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于沉沦[废土]》绯我狂啸伊什弎

190、Chapter 190

　　在步寻的记忆中，她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流泪的模样。

　　他是个很坚强、很倔强的男人，那唯一的一次让她自己都心虚不已的情况，也是将他气到眼眶通红，泪水就在眼中打转，但终究还是被他忍了下来，并没有让一滴泪水溢出眼眶。

　　可是现在，他却在她面前泪流满面，任由泪水肆无忌惮地从他眼眶中不断溢出、在他的脸上连成线，他似是放弃了忍耐和坚强，不惜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

　　或许，也只是为了让她心软吧，尽管冒着可能会被她讨厌、反感的风险。可他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已经放弃了理性，在她面前来一次彻底的最后的倾诉：“小寻，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再也无法坚持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与你分离的日子，让我在你的身边好吗？无论以何种形式……让我成为这里的仆人也好，让我成为你脚下的泥也好，我只求再也不和你分开，哪怕是……”

　　步寻那颗满是伤痕的心如今像是完全被他的泪水淹没，她竟也禁不住眼眶泛红，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一滴泪水流下来。她更是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冰冷而斩钉截铁地打断道：“不行！”

　　“小寻……”他怔了怔，口中不禁泄出一声似是央求般的轻唤。

　　“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我也不需要你。”

　　他不甘放弃，再度恳求似的开口道：“可是如我这一次我离开的话……我真的会活不下去，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我不想再离开你……”

　　她深吸了口气，深深叹息道：“靳将军，你是堂堂的将军，顶天立地的男人，你有很多方式可以让自己活下去，不必再拿我当借口。你走吧，走远点，我不需要你，也不想再见到你。”最后的这几个字，她特地咬得重了些。

　　他流着泪的眼望着她的双眼，冰冷而决绝，没有一丝动摇。

　　他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抹了把脸，他重新抬起头时，泪水已经勉强止住，他的嘴角也撑出了个勉强到一碰就碎的微笑：“好的，我知道了，那……你要好好保重，小寻，祝你幸福。”

　　说完这番话，他终于起身，转身离开，没再纠缠，也没再犹豫。

　　步寻对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一次，应该是一次合格的告别了吧……

　　监控画面中，靳海城走出了王城的城门，头也不回地开了。监控另一端的柳郕廪不禁一声冷笑，看来，这场“深情游戏”也该结束了。他的心情很是轻快。或许比起折磨人，他很快就能找到新乐趣。

　　偌大的王城，并非到处都安装了监控探头，这可是王的城堡，保护国王的隐私也很重要，即便监控画面需要权限才能查看，国王的隐私依然不是谁都能轻易窥探的。

　　因此，这看似遍布眼线、被严密监控着的王城，其实存在着许多“死角”。其中的一处死角中，一男一女正在以极低的声音交谈着。

　　“你……真的决定了？”

　　“嗯，我说了，我就没打算离开。”

　　“好吧，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想办法成全你们的，至于之后的事……祝你幸运吧。这一次我会在王城中做客两夜，但愿还能帮得上你。不过这两天王城内的人会比较多，务必小心。”

　　“好，谢谢。”

　　靳海城走后不久，邱心艾便来拜访，她来的正是时候，就连柳郕廪也觉得她来的恰到好处。无论步寻做出的决定是否出自真心、发自内心，她这会儿的情绪必定很差，需要个人来帮忙安抚开解一下，而柳郕廪自认自己非常不适合承担这种任务，而邱心艾无疑是非常适合的。

　　邱心艾见到步寻后，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微笑着对步寻说：“薰姐姐，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她推着步寻来到阳台，从二楼的升降梯上直接降到一楼，推着她走上园中的草坪，走向花园。步寻身下的轮椅其实很方便，只要简单的操作就可以实现很多需求，可惜，步寻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即便身边有着如此方便好用的高科技产品，她也没法自理。她的一切，都只能依靠别人。

　　无论外面是何种季节、正被何种天灾肆虐，王城的花园四季如春，无论何时都呈现着美丽怡人的景色，为生活在这里的人提供者最优雅舒适的生活，仿佛一个只存在于故事中的“世外桃源”。

