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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桂花 ...

  •   天色黑透春宴才散,等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我已经哈欠连连。

      小舅还未走,母亲原要留他住几日,他执意今夜就走,说是得回去张罗去江州的东西。言及此,我母亲又是一声长叹,方才陈小王爷要送小舅回去,我母亲好说歹说把这尊大佛劝走了,但南下总归是拦不住。

      小舅临走前又同母亲说了会儿话,他们打发我去睡了,我并不知她二人说了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跟我小舅有关的都不是大事。

      如今想来,我当时确实年幼,没心没肺,若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们怎么撵我,我也不走,非要把事情始末尽数听了去,省得睡醒后听了个话尾巴,思前想后想不明白。

      “他动不了我,倒是姐姐不该来。晖郡民风纯良,物产富饶,姐夫受百姓爱戴,仕途一片光明,何苦回都城里来?既然来了,便安稳待着,少跟府上走动,也替我劝姐夫,莫跟老二老四一伙搅在一起,必要时无须顾忌亲戚情分。”

      “我就知道,也是时候了。”

      “嗯,要变天了。”

      小舅说的姐夫应是我父亲,他就一个姐姐,但我父亲入都城明明是升官,怎地到了他嘴里就是苦差?老二老四一伙又是谁?他说是亲戚,莫不是我二舅四舅他们?

      这两个舅舅近些年步步高升,此次春宴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听说在外面正忙,已许久不归家。

      我正想着,他们已经出来了,我并没有躲,母亲不允许我们听墙根,我既然听了,便要领罚。

      母亲见我站在门外,脸色骤变,厉声问我站在这有多久了。

      我如实交代,母亲又叹了一口气,我已数不清短短一天之内,母亲总共叹了多少次。

      小舅在一旁为我说话:“无妨,耳谊迟早要长大的,姐姐的女儿,我信得过。”

      母亲回过神,让我把听到的一切吞回肚子里,不要问为什么,连父亲也不要说。她看我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耐着性子催我:“可还有别的事?”

      我从怀里拿出一包私藏的糖,递给祈进:“这个,给你,话梅糖。”

      小舅怔愣了一下,而后欣然接受,“谢谢耳谊的美意,待小舅从江南回来,给你捎些新鲜玩意儿。”

      母亲也有准备,她让厨房给小舅收拾了些吃食,母亲不愿深夜送人,便托我抱着送到小舅车上。

      夜确实深了,在外候着小舅的仆从显然已经睡了一觉,见我们出来慌不迭牵着马迎上来。我把手上的东西交与小舅,小舅拎过去的时候低估了包袱的份量,我眼看着他身形晃了一下。

      我尽力藏住唇边的笑意道:“娘亲说这是我家吃不完的话梅糖,放着也是放着,便送给舅舅你路上吃罢。”

      从都城到江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嘴里有点东西解解闷必定是好的。

      我那时怎也想不到,小舅一路乏闷这类情况根本就无发生的可能,跟他同行的可是武镇将军啊。

      我想不到也情有可原,两人忒会做戏,年仅十二岁的我怎会想到,祁进的马车刚走出我家那条巷子,就把祁进连带着我母亲备的爱心包袱全都撇在路上了,而祁进则拖着包袱泰然自若地走去了不远处停着的另一辆马车。

      祁进掀起马车门帘,几乎是同时,就被里面伸出的手迅捷一抓。

      车内没有燃烛火,两人凑得极近,依稀借月光贪婪地凝视对方,其实看得并不真切,但目光仍深情地绞在一起。

      距离上次胸腔紧贴,耳鬓厮磨,已过去三个月又七天。

      “你来的不迟。”

      “药按时在吃。”

      “睡眠趋安稳。”

      “饮食很规矩。”

      “殷良慈,为何还不亲我?”

      回应祁进的是炙热又绵长的亲吻。

      祁进嗅着熟悉的气味,双手不自觉勾住殷良慈的脖颈,殷良慈托着祁进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带。

      马车正向前奔驰,早春的花香乘着浪荡恣意的夜风涌入车厢,唤起了祁进的几分神志,他轻声道:“行了,容我喘口气。”

      殷良慈停下动作,手仍在祁进腰间摩挲,显然不愿意放祁进下来。

      殷良慈嗓音略哑,问祁进:“你带出来的那个包袱里装的什么?从耳府顺出来的石头么?”他刚才捞人,那包袱坠在祁进身上,唬得他以为祁进长胖了,白天看着分明比以前瘦一圈。

      殷良慈提醒了祁进,祁进按着殷良慈肩膀借力翻身下去,转过身去看那包吃食。殷良慈身上骤然一轻,摇头轻笑,看祁进抖开包袱,献宝似的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先是话梅糖跟梅干,然后是甜咸各异的糕点、酥饼,翻到最后竟还有包着三层油纸的梅子五花肉,肉甚至还是温热的。

      待两人将这道大菜分食殆尽,正好到达南州祁府。

      殷良慈:“叫不开门就跟我回去吧。”

      祁进:“少乌鸦嘴。”

      府上全天有人守在门口的,要是叫不应门,那就是真不把他这个五公子放在眼里了。虽然现在确实没怎么将他放在眼里,但好歹面上功夫还是足的。

      殷良慈:“七日后我来接你。”

      祁进:“好。”

