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妈妈志愿者日常》各心心

63、食物牢笼（十）

　　“为什么又反复了？”秦文娟无法理解，前天下班前她还看到林茯苓，正和父母一起散步。她走在中间被牵着手，三人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针对她的治疗，一直以增重为主，没有治愈，严格意义上来讲算不上反复。但说实话，林茯苓状态不稳定，一直在波动。”付医生也很头痛，这是他负责治疗的第一位进食障碍病人，诊疗方案还在摸索中。每天下班后他到处读文献、查资料，还找好几位以前认识的人咨询方案。

　　对于厌食症患者而言，首要治疗是建立规律合理的饮食习惯，体重过低者要先增重。然后再有针对性地进行物理治疗、心理治疗等。

　　关于用药和治疗方案他也在摸索的过程中，目前来看效果一般。

　　“唉，果然还是没经验。”付医生小声感慨，突然萌生一个想法：林茯苓需要转院去上级医院。

　　当然她不需要像危重病人一般，由救护车全程拉着跨省转院，只需要在出院证明上写清楚治疗建议她进一步在上级医院就医即可。

　　这也是很多下面医院的常规操作了。对于乡镇医院，就往市里转。市里往省会转，省会往大城市三甲医院转。这也是目前分级诊疗的趋势，不同医院的定位不同。

　　下面的医院主要面向大众，一般的疾病都可就近就医。而疾病稍重或者有疑难杂症，再往外走。一方面能够合理分配有限的医疗资源，另一方面也能节省患者的钱包，毕竟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

　　秦文娟不知道付医生心中的思量，她去了林茯苓的病房。原本两人间的病房，由于昨天的事，另一位病人已经转到其他病房了。

　　林茯苓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上方用约束带束缚着。林妈妈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她活动脚腕，避免因长时间约束影响血液流通。她动作轻柔，既怕二次伤害到女儿，又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让她发火。

　　这段时间她心力交瘁，丈夫工作不太好请假，只能偶尔替换她两天，下班后再来医院让她得以休息。

　　女儿自住院以来情绪十分不稳定，好的时候非常好，聊天、散步十分正常。坏的时候也很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脾气，拒绝吃饭。尽管付医生和她说，这是因为女儿大脑因过度减肥受到的影响，且目前情绪不好才会这样。但是她还是非常担心，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不对影响到女儿。

　　全天，林茯苓身边都要跟着人。尤其是吃饭和加餐时间，必须看着她在15-30分钟内吃完，且保持30-60分钟静坐，不能去卫生间。

　　她严格执行医生的计划，每次吃饭都格外小心，不表现出来，但精神一直紧绷。

　　秦文娟轻轻地开门走进来，用气音说话：“我来帮你吧。”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来。”林妈妈摇头拒绝，她不想麻烦别人。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秦文娟一眼就能看到她面上的疲惫与哀伤，类似的情绪在她脸上曾经出现过无数次。即使是现在，她每天回家后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表情，不照镜子谁又能知道呢。

　　林妈妈下意识抿唇，看到她身上穿着的蓝马甲，又扭头看向床上仍旧闭着眼睛的林茯苓，不说话。

　　“可以聊聊吗，你最近承受了很多压力。我们就在外面椅子上坐一坐，不走远。”

　　病房外的走廊里，间隔着安装了几个金属座椅，被固定在地上，轻易不能自动位置。正巧，在这间病房左手边就有一个。

　　“……好。”思索过后，林妈妈还是同意了。她实在是太累，又不敢和任何人讲。和亲戚朋友讲，一个原因是家丑不能外扬，她终归还是在乎家庭脸面。另一个原因是担心万一女儿的事被人知道，她以后可怎么生活。和丈夫讲，他又在上班，一下班就陪在女儿身边，根本没有时间。和女儿讲，她是个病人，本身自己情绪就不对劲。所以，林妈妈一直沉默着。

　　两人坐下，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只低头向下看。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跳进来，照射在墙面上，又被折射到两人的腿上，十分俏皮。

　　“我能看出来，你现在压力很大。”秦文娟还是率先开口，寻找话题。

　　林妈妈苦笑，这种事搁谁身上压力都大。

　　“这几天我见你一直陪着，很累吧。”

　　林妈妈：“还好，她爸下班后替我，晚上我还能回家睡一觉。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我们，他才是真的累。”

　　“他累，你就不累吗？”秦文娟疑惑反问，别人累也不会抵消自己累啊，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做为。

　　她沉默了好一会，下意识叹气，点头：“累，我好累。”

　　仿佛是一个开关，林妈妈开始诉说自己这一段时间的不易。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越说越快。

　　“宝宝状态不好我知道，当妈的有眼，谁能看不出来？所以今年过年，我准备了好多年货，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有些以前的店铺关门了，我还专门找店主要联系方式，一样一样地买回来。”

　　“一开始宝宝很高兴，我们一家人出去看电影、逛街，都不觉得累，然后矛盾就出现了。出来玩总得在外面吃饭吧，我和他爸还专门在手机上找的别人推荐好吃的店，结果一进去就摆脸色，根本不吃。”

　　“年后聚餐也是，那么多菜上桌，好歹吃几口吧？每次都得我好说歹说，才不情不愿地吃一点。真的是一点，夹几筷子菜，然后主食一口不吃就要下桌，一点礼貌都不讲。亲戚朋友都在，我们就说了两句，整个人眼看着不行了。”

　　“吓得我们赶紧打120，现在还总有人来问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我根本不敢和他们说实话，只能说是低血糖，现在好多了。”

　　“欺骗人的滋味不好受，宝宝还指责我，说我撒谎。她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撒谎，我到底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