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探究竟珺珵装昏迷

　　“这里是长安呀，您是外乡来的吧？怎么大年三十的还在外头？”男子牵着穿着新衣的小孩，细细打量了李珺珵的披风，大红色的缂丝锦缎，不像是等闲人家的物什。这人长得也十分好看，不像是普通人，如何不知道这里是长安呢？莫不是哪家的傻儿子跑出来了？
　　李珺珵拢了拢披风，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

　　皇宫，陛下，殿下……
　　皇宫又是什么？

　　他好想问，但那人十分嫌弃又夹杂着厌恶的眼神，让他识趣闭嘴，转身离开。
　　“怕是个傻子吧？”那人兀然一句，声音很大，仿佛刻意说给李珺珵听。

　　李珺珵也不在意，他只是想，为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方才记得如何给轮椅上的人行针？
　　借着灯火，伸出手掌细看，除了错乱的纹路，什么也瞧不出来。
　　只有寒雪落下，须臾化作无形，一如他醒时的那个梦境。

　　或许，要知道自己是谁，还需回到那里去。
　　也不顾得别人的言语，李珺珵纵身一跃，飞走了。

　　放爆竹的大叔一抬头，见一个影子掠过，哑然一惊：“这，是神仙吧……”
　　“哇，神仙哥哥……”小孩子跳着笑着，“神仙哥哥耶，我看到了……”

　　须臾李珺珵便回到皇宫，人影攒动之处，有人在喊：“七公主落水啦，七公主落水啦。”
　　李珺珵正欲纵身救人，已有人抢在他先飞身下去一把将池塘中的人提起来揽在怀里飞上了岸。

　　人影晃晃的岸边，方才推灵珠入水的柳思颖打算悄悄离开，她低声道：“楚天朗，让你尝尝本姑娘的厉害。”
　　灵珠本来皇上这里看烟火，她打算引起楚天朗的注意，在楚天朗正要过来时，思颖拉着她出来说放焰火，还告诉她水边放焰火才好看。

　　七八个宫女跟在一起，灵珠本想着今夜宫中必然不会有人动手的，她只需要关注楚天朗的动态，即便不近楚天朗的身，只要他一离开，她便向父皇说此事，也教他们有所准备才是。
　　灵珠哪防又被柳思颖针对，方才推她入水的力道之大，根本不容她自救。

　　衣衫打湿，口中方才猛吸了几口水，呛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楚天朗忙忙取了披风给她裹住，将她翻身抱住，灵珠哇的一声，水和夜间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快准备热水和姜汤。”楚天朗吩咐左右侍女，他急忙抱着灵珠，遥遥向皇帝这厢行了礼，便抱着公主回了公主院。
　　皇帝冷眼看向远处，目光又扫过孙武和陈仪，孙武微微颔首，陈仪依旧痴傻，拿着亢龙锏要打乔太傅。

　　孔怀璋微微揖手，借出恭离开人群。
　　到了偏僻之处，一人道：“大人，方才小的收到消息，淮王前日截住了一封给江峰的信，得知了我们的计划，正在查和柳文暄联络之人，今夜柳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孔怀璋眸色极暗，他道：“立即着人去接应柳文暄。”

　　“可是大人，这样会暴露我们，且，若淮王真是请君入瓮，等闲的人，怕也是救不了柳大人的。”
　　“你先安排几个亲信去，我这边即刻安排人手。”
　　那人揖手，悄悄离去。

　　李珺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朦胧想起那阵阵的哭诉，不是梦境，是真实的，说柳文暄凶多吉少，所说之事和此人所言一般无二。

　　那么，这个柳文暄，是很重要一个人物吗？
　　在他方才转醒之前哭诉的声音又是谁？
　　不管那么多，先跟去看看。

　　李珺珵身影轻掠，跟着那人追去。
　　那人落在一条荒凉的暗巷之中，口哨一吹，须臾几个人闪出来，那人道：“计划有变，先救柳大人。”
　　七八个身影跳过坍塌的院墙，走入地下暗道，李珺珵也紧紧跟住。
　　不刻便出了城。

　　几人闪入树林之中，李珺珵全然听着声音，远远跟上前。没过多久，便看到远处山中的火光。
　　他不知，那里便是潼关。

　　除了远处的爆竹之声，便是咻咻的暗器穿梭的声音。他的听力极好，能准确判断暗器从哪个方向飞过来，也能嗅出空中的各种味道。
　　是浓郁的火药味。
　　嘭……

　　火光腾天而起，巨大的石块飞迸开来。
　　“快躲……”
　　“啊……”

