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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时代的痕迹 ...

  •   “妈妈,我不明白…。”

      贝琳达满腹委屈与愤怒在这一刻尽变作了迷茫。

      她想到有一些并不能与二哥的说教混淆。尽管母亲总在一件事情的当头以老旧的观点对她劝诫,但那些都本可以从萌芽时进行扼杀,就不至于像今天这样面临脱手的局面。

      她的思想确实是母亲放纵的结果,可母亲又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只要她提出冲突,母亲立刻变了个人,迫切地需要确保控制权。

      这太割裂,太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了贝琳达能去理解的范畴。

      “养一个会读书的女儿不应该感到高兴吗?如果我有女儿…”贝琳达原本想说起梅兰妮,但她不能,只好换一种假设。

      “她通过知识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嘿,就像信鸽,那些我所见不到的,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她都能亲眼见到,然后通过她再传达给我,我会为此感到成功的骄傲。我以为这才是养育一个孩子的意义。”

      她看着母亲走下来,一点点靠近。二哥识趣地溜走,留出了母女沟通的空间。

      “噢,孩子,我的孩子,我想你如果成为母亲一定会比我优秀很多很多。但是抱歉,让你看到我如此脆弱的一面,我远没有那样强的接受能力,我的能力都用在了学习怎么打理好一个家,又或者搭配一身恰合时宜的裙子,插一捧优雅的花。”

      昏黄的光在脚下晕开,月躲着,朦胧一片冷冷洒在枯萎的花丛和斑驳的石径上。空气中腐叶和泥土混在一起,大地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准备沉睡,掺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忧郁,让人在这静谧的夜晚感到一种时间的沧桑与孤寂。

      母亲拉住她的手,皮肤的纹路掩藏在贵妇人的优雅从容下,直至这样近时贝琳达才恍惚母亲已经年纪大了。

      “你刚才的话我并不是没有听进去。其实我本想坚持作为母亲的颜面,像以前的任何一次那样,由你被你爸爸训斥着过来同我道歉,来维持我的权威。所以我也犹豫很久,你知道,越是年长,越自持资历,越无法承认自己错。”

      “事实上妈妈也很迷茫,因为妈妈分辨不清,这件事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但更重要的念头催促着我,要我过来,我想让我的女儿不要那么难受。”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求和示好,贝琳达根本没有预料到,她甚至做梦都不敢想,她曾经一度认为这辈子都和母亲讲不通道理。

      有时她气得咬牙还会在给凯莉的信中进行宣泄,表示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上当’,再也不会自讨苦吃自找气受。

      同母亲争论令她觉得自己是个天真的傻瓜,居然妄想说得通一块顽石。

      “让我来讲讲年轻的故事吧,你的外婆,也就是我的妈妈,她也曾给我讲过。”母亲浅笑着开口。

      那是一双极其相似的眼,其中不同是那经由岁月沉淀下的神采。

      贝琳达像华贵夺目的宝石,而母亲藏着一片神秘的湖海。它看似平静无波,纯粹到死板,映照着天空的深邃与遥远,没人知道这里曾云起浪涌,也有过千帆。

      “你外婆不是什么贵族出身。”

      “经历过饥荒,瘟疫,还有战乱,有时饿得捧起把土也能下咽。她没有像样的鞋子,逃难时一双脚溃烂流脓,那时候如果能得到一双编织的草鞋,还得小心翼翼防着别被人偷走。”

      “千里迢迢,颠沛了成个年头,也受了不少欺凌侮辱。一个omega,身上沾着这些不干净的往事,亲戚也都避之不及,生怕会连累了自家孩子的名声。所以要么是这个寻不到,要么就是那个不愿认,二十来岁了才总算求得亲戚心好,终于住进了别人家的下人房。”

      “格格不入叫她遭了不少白眼和暗讽。风俗文化,家族规矩,礼仪教养…,论起来,就算是现在她也没能做得有格温好。因为她从来没有被像模像样的教导过,就连头发也没资格打理,她没有学过怎么盘发,也没有人愿意管,只粗暴的给她从根处一刀割断,潦草的还不如马驹。在宴会上,她就顶着这么一头杂乱的野草,用可怜的布条来尽可能让自己体面,却又散下大半,乱七八糟,一切都乱七八糟。然后像条狗那样任劳任怨伺候着妹妹们。真是够狼狈的…,那简直是奇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和你贵族出身的外祖父相识。”

      说到这儿母亲顿住,她必须着重地特别声明:“这可不是我对你外婆语出不逊,是她自己也这么调侃,我刚刚说的那些难听话多半都是她咬碎了牙的原话。”

