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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窥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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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辰只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像是玉石碰撞的声音,但很快就重归于寂。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连人带被滚了几圈,现在紧紧裹在里面,动弹不得。
北辰感觉脸上又烧了起来,心里一阵羞愧。
半夜偷看别人面孔被抓包,对方直接掀了被子,把他蒙上了,还把他踢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
北辰实在下不了决心从被子里爬出来,心想要不就这样躺着直到天亮,等小金子也醒了再说。
就这样又躺了一会,外面却丝毫没有动静传来。
北辰觉得奇怪,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又弄出了细碎的声响。
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他便想花衣男子或许是离开了,又或许是睡下了,于是大着胆子从里面钻出来。
没想到刚探出头,他就恨不得再钻回去。
外面已经点上了灯,正照在北辰脸上,晃得他眼前发白。
花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灯下,不知道是不是在盯着他,弄得他一阵阵心虚。
等视线清晰后,北辰才发觉是自己多心了。
花衣男子坐在桌案旁,对着灯专心致志地在摆弄着什么,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他没有再戴上面具,整张面孔都被灯光照得分明。
北辰这才发现他出乎意料地年轻,脸上隐隐有些未脱的稚气,看起应该没及冠。
发觉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后,北辰倒是放松了许多。
于是他慢慢地起身,朝桌案前走去。
“抱歉,刚才是我不好,擅自做出这样的事确实不合礼数。何况在是夜里,你受惊吓是应该的。”
花衣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又低头去弄自己的东西了。
“……”
“可是我们往后既然要朝夕相处,总该了解一下底细。面孔是最基本的,否则你哪天摘了面具出走,我都认不出你来。”
花衣男子仍旧没有说话,这次连头都懒得抬了。
北辰接连吃了瘪,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在原地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小心地凑近了桌案,去看那人在摆弄什么东西。
只见花衣男子手中拿着一节半指长的白色柱状物,正在用一把简单锋利的小刀细细刮擦表面,时不时用嘴吹掉表面的灰屑,看起来是在打磨。
北辰凑近了过去。
“这是兽骨?你还会做这个?”
花衣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灯火,不知为何却透出宝石般的清亮璀璨,像是有人揉碎了一把星光洒进去。
北辰不由得又愣了愣神。
花衣男子眨了眨眼,目光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情绪,却把北辰唤回了现实。
“咳……这骨质真不错,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是说,你为什么突然干起这个……嗯?”
北辰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怪异。
先前这人还熟睡着,怎么转眼的功夫,就开始精神抖擞地磨着一节不知哪来的兽骨。
难道他被蒙在被子里的那点时间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北辰回想起那阵像是玉石撞击的清脆声响,觉得似曾相识。可仔细想来,那样的声音出现在此时的情境里,总归有些突兀。
他那会蒙着头,什么都看不见,又或许只是似梦的幻觉罢了。
花衣男子又低下头去,打磨手中的东西。
他总是一副无视别人言语的样子,北辰虽然和他没多少交集,这会却已经隐隐摸清他的脾性了。
于是北辰不再多问,直接凑近了去,想要看出他究竟在磨什么东西。
不曾想,花衣男子把小刀和兽骨往案上一放。
“是我不便看吗?既然如此,那我……”
“!!!!!”
北辰吓得一震,险些跌在地上。
花衣男子放下手上的东西后,在旁边摸索了一阵,接着把一个半臂大小的东西砸在了案上。
那东西的不是别的,正是一节手臂粗的蛇首,从七寸处被整齐地切断,这会还在淙淙地流血。
即便明白它已经没有了攻击性,还是让人忍不住发怵。
见北辰面色铁青,花衣男子倒有些识相地把蛇首放回了身后的地上。
北辰呆坐在原地许久,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往侧面探出身去,看向那人身后。
地面上,隐约有一条碗口粗的蛇身蜿蜒在阴影里,长度估摸着能把他捆起来绕个五六圈。
北辰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又坐回了原处,攥紧双拳放在膝上,目光死死盯着案面,假装那东西不存在。
花衣男子像是怕他不明白,很贴心地把手中的东西递到他面前,然后指了指地面,接着将双手合在一起,摆动手臂作出了蛇形的姿势。
不用说,他手中正是一节巨蛇的脊骨。
北辰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
说来惭愧,要是狮、虎之类的猛兽,他看见了未必会这样惊吓。毕竟那些都是围猎场常见的动物,王公贵族竞相追逐的对象,最后往往以战利品的形式出现在晚宴上。
可是蛇……
寻常人会接触到蛇吗?!更何况是如此巨大的蛇!
这大漠还真是非同一般,不但人不受律法约束,连动物也是……
北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那瞪着黄瞳的蛇首忘掉。
“这蛇是刚刚出现在屋里的?”