      祁府的人听闻殷良慈邀祁进一同下江州平叛,并不惊讶,只要殷良慈回来,祁进就没好日子过。

      祈进的父亲祁宏只淡淡点了头,连句嘱咐都没有。

      祁宏是大瑒的开国功臣。

      早年各州混战,边关蛮族趁乱步步紧逼,企图吞并州国,百姓苦不堪言。后来中州赵王得秦戒、胡雷、祁宏等将才相助,击溃外蛮,平定州乱。

      天历480年,赵王殷志统一天下,同年称帝建国,国号大瑒。

      祁宏平州乱有功,授三等爵,赐勇毅将军名号,官至南州都尉。

      天历483年,先帝驾崩,太子登基。

      一波未定一波又起,天历492年,江州和望州互相勾结,起兵谋反,祁宏等将领命捉拿叛贼。

      此战大瑒大败叛军,虽然战火波及范围大,伤亡惨重,但消灭了大瑒从内部瓦解的隐患,震慑了东南海上意图不轨的东录人,使新帝真正站稳了脚跟,更换得了大瑒十余载的太平,史书将此役记为邯城大捷。

      祁家乃邯城大捷一等功臣,受赏是必然的,再加上新帝景秀帝殷征当年登基时祁宏没少出力,因此赏赐尤其丰厚。祁宏晋爵一等,官至御史丞,凡祁家子弟,立大功者特赏,立小功者大赏。从此以后,南州几乎成了祁氏的地盘,祁家也随之成为大瑒不容小觑的一族。

      祁家长子祁运经邯城一战,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已是冯国都尉,次子祁追是南州益县县令,三子祁还在大司农当差。

      唯有祁家小儿子祁进是个不争气的,当年邯城大战,独他一个被打得丢盔弃甲。如今二十多的人,还未成家立业,身娇体弱,喜好男风,成日游手好闲,每每惹到大人物,还得年过半百的老父跟在后面擦屁股。

      祁进夜里回来得太晚,白天多补了会眠。睡意朦胧间听到院子里的人声,都不用他睁眼,一听那嘻嘻滋滋的笑骂声,便知来人是二哥祁追和二嫂杜韧。

      祁追任益县县令后并未正式搬出祁府,住惯了深宅大院的公子哥儿怎么瞧得上小县令的简陋小屋?

      外头越来越吵,祁进再睡不着,掀被而起,推门出去一探究竟。

      祁进的院落最小最偏,一共就两个仆从,一个是奶娘杏姐,一个是长工潘老头。

      祁进一出门便看到杏姐倚着廊道抹眼泪,潘老头蹲在杏姐旁边发愣,还有三五个眼熟的祁家仆从在砍他院里的树。

      祁追看祁进出来,跟杜韧使了个眼色,杜韧脸上笑得愈是灿烂起来,对祁进说:“小叔昨个定是累着了吧,我跟你二哥都忙活大半天了,也不见你有动静。”

      祁进笑眼弯弯:“二哥二嫂嫂忙活什么?砍了我的树,是盘算给我打口棺材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小叔这是说的什么疯话,今儿的药还没顾得上吃吧!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只不过要了你一棵没什么用的树,也值当你这般指桑骂槐。”

      祁追附和:“老五,你二嫂跟你开玩笑呢,莫当真了。我们也是关心你,听说你不多时便要跟武镇将军南下平叛,你二嫂忙托人卜了一卦,卦凶,破解之法便是砍去你院子西侧的树,此树既砍,大灾便算避过去了。”

      祁进伸手摩挲着粗糙的树皮,长锯还在树身上,众人合力再拉三五下,树便倒了。

      祁进收回手,莞尔道:“既如此,那便有劳二哥了。”

      这是棵桂花树。

      祁进十四岁时生母去世,按规矩,需为母戴孝守丧三载。

      离家前夜,祁进睡不着,借月色栽下此树。

      守丧期满,祁进没有归来,在外一直长到二十几岁。

      这个桂花树无人照看,长得并不好,枝干歪歪扭扭,远看像一扭曲的骷髅。

      这树本就快病死了,谁知还未死透,祁进一回来,竟起死回生,树干伸出去直挺挺钻到祁追的院子里,惹得杜韧很是心烦。

      杜韧闻得祈进在春宴上被殷良慈刁难,趁势跟着踩祁进一脚,反正他就要离家了,这次出去,能不能完完整整回来还另说。

      乱军不一定想让祁进死,殷良慈可就不一定了,对于祁进而言,殷良慈在某种程度上比乱军更可怖。

      待他们收拾好家伙离开,杏姐终于按捺不住,呜咽出声。

      祁进让潘长工把树坑填上,将树劈了当柴火使。

      潘长工去忙了,杏姐却泪眼汪汪,说:“最后一点儿念想也没了。”祁进生母吴氏喜桂花,这树是为她而栽。

      祁进:“我走后,你与潘长工领完这月的月俸就离府另谋他处吧。我屋还有些银两,你们分了去,不愿给人当仆从,就去乡下老家置一间小屋,种些瓜果。”

      杏姐泪痕犹在,闻言也顾不得别的,拉住祁进衣摆长跪不起:“小少爷,奴哪也不去,奴就在祁府等小少爷平安回来。”

      祁进从怀里掏出帕子,柔声劝道:“杏姐,我娘本就给你留了碎银子,你早就该离开这儿的,这些年你守在祁府,替我受了这么多冷眼,是我们母子亏欠你。你拿了银子,也享享清福。”
      杏姐:“奴要守在这,给小少爷看家护院。”

      祁进:“杏姐,我从未将你视作奴仆,按理说,我该唤你一声乳母的。当年我栽树的时候,你在我边上哭,怎的如今树没了,你还在我边上哭?莫要再哭了,兴许那桂花树长得不中看,便是怪你当时哭的太多,又尽是苦泪。若是它有灵,今日也算是解脱,只盼它下辈子投个好胎,别一落地就被苦水淹没。”

      杏姐被这一顿说教唬住了,不敢再哭。直到看祁进并无责备的神色,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祁进信口胡诌来诓她的,“小少爷尽爱拿奴说笑。”

      祁进:“我分明是逗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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