　　火光蔓延得极快，周围树木全然烧着，那七八个人躲避不及，都被炸伤。
　　“小心……”远处一声呼唤，好熟悉的声音，李珺珵心想。

　　刀剑的声音很清晰，看来那个很重要的人物还在那边，东南方向，距他五百步。
　　李珺珵拿了丝帕蒙住脸，翻身而起，绕过火光，立即来到打斗之处。
　　是两个人影，被三四十个杀手团团围住。

　　好熟悉的阵法，杀手们内一层，外一层，手法迅速，不容里头的人有还手之机。
　　李珺珵观看了片时，被围着的人有个受伤十分严重。那是柳文暄吗？需要救人吗？那少年人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好像每日在他耳边说话的，便是那个声音。他人虽昏迷着，偶尔是能听清人说话的，只是无法醒来。
　　火光燎燎，照彻夜空，似要将这莽莽山源吞没。

　　周围的火势向这群人蔓延过来，爆破之声此起彼伏。
　　这两个人，不是那批人的对手。
　　好熟悉的场景……

　　李珺珵脑袋一阵剧痛，脑海中恍惚浮起些许碎片，也是这样的刀剑，被许多人围着砍杀，杀手们也是这样双手握刀，而另外一个人，也是和那个重伤之人一样到处砍杀，护着身后之人。
　　刀光剑影在火光中恍恍惚惚，想了半晌，什么也想不起来，眼看着里头的少年人也受了伤。
　　为何这情景这样熟悉。

　　头痛，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答应过明月，要保护你……”
　　远处有朦胧的回音——殿下……

　　李珺珵捂着头，痛，太痛……他打了一个趔趄，依靠着一旁的树，定了定神，嘴唇一咬，从地上捡了一把弯刀，飞身上前，越过腾腾烈火，穿入包裹的猎杀圈之中。他一手扶住那重伤之人，顺手封住文暄的经脉，一边和那少年共同御敌。

　　李珺珵身法极快，向少年道：“保护好自己。”
　　“你是谁？”半昏迷的柳文暄忍着身上的剧痛，残存的一丝清明，问李珺珵，此人的声音，分明是李珺珵的声音，只是李珺珵现下昏迷着，不可能来救他。

　　今日他一出长安，便感觉有人跟踪他，起初他以为是孔怀璋派来援助他的人。走了三十多里，那些人追赶的动作越发迅速。饶是他身法快疾，也没法丢掉跟来的那些人。

　　过了潼关，入了深山，便是各种山洞，他收到的消息，皇后在七十二层洞中。能造出这么多洞穴的人，他想到一个人——忠顺侯。他在洞口观察片时，确定里头都是埋伏，准备退出来时，周围埋伏的杀手便都拢来。
　　他虽早已备了防毒的药，还是棋差一着，抵不过这些杀手。那些杀手都是东瀛忍者，手法更快，他尽力杀了一百多怎么也杀不完，幸而承瑾出现。

　　承瑾的功夫是他亲自教的，且承瑾天分极高，以前无人指导，这半年来在他指点下突飞猛进，假以时日，或许会超越他和李珺珵。

　　只可惜，杀手太多，根本不给他们一丝逃脱的机会。
　　方才爆炸的声音，必然是阻断孔怀璋的救援人手，那么这个年轻人，又是谁？
　　李珺珵，是你吗？柳文暄想问，身体已无力气，渐渐昏迷过去。

　　李珺珵没有回答，手中的刀是捡的弯刀，在方才的观看过程中已经熟悉了他们的刀法和阵法，尽管觉得熟悉，眼下他根本想不起来，这边是东瀛赫赫有名的绝杀阵法。先前，他和天素破过一次。

　　很快，他选中了其中一人，迅速出刀，猛然一刺，那人身法不及李珺珵，刀正中那人胸口。
　　绝杀阵破，另外三十多人立即停下，刀对准自己的肚子，用力一刺，各自东倒西歪。
　　“有意思。”李珺珵低声道。他说时，脑海中闪现的是另外的场景，亦是一群人持弯刀破腹自尽。
　　不过，脑海中的画面，太像梦境。