      贝琳达抬手掩了一下鼻子,努力控制不要乐出声。

      天呐,她敢说,她的性格成因母亲绝不无辜,这明明就是一脉相承。

      “你知道,你外祖父出身显赫。”母亲继续往下说:“如果不是坠马坏了腿,俩人八辈子也凑不到一块去。正好,一个嫁不出去的大龄o,和一个没什么行动能力的残废A,图着互相照应就结了婚。这跳得简直是□□上树,所有人都感慨你外婆好命,这样一通复杂的往事倒是成了贵妇。”

      “但是,婚后的每一天你外婆都饱受折磨,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场极度不对等的婚姻里更觉自己粗鄙,时时刻刻都在羡慕那些贵族小姐,所以特别喜欢模仿她们的姿态,这让后来作为她孩子的我吃了不少苦。”

      “她要求我必须牢记,没日没夜地反复训练,这些苦你都没有受过,亲爱的,我唯一要求过你的就只是穿上礼裙。我当年头上顶着一碗水,将腰勒到一尺六,胸闷到常常晕厥,你外婆说这样才是贵族出身的omega。只有穷苦出身才需要强壮,我们要柔美,所以娇弱地晕一晕没害处,当然,倒下去时最好也收敛住表情,别口歪眼斜,那就不好了。我要肩膀始终保持足够优雅的弧线,这样你外婆才会满意。”

      “她认为这一切严格的要求都是为了不让我在贵族圈子里遭人白眼,我烦不胜烦,因为我出生就是贵族小姐,不会真有什么人当面来给我白眼受,如果有,你外公足以让他们全部身败名裂!”

      “儿时的经历影响了你外婆一生,她这辈子最视若珍宝的从不是我们几个子女,说出来让人发笑,她珍视的东西正是你所讨厌的高跟鞋,另外还有就是头发。千万别试图触碰这两样,不然她比蝉还能叫个不停。噢,恨不得给那破鞋柜上锁!天呐,我发誓,我真的对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她像宝贝她的性命一样热爱它们。”

      “比起那些哒哒哒哒叫个不停的高跟鞋,我喜欢朝那些狭窄的小道里看那些红脸蛋红嘴唇的omega。她们看起来热情,奔放,掀动起夏天的浪潮,用现在的话叫引领时尚。”

      “日子久了,她们也会逗着我玩,我就曾亲近过其中一位,她温柔地为我沾了一点涂上嘴巴,却不巧被你外婆撞个正着,气得她当街撕扯那个女人的头发,吓得我一直哭叫…,那真是一团混乱。你外婆发了疯地,她甚至骂我学那些‘不要脸’的,坏了名声我这辈子就完了。”

      “在很多年后我逐渐懂事,才知道那样打扮的都是些娼妓。”

      “尽管…,噢,我不太想向你说太多这部分,我们都不太好把这种事挂在嘴边。但我始终记得那一抹红,困惑我数年之久的日子里,我始终在想那到底有什么错?”

      “后来有了报纸这种东西,开始教我们化妆,再也不会因为红脸蛋红嘴唇就和娼妓沦为一谈,我也不会再为此挨你外婆的巴掌。”

      “孩子,当你向我说,这些东西都是Alpha的驯化,让我们丧失自我,可是我在找寻到‘自我’的这种快乐里还没有沉浸几年。”

      “你外婆到四十岁才真正拥有一双高跟鞋,我在三十五岁才终于能擦脂抹粉的出现在你外婆面前,而现在所时兴的领口,可以大片大片露出你修长的脖颈与丰满的胸脯,它还没有五年。亲爱的,你十一岁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所有女omega和女beta必须穿着高领,哪怕是在盛夏。”

      “我不能代表所有的omega,但是我还在很享受这种自由,有种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的快乐,这是我日复一日沉闷地打理家事中唯一鲜亮的事。”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过往习得的经验教育子女,贝琳达的外婆这样做,贝琳达的母亲也是这样做。

      只是时代一直在向前滚动,那些经验都将成为历史的轴印,作为其中微不足道的参与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时代的洪流中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他们身上本就残留着上一个时代压下的痛苦,冲击又带来了新的痛苦。

      有的人选择接受,有的人难以接受,无助便以这样一种形式呈现。

      母亲绕了很大一个圈,她无法直言对贝琳达表述,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好,但当贝琳达好到脱离,她完全为贝琳达的人生提供不上帮助,甚至于她所提供的对贝琳达来说竟是负面的时候,她感受到自己的贫瘠。

      她曾求之不得,祈求盼望,千辛万苦才得到的那些,竟然成为了粪土。

      控制与驳斥成为一种下意识的防御,她也会想要重新维护她的尊严和她所受苦难遗留在身上的那些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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