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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Volume.52 ...

  •   Volume.52

      水下的视野十分模糊,朦朦胧胧的黑,只有微弱的光亮从顶上薄薄的一层切入进来,仿佛在头顶悬了一面发着光的巨大镜子。Giotto适应了才缓缓睁开眼,坠进来后水压一直紧缚并包裹着全身,束手束脚的滋味不怎么好受。猛然意识到什么,抵着水压艰难抬头,那个人还在咫尺的身边。他侧眸过来与Giotto对视了一眼——是的,毫无阻碍地对视。Giotto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无论是他置于额头的面具,还是对方始终戴着的那副面具,统统从脸孔上脱落了,一同坠向更深的黑暗里去。
      那人右手捂着自己左手边胳膊与肩头的交界点,有血丝凝成碎裂的丝绸条状,从微微张开的指缝间泻漏了出来。Giotto一惊,张口就欲说话,忘了自己正在水中,结果就是吐出一串水泡。
      他刚想捂住嘴,对方立刻松了右手凑过来,涤过血液的手掌心顺势牢贴在Giotto的嘴部。就算周身全是河水,鼻端还是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Giotto狠狠皱起了眉头。

      对方看出他的焦躁,仅仅伸手抵在唇边,比了个“嘘”。
      这让Giotto骤然忆及他们眼下危机四伏的处境,于是虚眸对视一眼,立即互相带着彼此屏气潜下更深的地方。果然,无数子弹从原本落水的那个角度钻下了水面,而后飞快坠了下去。
      彼此都明白,如果不摆出副假象,那么敌手必定不愿罢休。顺利逃亡也就无从谈起。

      幸好河里有许多活鱼。应该是剧烈的动静将这一方水域的活物都吵醒了,它们从沉眠中挣脱出来,飞快地在挪动活动区域。青年冲Giotto示意了下,顺着他手指所点的方向看去,原来有射下来的子弹恰巧击中了活鱼,流出了不少血,溶于漆黑的水面。受到启发,他们不约而同伸手抓住从身边游过的鱼,Giotto从腰腹里侧掏出防身用的小刀,抬眼一瞧,原来对方也早有所准备。在心底默数,默契地在对视后一笑,无数血液在枪响静寂下来后的刹那间被放出。
      ……

      “咳、咳咳!”潜游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在越来越狭窄的河道边跃出水面,一下子呛着了。Giotto在率先上岸后立即回头,将肩膀负伤的青年拉上岸。经受过这么一番折腾,彼此都一时说不上话,光顾着不住喘息,以图尽快平复,喉咙还是微微哑着的:“没事吧?”

      对方以手背擦了下脸颊上阻扰视线的水渍,低咳了两声后道没事。他的头发全都湿了,原本朝后疏拢的发散落下来,尽管光线昏昧,Giotto还是心知肚明,每一绺头发丝都是褐色的。仍旧湿漉漉地不住往脸孔、脖颈,以及松垮的和服衣襟内淌水。

      Giotto走过去架起对方,四下阒寂无声,零星可辨的建筑体都笼罩在黑夜里,是一片遭到废弃的土地。摇摇晃晃绕进一条小径,总算稍稍得以松懈下来。褐发青年倚靠在长满爬山虎及青苔的砖墙旁,因为身体乏力,滑腻的手掌心不得不撑在粗粝的石砖上,把皮肤都蹭红了。而Giotto则在他一侧,凭一条手臂撑起全身的力气,微微垂着头颅。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柄弓箭,弯曲成了利落的弧度。
      大约停顿着歇息了会儿后,Giotto还是侧过了头去。他看见褐发青年的眼睑敛下,嘴唇微微开启着吐气,而衣襟湿皱着紧密相贴的胸口,则在以相同的频率在起伏。
      不知道是不是视觉障碍导致的错觉,Giotto似乎看到了青年的脸颊略有发红。可他只是低着视线,不知道兀自在想些什么。他仿佛对Giotto火辣辣的视线似有所觉,仍挂着水滴的睫毛颤了颤,猝然掀了起来。电光火石间,视线毫无阻扰地直直相撞,无数的线从意识海中掠过,却仍是模模糊糊且迅疾到怎样都抓不住的。
      有些心思憋了许久,差点脱口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出口却还是那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儿?刚才有多危险你不是没有看到!为什么要瞒着我擅自行动啊!”

