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雨至》诸葛小猫

27、家破山河碎

　　二人互相搀扶走回家，一路尸横遍野，哀嚎遍地。侥幸存活的村民抱着亲人的尸身痛哭，一个女人发疯般拼凑地上的残肢断臂，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孩子活过来。赵锦雨站在硝烟弥漫的废墟里，往日的青山绿水转眼凋零破碎，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是过了十几分钟，这个平静祥和的小村庄为何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姜绣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眼中都是痛惜和不忍。短短两天，家破人亡，战火肆虐，她不知锦雨是怎样承受下来这一切，尽管自己也万分悲痛，她还是尽力陪伴安抚。

　　身边人努力镇定情绪，有条不紊的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先回家，看看家里还能不能住，如果不能住就简单搭个帐篷，先对付过今晚。”

　　姜绣宁应声点头，看来锦雨比她想象中还要坚强。终于走回家，她们的小院虽然被炸得一片狼藉，但屋子只是没了窗户和半扇门，勉强还可以住人。

　　等再走近，才发现居然已经有人在屋里等候。

　　“姝君学姐，吴惠珍，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们惊讶看着两个被硝烟熏得灰头土脸的来客。

　　李姝君看到赵锦雨和姜绣宁平安回来，喜出望外的上前，“学妹，姜小姐，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待会儿处理一下就好了。”

　　两位来客这才彻底放心。几人坐下来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听李姝君解释。

　　“我和惠珍找你们有事商量，没想到在来的路上遇到炮火，还好藏在一个好心的老伯家，躲过这一劫。”

　　赵锦雨点点头，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过……学姐可知今日打仗的是哪里的士兵，为何能随意轰炸平民居住的地方？”

　　“我也不知，但从两支队伍的着装来看，应该是军阀之间在村子附近作战。”学姐冷静回忆方才的情景，仔细分析，“其中一支被打得溃不成军，情急之下逃到这个村子，战胜的那方穷追不舍，才害得村里的无辜百姓遭遇灭顶之灾。”

　　“军阀，又是军阀。”桌上的拳头狠狠攥紧。

　　姜绣宁也双眼通红，“所以倒底是哪个派系的军阀，为什么如此无法无天？村民们死伤惨重急需救助，现在又有谁能救救大家呢？”

　　桌前几人低头不语，因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她们只是学生，能做的事情太少，而那些掌握权力的不愿低头看众生，挑起战争的还在安然享乐。

　　沉默许久，李姝君抬起头，纠结一番后吞吐道，“其实……其实我和惠珍今日前来，不单单是看望你们，更主要的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中咯噔一声，赵锦雨反问道，“学姐是想说府中发生的大火吗？”

　　“你知道了？”

　　“嗯。”紧张的脸色又蒙上一层黯然，“两天前，我们已经在报纸上看到新闻。学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爹和府里的人真的都死了吗？”

　　“他们……警局已经公布调查结果，一群盗匪为了钱财夜袭赵府，得手后放火杀人毁尸灭迹，现在凶手已经被捕入狱，你们族中的人也将府里人的尸身收敛安葬了。”

　　学姐的话落锤定音，生者的最后一丝幻想被彻底击破。想不到父亲将自己和姜绣宁围堵在医院外小巷的那晚，竟是她们这对父女此生的最后一面。

　　“学妹，节哀顺变。”李姝君和吴惠珍对视一眼，她们都不忍在此时雪上加霜，但事情紧迫已经不能再等待。“学妹，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知晓，商会会长是有权力选择下一任会长的，你父亲在去世之前已在私下签署协议，把下一任会长之位交给你。”

　　“什么？我？”赵锦雨极为震惊，反应过来后直摇头，“不，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学过经商，怎么可能胜任商会会长呢……”

　　“上一任会长就是突然暴毙而亡，你父亲当选后也有不少居心叵测之人觊觎这位置，所以他应该早就想到他的处境，事先留好后路，将会长之位交给他最信任的女儿，现在苏州城很多人都在找你，包括那个……山下松智，他到处打听你的踪迹，说是想和新任会长谈合作。”

　　山下松智？

　　赵锦雨念着这个名字，感觉有些耳熟，下一刻，她和姜绣宁同时想起来。

　　“那个日本摄影师？”

　　学姐的面色愈发凝重，“就是他，但他的身份绝不是摄影师这么简单。你跟我提过他曾在你家周围拍照，更有同学见到他拿着相机出现在军工厂和粮库附近，这些都是机密之地，我们现在合理怀疑他是……日本间谍。”

　　间谍……间谍吗？今日接收的讯息太多，一时间难以消化。赵锦雨仔细回忆山下的行为，确实像个伪装成国际友好人士，暗地拍照搜集情报的间谍。“所以……学姐想怎么做，举报他？”

