隔着屏风从几家王孙公子中随意挑选，身边的嬷嬷在耳边与她解释这些人的家世。

　　——她忽的看到最角落的地方站着个暗蓝衣袍的男人，玉冠素面，五官颇为清冷俊俏，却好似不太高兴。

　　——“大姑娘，这是清海伯寒家的嫡长子，家中还有一个嫡出幼弟，据说原有婚事的，那家获了罪，亲事便黄了。”

　　——她那日一眼就看中了他，认定他是这些人里最好的那个，可她后来想起那一日，觉得那几乎是所有悲伤的开始。

　　她早知夫君之前有个已定婚的姑娘，谁知成婚之日才发觉那姑娘变成了他房中的通房，她又气又怒，去求婆母做主，可婆母拗不过儿子的苦苦哀求，还是让她留下了。
　　她想着不过也就一个通房，只要没有儿女，她可以忍受她待在府中终老。可后来镇国公赠了个美妾，夫婿颇为宠爱，还接连生下长子长女，连带着府中下人也多有奉承。
　　她娘来信说让她认下寒珹为自己的孩子，可她无法忍受，她看到他便想起柳姨娘，不由得心生憎恶，想尽快发落几个妾室，就像自己母亲发落几个通房一样，可寒凛与父亲完全不同，于是夫妻近乎反目。
　　然后日子过得飞快，就到了如今。

　　“庶女想去上女学，我才不会为她卖面子，想去上学？就跟着大哥儿一起吧，锦云，拿副竹帘子给苏大学士的学堂送去！”清海伯夫人目光冷漠，说道，“左右那丫头的婚嫁之事归我管束，难道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是，夫人，到时找个小门小户把她一嫁，能翻起什么水花？”樊妈妈附和道，“一个赠来的妾生的丫头，能给她个庶女的名分已是主家仁慈了。”
　　这倒是有根据，旧时横溪家中也有这样的女儿，都被送到庄子上养成平民丫头了，一生大字不识几个，浑浑噩噩地学些女红算账，然后到了年纪被草草嫁人。
　　樊妈妈知道清海伯夫人，她重情却善妒，痴心却不聪明，随即樊妈妈又想起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女孩，她真的会变成她们想象的那样吗？

　　“但凡伯爵公府的女儿都是上女学的，怎么咱们璃姐儿和珹哥儿一起去听学堂？”柳姨娘很有意见，但也无可奈何，“大娘子是怎么想的？”
　　寒璃倒是不生气，对她说道：“我正好不喜欢和女孩们一起吵吵闹闹的，我要和大哥哥一起去学堂。”
　　柳姨娘点了点她的头：“明年过生辰前，务必把路走稳，不然出去人家会说清海伯府的女儿这么大了，连走路都不会。”
　　寒璃应了下来，此后每日晚饭后定要在院中的花圃边走上半个时辰，连柳姨娘都讶异于她的坚持，果然，寒璃不出两月便已不大摔跤，忍冬很真诚地竖起大拇指。
　　除了有一日寒珹邀请三五好友来家中小坐，恰巧那日寒璃仍在花圃边走路，花圃邻着院墙，寒璃一个没注意踩到一块石头，不小心摔倒在地，忍冬急急忙忙去扶自家姑娘，结果从墙上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总听说寒家大哥儿有个妹妹连走路都走不稳，被人抱着骑马都怕，不是你吧小姑娘？”
　　这是个少年的声音，明显不来自于清海伯爵，寒璃极为生气地站起来看着墙上坐着的少年，他一身白色衣袍绣着精致的云纹，头戴镶着紫玉的金冠，手上还拿着一块不知是谁家姑娘的刺绣巾帕，看上去比寒璃有钱不止一点半点。
　　“这是我家，你来做什么，贼吗？”女孩走路不稳，话却利落，声音清脆若银铃。
　　“你哥哥请我来的，但是我现在有点事，肃国公家的嫡长女心悦于我，上月马球会上我赢了她的彩头，她嘱咐我亲自还给她，”说着还朝寒璃晃了晃手中的巾帕，表情颇为得意，“人家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颇有眼光，一眼就喜欢上了我。”
　　寒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长到这么大，没在书里和现实里见过这样的人。但她一眼瞧见了他身上的玉佩，她同样没见过这样的玉，和她那块恍若冰雪的白玉不同，这块玉素白无暇，偏中心又带着一抹血红，妖冶艳丽，她本就喜欢漂亮的石头，霎时间看愣了一下。
　　然后她指着他的玉佩缓缓走近，说道：“这个好看。”
　　少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然后笑起来：“你也喜欢？”
　　寒璃点点头，然而没等她再说话，少年便翻墙走了，她只能对着墙外大声说道：“我也有块玉，你的玉佩能不能换给我看几天？”
　　可没有人回应她，她也不知道那少年听到没有，不过几天她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