      语气一个激动便把握不住分量,Giotto气急,连声又呛咳了两下。
      褐发青年却只是静静看着他,默不作声地。片刻后看他急切的模样,哭笑不得地扯起唇角。

      “我……”他试图解释,嗓音沙哑。“你知道狄蒙娜有‘魔女’的称号,所以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有变。而自从蛋堡拍卖会后就被‘目睹’了烧毁肖蒙的画,乔托·彭格列就成了黑手党欲杀之而后快的目标,前后曾经受到多次围剿堵杀,是不是?”
      这点Giotto无可辩驳。
      “后来你擅自混进骑士队,跟随我去了西西里岛剿除叛党,情况才有所好转。毕竟所有人都失去了你的消息,一开始也包括我。可不会因此就忘记的……抵达威尼斯后,恺撒那混蛋又贴出了通缉令,你的踪迹早就暴露了。他就是想利用你,将所有黑手党引到水城来,好搅得天翻地覆,让黑手党的格局经历洗牌后再度壮大,更重要的是他想叫费迪南多二世头痛。如此一来,国王势必要对更加棘手的、这些足以威胁到他统治的政治匪徒下手,两相争斗最后两败俱伤,恺撒的赢面也就更大了。”
      Giotto先是愣住,随后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片刻后他着急地抓了抓头发,有些暴躁地低喊:“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些,英诺森!”

      月光从阴云背后隐约透出来,在青年的脸上交错出一片透明亮色。
      他神色有丝困惑,似乎没有明白Giotto的意思:“?”

      Giotto觉得头痛极了,现在的自己简直堪比神经病,程度也许那些怪癖的艺术家都比不上。长久以来一直如此,只是积累到现在已经快要无法在抑制了。那些隐秘的、连自己都瞒着的、呼之欲出的东西正濒临爆发。或许早该在梅格里斯岛的港口那儿便开始追溯。
      仔细分析来看,从目睹纯粹的炎火一寸寸烧去秘密的那刻起,Giotto·彭格列就已经有了发病的势头。
      啊啊,真是糟透了。
      无论是于地下黑暗中捡起的速写本,还是彭格列血脉才拥有的火焰,还是他那么拼命想要保护的原石。Giotto其实每一件事都一笔一笔刻到了心底。他不是不在意,其实他在意得要命,但是却始终不曾表现出来。甚至他发现自己无法启齿。总是告诉自己,别问,对方想要告诉他的时候,自然就会说出来。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然后安静聆听就可以。

      怀着这样的念头,忍耐到现在,然而他以为十足的耐心,原来竟如此不值一提。

      看到英诺森脸上明显懵懂的神色,无名的火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窜起,飞快地燎原。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息,再度睁开眼时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手掌利落地从墙面离开,为此用力得磨破了掌心一小片皮。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径自踱过去两步,准确无虞地来到褐发青年正前方。
      来自金发青年的眼神令英诺森莫名感到了股压迫感,而这股压迫感正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里那颗脏器上。他眨眨眼,似乎这样做就可以减轻一丝紧张。
      可结果并没有产生良好的效果。

      他翕动嘴唇,试图冷静地申辩:“等等,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总是抓不到重点。”
      “……”
      Giotto看着他的面孔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怎样啊,要这么不顾伤患地擅自跑出来?我……”他顿了顿,仿佛放弃了什么似的,如实道出,“我很担心啊。”
      “抱歉。”
      “不仅仅是担心。”Giotto迅速打断了他无意义的道歉,“老实说,……很害怕吧。”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太好意思,手指蹭了蹭鼻侧,脸上表情也颇有些怪异。
      “诶?”
      静默了一瞬,英诺森道。

      Giotto的额角隐隐开始抽搐,身体前倾,同时脸孔凑近了英诺森的:“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吗?”
      英诺森:“也不是不理解……”该说没有料到……吧。
      完全偏离了他的预想,甚至从来都不敢想象。
      从最开始他就是这样,理智地看待一切,以及理智地看待自己。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和不该抱有太奢侈的期待。包括笼统意义上的情感。

      Giotto大概还苦恼着该怎样正确表达,皱着眉头面容发苦的模样让人有些好笑。并且脸上现出了诧异的神色,对英诺森接下去将吐露的话语莫名紧张。但不同于他所想,英诺森根本没有继续说下去。对方紧咬着下唇,那里微微发白,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无法再浮上来了。