　　眼前盛放着的每一朵花都是真实的，只要靠近一些，便能嗅到它们盛放的芬芳；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它们的娇嫩的花瓣；只要想，就可以随时将它们采摘下来，拿在手中、端在眼前把玩。

　　邱心艾摘下一朵白色的玫瑰，端到步寻眼前，可惜她没法接过那朵花，邱心艾便贴心地送到她鼻尖，让她嗅了嗅，然后又端到她眼前。

　　“很美的花。”步寻轻声道。

　　邱心艾微笑着说道：“听说这种花的花语是纯洁的爱。”

　　步寻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她自己都已经如此脆弱，竟然还要寄托人类的爱意。”

　　邱心艾也感叹道：“是啊，它们的确很脆弱，要是离开了王城，它们会立即在天灾的肆虐中凋零，可即便如此，人们寄托的思念和情感依然不会变，尽管脆弱，却也依然总能找到生存的空间。毕竟这些脆弱的花朵在自然中也没有绝种啊，它们还是生存了下来，天灾过后，只要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它们就会立即生根发芽，再找机会尽情绽放，哪怕只有一天呢，生命也已经盛放过，就不会遗憾了。”

　　步寻淡淡地笑笑：“邱小姐真是好口才。”

　　即便是邱心艾这样最受信任的客人，与步寻相处的时间也必须受到限制，时间一到，邱心艾要离开。而这时候，步寻不禁又一次感慨，一天的时间竟是如此漫长。

　　邱心艾离开前，很贴心地将她推到落到窗边，这样她便可以望着窗外的景色，夕阳西沉时也可以顺便“欣赏”一下，多少能给她这无聊至极的日子增添一点光彩和一丝乐趣，尽管微薄，但大概好过没有。

　　这也算是邱心艾能想到为她能做的一切了。她也曾尝试着将靳海城挑选的唱片和书籍带进来，但无一例外，统统都被柳郕廪给扔了出去；她反省可能是自己考虑不周，毕竟步寻自己没法操作任何器具，也没法翻书看书，于是她无比诚恳地跟柳郕廪道过歉后，将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一张小小的高容量储存盘，想着这东西不占地方，只要插入电子管家即刻立即使用，音乐和书籍都在里面了，只要让AI播放出来就行，可没想到，这份心意还是被柳郕廪无情地丢了出去，并严词警告她，以后不准再带任何东西进来。

　　从那一刻起，邱心艾才真正意识到柳郕廪对步寻的控制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不禁暗暗感叹，自己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黄昏时分，柳郕廪来到了步寻的房间。他站在她的轮椅后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你在欣赏夕阳吗？嗯，它的确很美，尽管短暂，但也不必担心，你每天都可以看到。”

　　他抬手，带着手套的手抚着她脑后乌黑的长发：“你今天已经见过他了，感觉如何？”

　　步寻并没有出声。

　　柳郕廪忽然轻笑道：“你明明都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可那个人才刚离开王城，竟然就立马递交了下一次会见的申请，呵，可真是难缠又烦人呢。”

　　步寻也禁不住烦闷地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我还要见他吗？”

　　“不，只要你不愿意，就可以回绝他，当然也不用见他。薰，你放心，只要在我的怀抱中，我可以保证你永远不必担心受到任何外界的侵扰。这里是你最安全、最温暖、最舒适的城堡。”

　　在那之后，步寻没有说话。

　　尽管这一次柳郕廪逗留的时间有点久，可当他离开后，步寻的心情还是好了些，至少他晚上不会再来了。柳郕廪走后，高洁才被准许进入房间，继续照顾步寻，直到晚上的休息时间，进行完所有的工作后，将她安置在床上，高洁才可以下班离开。

　　高洁并不是这里唯一的看护，轮流的看护有四五个人，她是最受信任的那个，也是一直以来坚持着将一切的工作、事无巨细做的最好、最细致的那个，却也恰恰是最常受伤的那个，她经常为了保护步寻而受伤。为此，步寻甚至经常反过来劝她不要那么卖命、不必那么辛苦。

　　高洁每一次都只是对步寻微笑，并没有分辩什么，她不过是已经习惯了和这些上层贵族接触，深知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面对这些最顶级的权贵时，除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认打认罚、甚至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之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当她看到步寻时，心中的感触也更深了，她听说，这位如今瘫痪在轮椅上、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的可怜人，曾经国王身边最强的王族亲卫。