不用说,对方又是歪了歪头,没有回答他。
许久之后,花衣男子突然起身,去捡落在一旁的被子。
北辰眼看着他又要把自己罩进去,赶紧站起来往后躲,但他紧接着想到地上还有那条蛇,脚又停住了。
所幸花衣男子只是拿着被子比划了一番,北辰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还原先前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突然睁眼不是因为发觉北辰摘掉了他的面具,而是发现那条巨蛇溜进了屋内,正要对北辰发起攻击。
情急之下,他才用被子裹住北辰,把他推开,接着就用小刀把那条蛇斩成了两截。
——这些是北辰看着他的动作猜测出来的内容。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花衣男子的异样之处。
从出现在方台上开始,花衣男子对所有人说的话都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做想做的事。
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只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图。
看起来,他并不是不懂礼法这么简单。
“你……听不见?”
花衣男子眨眨眼,歪头看着他。
北辰“啊”了一声,顿时心生怜悯起来。
怪不得他生得这幅面孔,又有这么好的身手,竟然还会沦落到需要贩卖自己的地步,原来是有这样的不足。
只是不知道他是先天如此,还是遭遇了什么变故。看他的模样,并不像是久经磨难,再加上那身武艺和医术,分明是受过教养。
或许是师从哪位隐士高人,又经了什么意外,才到这大漠独自谋生?
短短一瞬,北辰已经在心中给花衣男子编排了许多故事,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能不叫他更加好奇起来。
只是眼下交流确实有困难,他也不能指望对方只用比划就说明白这些事。
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名字的问题还算简单,他可以帮他起一个。
北辰想道。
他的用人、近侍,许多人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小金子也是。
小金子来到平南侯府的时候北辰还小,起不了什么有文采的名字。当时一同带给他的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侍女,他看着门外的金桔树,就随口给他们起了“小金子”、“小桔子”的名字。
长大后他虽然觉得不好,但这么多年侯府上下都叫惯了,也就这样一直将就下来。
如果现在再让他起名,他一定能起个好听又文雅的名字。
不过……说不定人家原本就是有名字的,还是先问问吧。
北辰思索了一番,突然灵光一闪,取了点水倒在案上,用手指蘸着在旁边写起字来。
写了几个,他就对着花衣男子招手,让他过来看。
北辰指着案面:“看得懂吗?”
花衣男子:歪头,眨眼。
“不识字没事,我教你。等你学会了,我们就可以用书写交流了。”
花衣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北辰的意思,但显然他对北辰画下的奇怪符号有所兴趣,盯着看了好久。
北辰指着第一个字,然后指指自己:“我。”
几次下来,花衣男子的眼神突然亮了,像是终于明白了北辰的意思,点了点头。
北辰见这招行得通,一下大受鼓舞,便决定一鼓作气教下去。
他又指指第二个字,指指花衣男子:“你。”
没想到,花衣男子摇了摇头。
他把桌上的“你”涂抹掉,接着指了指窗外,然后才指了指自己。
见北辰一脸困惑,他便拉着北辰站起来,推开了窗,指了指天空。
北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看到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这天正是十六,月亮比昨夜还大还亮些,却没有那种妖异的感觉,反倒是平静如水。
“月亮?”
“你是说……你的名字叫‘月’?”
北辰又看他比划了几次,最后确定: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谜一样的俊美护卫,他的名字叫“月”。
“倒是和你很相配呢。”
北辰欣喜地说道。
“看是皎皎明光……背后却扑朔迷离。”
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片刻后,他又说:“那我往后就叫你‘阿月’了。”
“噢,你听不见……哎,我教你写‘月’字。”
北辰这会丝毫没有了大病初愈的样子,也不顾现在还是夜半,兴致勃勃地当起老师来,连地上那条蛇都忘了。
灯燃了一半,花衣男子——现在叫阿月,已经学会了二十几个字,能做最简单的表达了。
北辰心里很满意,作为第一次识字的人,阿月可真算是天赋异禀。
这样下去,说不定在到尧国之前,他就能表达自己的身世了。
“你学得很好,今天就……先这样……”
北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头也越来越低,终于俯在了案上,沉沉睡了过去。
阿月又自己练习了几遍刚学的字,确保自己已经烂熟于心,这才停下了手,看向旁边的人。
北辰已经睡熟了,面孔笼罩在灯光里。这会他眉眼舒展,全然没有了先前几日忧虑的睡容,看起来很是安心。
阿月俯身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
北辰虽然行事稳重些,但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这会放松下来,一丝青涩就从睡颜中透了出来。
他的面相和阿月倒是很不相同,虽然也是鼻峰高挺、皓齿明眸,却没有锋利的棱角,像一块温润白滑的羊脂玉。而眉宇间的一点英气,使得他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柔美,多了些风发意气。
阿月这样盯着许久,似乎像看出些别的什么来。过了一会,他将手伸进自己的领口,拉出一串贴身放着的项链。
那项链上串着数片洁白细腻的月牙形薄块,看质地像是玉石,又有晶石一般的透亮。碰撞在一起时,会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就像那些世家公子佩的组玉一样。
阿月摩挲着项链上其中一片月牙,视线从北辰的眉眼一路移动到双手上。
他小心地探向北辰的右手,环着他原本带着那个玉韘的大拇指,左右看了一番,突然间手一顿。
北辰的手心有一层薄茧,只是磨得柔软,平常看不出来。
阿月的表情变了变。
过了一会,他慢慢松开北辰的手,把灯捻暗了,又做他的手工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