      被Giotto的手突然掐住了胳膊,英诺森微一吃痛,阖起一只眼睛,他大概是困惑不解的,但情绪明显的脸孔在稍稍抬起一点,视野中得以入驻Giotto的面庞时,又突然哑口无言。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你心里藏有多少秘密。我只知道,从认识你,和你渐渐熟悉交好,再到最近的眼下,你总是不顾一切、尤其不顾自己,说是为了目标——可是这其中有哪一件事你是为了自己而去拼命做的吗?为什么可以这样不重视自己的性命?!”
      ——而且,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式才让自己能够做到无碍地站立的,如果这对你自己的身体会造成伤害,……我肯定会生气,并且不知道会气到什么地步,做出怎样的自己也无法预料的反应。”
      “我……”他差点说不下去了,口吻却变得愈发坚定。
      “也许,我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在乎你的多。好像是非常、非常、非常地在乎。”
      “英诺森。” 他垂下眼睑,最后轻柔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
      “好像,有点高兴呢。”
      漠视那段空白的时间,英诺森突然扬开笑容,鼻尖的皮肤因此浅浅皱了起来。

      “啪——!”眼眸中映出紧贴着墙面的、褐发耷拉着仍然湿漉漉地不断淌水,透明水珠狼狈地闪躲过额头、眉弓、鼻梁与唇角边的脸孔。快速略去的手掌掀起一股郁热的风,发梢荡起又很快回落,不变的是因突来的惊讶而不禁瞪大的棕色双眸,以及微微开启的唇瓣。
      金发青年的两只手臂各自横陈着,将英诺森·苏沃洛夫严密地堵在由他自身和墙面组成的这一方狭小区域中。Giotto这一招的使出,教公爵先生措手不及地难以应对,一贯冷静敏锐的大脑失去了正常运作的速度,变得无比迟缓,甚至工作暂停。
      “怎……”好不容易憋出一个音节。
      “嘘,不要说话。”金发青年低垂着头颅,水不停地析出,滴落于地面,从这个角度英诺森看不见他的脸孔,更别说注意到他的表情。但这四个字虽然口吻平和,分量却不轻。
      每一个的吐字发音都咬得十分清晰。
      Giotto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很久很久,久到英诺森都以为他是睡着了。
      然后才缓缓地抬起头,无论是眼梢尾的形状,眉峰上挑起的角度,还是利箭般朝英诺森直视而去的眼神,都尖锐得让他误以为在一瞬间内被刺穿了心脏。

      各自无言地一直对视,这种情况完全不容许自己闪躲。他假装无谓、冷静依旧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却能感觉到无数细密的汗珠正在濡湿着自己的手心。
      这一刻他以为自己会回想起很多过去的事,现实却是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那些过去只是他的妄想,事实上不曾存在过任何一秒。思维发散到这点时英诺森感到双腿都开始颤抖了,他的手掌在墙面上碾磨得更用力,疼痛应该足以令他清醒。
      就算是在这期间,他的视线还是一刻不离眼前这张面孔。
      不是不敢,而是没有办法做到。身体是僵硬的,不愿听从神经的调动。况且他潜意识里相信,一旦视线错开,就会被对方探寻到心底隐藏的真实。

      其实只持续了短暂的十秒而已,却漫长、无穷无尽得仿佛将所有的时光都网罗于彼此之间。其实只持续了短暂的十秒而已,却漫长、无穷无尽得仿佛将所有的时光都网罗于彼此之间。英诺森刚沉沉地呼出缕气,喉咙滚动,便被骤然压下的影子禁锢得再也无法得到自由。
      是长达百年的暌违了,明明无论触感还是温度、擦出的情和热都应该无比熟悉,此时此刻却陌生得教他以为心口被挖空了一块。唇瓣被对方的唇重重摩擦挤压着,能只凭感觉就描摹出对方嘴唇的形状和棱角。
      力度和方式都算不上柔和,然而在被Giotto用温热的手捧起脸颊、呼吸在彼此贴近的脸孔上交错时,英诺森·苏沃洛夫却感到,连灵魂都几乎被大力撕扯成了碎片。

      “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啊……”亲吻的间隙,从Giotto的唇隙吐出了这样的字眼。
      后面的内容在他敛下眼睑,再次亲吻上愣住的褐发青年时,禁锢在了未出口前。

      这样的悲伤的表情,让人一点都无法看出来“你很高兴”。
      就好像,嘴上说着的是如此,结果我那么想要传达给你的话,你一个字都不愿去记在心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Volume.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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