　　她却不禁为步寻暗暗庆幸，至少她还活着，她听别人提起的其他王族亲卫，大多是以已故者的身份登场的。

　　转眼之间，又是一日，窗外的夕阳亦如昨日。步寻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持续多久，但比起昨日，她的心情似是稍微轻松了一点。

　　“茜小姐，这不可以。”尽管满心畏惧，高洁还是如同已经形成了机械记忆一般，对着面前的女人张开了双手，将步寻挡在身后。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我都已经跟廪哥哥打过招呼了，快给我让开！我不过是要和这个女人独处一会儿，又不会吃了她，你在这儿碍事做什么？”

　　“这不可以……啊！”

　　一记响亮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高洁的脸上，顿时她的半边脸立即火辣辣地肿了起来。这样的事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但她依然要让自己吃下这一巴掌不可。这样至少在面对柳郕廪的质问时，她有实实在在地证据可为自己证明，她的确是被强行赶出来的，尽管这样并不能消解柳郕廪的怒气，但至少能让他尽可能减轻对自己的责备和惩罚。可即便如此，面对着关上的门，高洁的心中依然忐忑不已，她真的很担心刘霏菲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要是再让步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肯定也难逃国王陛下的迁怒。

　　“呦，‘轮椅人’，我来看你了。”

　　顺着这尖锐的声音抬头望去，步寻的双眸很快对上一双锐利而高傲的目光，这目光之后是一张天生丽质又被精心打扮过、画着艳丽扎眼、前卫大胆的浓妆的漂亮脸蛋，她的衣着也是同样大胆前卫的风格，完全不像印象中的贵族小姐，倒像是被精心包装过的网络明星，她整个人的气质也是光芒四射却又大胆叛逆。

　　她的名字是白茜，白氏王族的千金，同样也是几位被邀请来捷安都长期做客的“王后王妃候选人”之一。

　　步寻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禁不住在心底戏谑地想着：说不定柳郕廪真正中意的就是这一款。

　　不过，被邀请来的这几个千金倒是每一个都很独特，各自都很有个性，且各不相同，倒是跟最常见的那种经历过严格规训的“大家闺秀”、“贵族千金”不怎么一样。步寻已经都见过了，她们对待她的态度也各异，有人为了讨好柳郕廪而对步寻装出友善和关心的模样，有人毫不掩饰对步寻的厌恶，有人既不愿意委屈自己也不想得罪柳郕廪便选择了不表态也尽可能不和她接触，而这位茜小姐，大抵可算个中间派。

　　在柳郕廪面前，她会尽可能表现得友善平和，但还不至于倒虚伪讨好的程度；而在柳郕廪看不见时，她便会释放自我，毫不掩饰对步寻的讨厌，但倒也不至于像刘霏菲那么疯狂暴力。不过才那次的暴走之后，柳郕廪便再也不允许刘霏菲来步寻这儿了。

　　至于这位茜小姐，她对步寻的讨厌程度大概还没有达到刘霏菲的等级，但或许是她的自我控制能力比刘霏菲好些，总之每次来步寻这儿基本都是放些垃圾话，攻击力不如刘霏菲，素质也不如刘霏菲低下，步寻一直以来的态度也基本是不说话、不回应。但这并不意味着，步寻面对这样的对象，就没有激怒她、让她暴走的手段。

　　“你好啊，叛逆大小姐。”步寻微笑着开口了。

　　“哎~”白茜一脸吃惊地快步凑到步寻面前，也挡住了眼前的景色，“原来你真的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呢！原来你真的是醒着的‘植物人’啊？不是哑巴！”

　　白茜所知的有关面前这个人的一切，基本是被柳郕廪塑造出的那个“柳洺熏”，即便亲眼见过很多次，她对她的了解也只有那些模模糊糊、难以判别真伪的传言。而尽管柳郕廪刻意封锁了大部分有关步寻的信息，将一些半真半假、混合着他加工过的信息释放出去，却仍阻止不了人们在私下里的议论。

　　步寻微笑着问道：“茜小姐，你还听过什么有关我的传言？”