　　远处还有箭声，有油烟味，此地必然还有别的埋伏。
　　一批批的杀手从远处飞奔而来。

　　浓郁的火药味弥漫在空中，十分刺鼻，李珺珵向承瑾道：“有不下百十人来，跟他们一样的身法，准备撤……”
　　李珺珵将柳文暄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道：“你带路。”
　　承瑾心头虽犹豫，然眼下生死关头，先逃出困局再说。他在前飞身而走，扶着柳文暄的李珺珵跟在他身后，身轻如燕。

　　他来时观察过周围的埋伏，既然那些追来，他便随手丢出石头，将那些陷阱全部打开，身后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欺天，将追来的杀手拦在火光之后。

　　“好厉害的身手。”承瑾感叹道。
　　没过多久，便入了长安城，到了一个破屋之前，承瑾不便告诉李珺珵这里就是入宫的密道，他向李珺珵道：“此处就可以了，多谢公子。”

　　李珺珵微微点头，飞身离去。
　　既然人救下了，宫中那边他不能离开太久，该回去了，回到那个叫做长庆殿的地方。李珺珵身影几掠，迅速落在长庆殿前，无人发现。里头还是冷冷清清，外间的侍卫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他将那沾满鲜血的披风藏起来，检查了自己身上，并无痕迹，又将昏迷的承瑜拉出来放回远处，喝了水，吃了些东西，才回到榻上，一如之前未醒之时。
　　他给轮椅上的人行过针，那人也快醒了。

　　还没等他摆好动作，却听里墙窸窣作响，莫不是有潜进来杀手？他依旧假寐，微微侧头乜斜着眼偷看，床里头的木板一滑，出来两个人。

　　李珺珵正欲杀他个措手不及，仔细一看，哑然一惊，这两人不是方才救的两个嘛？
　　他故作昏迷，只听承瑾扶着文暄过去，承瑾道：“若不是珠儿告诉我，今夜我真不敢想。”
　　少年人声音有些哽咽。

　　柳文暄受伤很重，还在昏迷之中。
　　紧接着，是瓷器碰撞的声音，烧火的声音……
　　咳咳……

　　这应该是那个叫做柳文暄的人醒了，李珺珵听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文暄哥，你感觉好些了没？”承瑾声音在颤抖，“幸而珠儿告知我，否则……”
　　柳文暄看向李珺珵内室，问：“李珺珵可在里头？”

　　李珺珵心头一缩，急忙调整好自己躺着的姿势。
　　“在呢，方才从那里过来，他此时的情形十分安稳，跟睡着了一般，随时可能醒过来。”承瑾手中的药没停过。
　　里头的李珺珵听见柳文暄如此说，淡淡一笑，李珺珵，说的是他么？好聪明的家伙，或许猜出来方才出手的人是他。
　　外间柳文暄听承瑾如此说，也不多想，又问：“珠儿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是她恰巧听见，说五哥截住了一封发给江峰的密信。”承瑾心头亦担心灵珠，今夜楚天朗没出现在那里，其他杀手也不比楚天朗差。

　　“怪不得今夜没看到江峰和江岚。”柳文暄身体不由得一抽搐，承瑾正在给清理被刀砍进骨头里的衣服碎屑。柳文暄遍体鳞伤，夜行衣浸满了血。滴入地板，侵入木板纹理。
　　承瑾手臂也被砍伤，和柳文暄这重伤比起来，微不住道。柳文暄目光落在承瑾受伤的手臂上，“你手臂上的血要止住。”

　　“小伤而已。”承瑾心头后怕。
　　“承瑜呢？”柳文暄知承瑾第一次见如此血腥场景，心头必然惊惧，便转开话头。
　　“刚才看坐在里头，哥，八哥？”承瑾已将柳文暄身上的深伤口都缝住，确实见八哥半晌没动静，忙忙过来看，却见承瑜睡着，李珺珵依然安稳。

　　他不忍心打扰承瑜，出来道：“我走之前给八哥行过针，许是太累了，睡着了。”他复又给柳文暄清理其他伤口：“哥，今夜的暗器都有剧毒，这些时日，你一定要好生将养，不能再用武了。有什么事交给我吧。”
　　“我大概猜到了皇后和江大人身藏何处了？”他又担心孔怀璋暴露，嘱咐承瑾道：“你给我包扎一下，我去趟昭和殿。”