　　“空口无凭，我们必须拿到实质性证据，比如他拍的照片，否则就算告到法庭他也不可能承认，反而只会打草惊蛇。他在租界里开了一家照相馆，平时也在那里居住生活，想必那家照相馆一定有很多照片，可是我们……进不了租界。”

　　“谁说我们进不了租界？”一道精锐目光胸有成竹的扬起，“如果苏州新任商会会长以答应谈合作之名进入租界，进入他居住的照相馆，就有机会拿到照片。”

　　说着，赵锦雨看向早就想到这个办法的李姝君。“这也是学姐此行找我的主要目的吧？”

　　被洞察心思的的人十分愧疚，移过直视而来的目光，眼中却藏不住担忧之色，“不，我的猜想不一定正确，就算进入照相馆也不一定能找到照片，但我能肯定的是，你以商会会长的身份回到苏州，无异于引火烧身。”

　　接着，学姐拍了拍身边的吴惠珍，身边人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两张船票，放到桌子上。“现在各地战火频发，离开苏州非常困难，这两张船票是于娇娇的家人弄到的，但她说她不想去国外，也不想浪费，正好把船票给你，你可以去国外避避风头。”

　　桌上两张船票被抚平摆好，目的地是伦敦，也是目前来说暂时安全的地方。桌前人不再发一言，她们在等待赵锦雨的选择。

　　想了想，赵锦雨拿起桌上的船票，学姐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谁料下一刻船票又放下一张。

　　“学姐，惠珍，就算我不去见那个山下松智，但新任商会会长迟迟不出现，那些觊觎已久的外国势力一定会想方设法抢夺这位子，所以我必须回城里，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为了避开那些愚昧固执的家规礼法，她已经从苏州城躲到了乡下，但躲避换来的却是亲人的离世和满目疮痍的战火，她不想再躲了。赵锦雨将另一张船票递给姜绣宁，“这样，你先离开苏州，我在伦敦有一些朋友，我会拜托她们关照你，等苏州的事情处理完，我……我再去找你。”

　　姜绣宁拿过她从未见过的船票，左看右看，自嘲道，“锦雨，在你心里，我竟是那么好骗的人吗？”此次锦雨回到苏州城必定凶多吉少，恐怕没有机会脱身，自己怎么可能不明白？

　　拙劣的谎言被爱人不留余地的拆穿。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不害怕生命威胁，但总有些事有些人，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赵锦雨急切的扯住姜绣宁的袖口恳求，“可我现在是商会会长，我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我已经失去家人，不能再失去我的爱人了。求你，离开苏州吧，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她慌乱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在赵锦雨眼里，姜绣宁的眼睛永远都是弯弯的，含着无比温柔舒心的笑意，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答应自己的任何请求，但这次这双眼睛的主人却变得异常严肃。姜绣宁放下船票，拒绝了赵锦雨近乎卑微的请求。

　　“锦雨，你说过，我是你的爱人，但我也是我自己。”

　　惊讶和沉默凝固在对方的脸庞，话音停顿片刻，姜绣宁坚定道出自己的意愿。“我从小在苏州河边长大，捉鱼抓虾，傍水而生，苏州也是我的家乡，如今我明知道日本人要对家乡不利，我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一走了之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也是手脚健全的年轻人，让我跟你回去，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姜绣宁……”面前的双眼重新盛满笑意，像那晚小院上空漫天的繁星。赵锦雨被爱人的勇气和胸怀深深折服，也终于释然允诺，“好，我们，一起面对。”

　　就这样，赵锦雨和姜绣宁决心跟学姐她们回去。她们安葬了桂兰婆婆和小芝，离开乡下，回城后找到苏州红十字会，为遭遇炮火的村民们提供帮助。随后她们制定好偷照片的计划，赵锦雨故意将自己的踪迹透漏给山下松智，并且声明为了拒绝其他人邀请和自身安全，选择在租界的照相馆里谈合作，最后商定好在几天后赴约。但其实赵锦雨已经偷偷签署协议，待处理完这些棘手的事情，便将会长之位让给城内另一位颇有才干的爱国商人。

　　城里有资助者赠给她们一辆二手小轿车，到时李姝君伪装成开车的司机，吴惠珍和于娇娇作为新任会长的助理和秘书，共同坐车潜入租界的照相馆，等赵锦雨和山下假意谈判合作之时，她们便在馆内寻找照片，姜绣宁则负责留守租界外，观察变化接应众人。

　　趁赴约前的空余时间，赵锦雨和姜绣宁回到已成废墟的赵府，祭拜了父亲和府中其他人，接着二人换上另一套装扮，在去照相馆之前，她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