　　白茜瞬间直起身体抱起肩思考了一下：“唔，让我想想……啊，对了，我听说，你以前是个特别厉害的王族亲卫，是真的假的？”

　　步寻笑笑：“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白茜撇撇嘴：“哼，的确不重要。啊，还有一个，我听说，你会什么精神控制术，控制了廪哥哥，所以他才会这么细心的呵护你、保护你！甚至不惜在这王城之中‘心脏’的位置养着你这么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瘫痪者。”

　　步寻禁不住又笑了，这么离谱的谣言，但凡有一丁点判断力，恐怕都不可能放在心上吧？

　　但在白茜的追问之下，步寻还是有所回应，她反问道：“你觉得你的廪哥哥看起来像是被人操控的样子吗？还是说，你真的觉得他那么愚蠢？”

　　“哼，当然不是了！廪哥哥才不会是那样的蠢货！他可是潘拉蒂斯有史以来最果决睿智、精明能干的国王！”

　　这话对不对，步寻没法判断，但柳郕廪的确是有能力的，只是在他的意志之下制定出来的计划，几乎不会考虑人命的牺牲和付出，一切都显得如同机器一般高效而冰冷，他的眼中也从来看不到一丝感情。但作为一个庞大王国的统治者，或许他是合格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是优秀的。

　　兜了一会儿圈子，白茜的重点果然还是回到了她最关心的柳郕廪和感情的问题上，只是她开口的时候支支吾吾，显得有些犹豫纠结。

　　倒是步寻开口劝道：“茜小姐，你不必那么纠结，你知道我这儿没有监控，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之间的闲聊是私密的，只要我不说出去，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大可放心。”

　　这番话似乎的确让白茜安了心，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唔……我听说，你和廪哥哥曾经有过一段过往？”

　　按照正常情况，步寻当然会如实作答、立即否认，可这一次，她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说道：“谁知道那能不能算呢。”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们真的有过？”白茜很激动地俯下身，双手按在了轮椅两边的扶手上。

　　“这个不能由我来定性，他可是国王，我可不敢乱说。”

　　“那、那我还听说，听说你其实就是他的……他的……‘活体硅胶娃娃’！是真的假的？这个你必须要告诉我！”

　　想来这位大小姐应该还是处于自身的涵养将这番言论说的尽可能委婉，真正的传言只会更加露骨、更加不堪。但步寻很容易便察觉这个问题之中的巨大漏洞，如果白茜了解柳郕廪，那就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程度的洁癖患者，也该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体出接触上层贵族之外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肮脏的传言？既然她问的出这种问题，便能说明，她其实不怎么了解柳郕廪。

　　因此，步寻故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貌似果断地说了句：“假的。”但她紧接着又眯起眸子反问道：“你信吗？”

　　白茜一双眸子瞬间瞪得更大，脸色也变得惨白，很好，她已经信了。

　　只是她不愿相信，禁不住一脸难以置信地自语着，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可能？廪哥哥怎么可能会……”

　　她似是逃跑般的远离了步寻，但刚跑到轮椅后，她又忽然转过身，凑到轮椅后，偷袭似的，用力推了一把步寻，吼了句“你个讨厌又恶心的鬼东西！”然后便夺门而出。可貌似是在开门的一瞬她瞬间又找回了理智，她故意佯装淡定地离开，以防其他人察觉异样，可她的心中却忐忑不安。不过，就算只是掉下轮椅摔了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说来也巧，高洁刚好被叫走了，叫走她的人是柳郕廪为步寻专门请来的教授医师，他让高洁去取步寻近期的药和营养液，高洁不好耽搁，只好加快脚步，想着早去早回。

　　房间里的步寻从轮椅上跌落下来，她趴在地上，连让自己换个姿势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爬起来，样子实在是狼狈至极。

　　这时身后一声开门声传来，但步寻敏锐的听力立即辨识出这并不是房门被开启的声音，方位也不对，倒像是……衣柜门。但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究竟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在她的身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但还没等她抬起头，她的身体便被一双大手给抱了起来，揽入一个怀抱中。

　　“不行，我实在是忍不了了，我不能再继续袖手旁观下去！小寻，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带你逃出去！”

　　步寻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近在咫尺这张熟悉的脸，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摔出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