　　不要命了吗，都伤成这样还要出去？李珺珵看向外头，什么也看不见。
　　“哥，你伤成这样，还是先休息吧。其他的事等天亮了再说。”承瑾医术算不上登峰造极，病患伤情如何，他还是知道的。此时柳文暄能醒来，全靠毅力撑着，等闲的人怕是早撑不下去。

　　“承瑜睡着，李珺珵这里少不了人，我去那边看看再过来，并不费事。”柳文暄明明受很重的伤，面容依旧从容不迫。

　　承瑾知道，眼下文暄必须在大家面前晃一晃，一则告知对方即便刀山火海，他还是回来了，一则告诉自己的合作伙伴，今夜之局已破，不必再暴露。

　　他拿了枚丹药给文暄道：“这是我按照之前护心丹的成分配出来的，虽不及那药功效，暂时能护住心脉，我先准备药材，待会儿给你药浴。”

　　柳文暄入内换了衣衫，便去了昭和殿。
　　也不用传递什么信号，孔怀璋见柳文暄回来，立即将自己安排的线人收回，倒未出旁的差错。
　　柳文暄只是过来给皇帝、长公主和柳相敬了酒，便离了席。
　　李承琪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他表面虽笑意温和，心内却咬牙切齿。他为柳文暄准备的天网，竟被他逃脱了，厉害呀。

　　柳文暄回来时，身体已不支，承瑾迎在半路，又怕别人瞧见，只微微扶着柳文暄和他并行入内。
　　一入殿门，他急忙将人扶住。
　　柳文暄彻底昏迷过去。

　　承瑜正好醒来，自推了轮椅过来问：“文暄哥怎么伤成这样？”
　　“全是火药，文暄哥还为我挡了一块炸来的巨石。”承瑾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烁。
　　承瑜见那厢在烧热水，道：“我来帮忙，你去把你手臂包扎一下，又出血了。”
　　“嗯，我去准备药材。”

　　假装昏迷的李珺珵听外间两个脚步远去，自起身过来，柳文暄内伤外伤都极其严重。几处数寸长的伤口上已经缝了针，上了药。

　　他闻了闻一旁的丹药，效力根本不足以护住他的心脉。
　　护心丹？

　　李珺珵闻了闻周围各种药材，抓了些许犀牛角粉和血参粉末，与那护心丹混在一起，送了一粒入文暄口中，又随手拿起一旁的银针，手中的针迅速翻飞，给柳文暄排毒。脚步声在大殿的另外一个房间里走动，他有把握在那二人过来之前将这里的布置恢复成原样。

　　听见脚步快过来时，他快速收针，顺手将滴出来的黑色毒液收走，隐入屏风之后，动作一气呵成，有条不紊。
　　那两个人在准备药浴的水桶。

　　一个腿不能用，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难。
　　听远处脚步忙乱，他继续出来给文暄行针，又挑了一些药粉，拿了几样，放入水中，灌入文暄口里。那边脚步过来，他不慌不忙放下杯子，入了内。

　　承瑾此时一心在文暄身上，没注意药粉被人动过。
　　李珺珵站在帘内，心想到底要不要出来帮忙。一想到方才有人要杀自己，若是装昏迷，更容易将潜藏的敌人找出来，且他昏迷，反而更利于行事，何况，他床后就有一道出宫的暗门。

　　打定主意，他决定继续装昏迷，至于这个柳文暄，他等他们离开时再给他行针，也是一样的。
　　那边说话的声音不大，他耳力极好，听得一清二楚。

　　从他们的谈话中，他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儿子，排行老七，坐轮椅的是老八，行医的是老九，他的弟弟。
　　躺着的柳文暄，是他姐姐明月的丈夫。
　　那个在她身边哭诉的人是灵珠，他的妹妹。要杀他的人是老五，承琪，他的哥哥。

　　为何他的哥哥要杀他？或者，还有别的事他不知道的，这几个不一定是保护他的？
　　若真是老五承琪要杀他，这么说，宫中那些人，都是老五安排的了？这么厉害么？

　　虽不知这群人到底是不是真跟自己一边的，李珺珵倒是没后悔去救人，那个昏迷的家伙很聪明，即便是对手，他也想正面与之交锋。此番醒来，他什么都不记得，听承瑾之言，他是失忆了。

　　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导致他失忆的？
　　他忽而想到那个梦境，梦中的女子，站在迷雾之中喊他珵哥哥，会不会和她有关？梦中之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