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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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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龙峰深处,白玉宫阙内。
白雾弥漫的莲池上架着九曲桥,直通到水烟深处的亭台中。
方景旭压抑着愠怒,步伐飞快,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仙仆。
往日这个时辰他都在寝居补觉,今日一纸诏令传来,说上清境羽衣使驾临云浪岛。
上清境平日并不干涉下界之事,这样的情形极其少见,方景旭不得不耐着性子作陪。
亭台入口侍立着两名清丽女修,规矩地颔着首,仿佛画中静立的美人。
水亭中央搭设了棋台,棋枰上二三落子,正有一羽衣少年拈子自弈,宽大的袍袖当风摇曳。
方景旭微微屏息,睡意去了八分,不自觉放慢了步伐。
快一百年不见,萧卿策实力大涨,竟已到了具灵中期,比他高了一整个大境界。
萧方两家有亲,萧卿策的母亲钟夫人与方景旭的母亲乃是一对亲姐妹,方景旭该喊一声表兄。
可他叫不出来。萧卿策不讲情面,收拾起人毫不手软,管他是什么亲戚朋友。
方景旭从小就放浪纨绔,却被萧卿策管教惯了,半点不敢造次,怕极了他那张冷脸。只要在萧卿策面前,那是规规矩矩,唯唯诺诺。
长此以往,方景旭觉着在萧卿策面前颇丢面子,奈何长大后依旧技不如人,久而久之心中很是不服。
方景旭轻咳两声,在萧卿策跟前待上没一会儿,周身的骨头便有些发寒,也不知是受具灵境的威压所致,还是情不自禁忆起小时候挨罚的感觉。
“真是稀客,羽衣使大驾云浪岛,所为何事?”
萧卿策摩挲着指间棋子,眉间聚起薄怒,道:“你还有脸问我。”
方景旭被他一句话搅懵了,当即觉着周围更冷了几分,湿淋淋的寒气黏附在骨头上。
“表兄,这是何故?”
方景旭飞快在脑海中搜寻这几年干过的事,自从觉醒龙血,他每日半数时间花在睡觉上,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
萧卿策站起身,肩头一缕墨黑发丝顺势滑到襟前,凌厉的凤眸中怒意更甚。
“半年前上清境就传令下界各处,为防魍魉害人,不得私自开放秘境。你所作所为,是把传令当耳旁风吗!倘若魍魉乘虚而入,死伤的人命算在你方家头上?”
魍魉,是地底死气凝结成的妖魔。魍魉以生人精血为食,无形无相,擅长隐藏气息,极其难以追踪,然而威力巨大,曾有一只魍魉屠灭一城的记录。
此妖喜爱潜入人多的地方,伺机大开杀戒。一旦开始屠杀,所过之处必定血流漂橹,好比阿鼻地狱。
方景旭眼光闪动两下,强装着镇定,辩解道:“石林秘境不过是个低阶秘境,云浪岛到处都有守卫,魍魉杀到这来图什么呢。表兄真是冤枉我了。”
他实在觉得很无辜,开启石林秘境原本只是应了洛予棠的请求,带上三两友人一同前往踏青游玩的。方景旭也不懂为何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这能怪他、怪方家吗?
萧卿策冷冷弯唇,嘲道:“你还不知悔改。你以为我此行为何到云浪岛?”
方景旭迟疑不解:“为何?”
“上界一直追缉的魍魉王塚七,”萧卿策攥紧棋子,拂袖,“在你方家的地盘上,消失了。”
方景旭犹如当头一棒:“啊,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魍魉王的实力比一般魍魉更加强大,上清境都未必能轻易拿下,方家在云浪岛上这点守卫,简直不够那孽畜塞牙缝的。
萧卿策这几日亦是心烦意躁,指腹揉按上眉心。
这次出宗门,正是为了杀那孽畜的。塚七在下界吃了一个村子的人,功力极速增长,竟已到了具灵后期,逼近称霸一方的顶级大妖兽。
与它拼杀一番,那孽畜脚底抹油跑了。萧卿策也深受重伤,不得已藏在凡人客船里休养。
他们一直在追查塚七的去路,线索到了云浪岛便断了。而今云浪岛的人扎堆一般,不必想,塚七已经隐藏气息幻化出人形,潜入在成百上千的修仙者当中。
麻烦。
要不是方景旭这一搅和,他使个招数便能将塚七揪出来往死里揍,不必担心打斗时伤及无辜。
如今不仅无处下手,还要防备塚七大开杀戒。偏偏这方景旭后知后觉粗心大意,私开秘境引人扎堆不说,魍魉王逃到东海竟然全无察觉,他怎么睡得着的?
“咦?羽衣使也在这呀。”
亭檐下轻舞的纱帘后探出个清秀的少年,一双眼瞳水汪汪的,像是惊了一跳,随即绽开惹人怜爱的笑容。
方景旭正心烦,陡一见洛予棠,觉不出往日二人相处时的温情,反倒更焦躁了几分,敷衍道:“小棠怎么到这来了,快回去,没你的事。”
“我不嘛。”洛予棠轻快地挪动步子,手里提着一方食盒,暗暗观察萧卿策脸色,“方哥哥,说好要陪我游玩的,你怎么抛下我一个?”
说完,他将食盒放在棋枰近处的小几上,半边身子藏在方景旭背后,怯怯地环着他手臂撒娇。
方景旭神色稍霁,亦是偷眼打量萧卿策的神情。冷脸表兄如若入定,未曾有搭理他二人的意思,他这才松了口气,按上洛予棠肩头道:“你乖,暂且回去。”
“别急着赶我嘛。”洛予棠碎步到棋枰前坐下,偷偷睇了萧卿策一眼,笑着打开食盒,“喏,我一个人闲着无聊,特意给方家哥哥你炖了些汤。听你说这几日睡不好,加了安神的药材,今夜便可安眠呢。”
萧卿策扫向方景旭,嗤笑一声。
方景旭脸色黑了一半,匆匆拉起洛予棠,道:“汤放在这,你先退下,我和羽衣使还有……”
洛予棠双眸蒙上水意,撅起莹润的唇瓣,正要说话。外头一阵哭爹喊娘,几个光脑门的仙卫连滚带爬地闯入亭中,在方景旭面前跪成一排。
方景旭盯着他们青红淤紫的秃头,惊诧道:“怎么搞的?”
一道罡风紧随而至,黑亮纤细的长鞭飞到方景旭面门前,被极速射来的棋子打偏。
萧卿策眉心一跳,责怪道:“胡闹。”
洛灵疏收起长鞭,鞭子绕到手心,化作一柄漆黑长剑。萧卿策望见那剑,眼中光芒一闪而过。
上一回在船上不见他有好剑傍身,这是他用那根凤凰羽炼的?
能炼出如此好剑,他的资质实在是令人赞赏。
洛灵疏收剑入鞘,朝前走了两步,一脚踏上一名仙侍后背,仰头笑道:“方少主,你家这几个奴才狗眼看人低,我替你管教一番,叫他们知道深浅,往后才不敢轻易造次,免得给方家惹上麻烦。”
方景旭看看仙卫们的惨状,窝火至极,盯了洛灵疏半晌才认出他来:“喔……我当是谁,云原洛氏洛灵疏,那个没有灵根的废物,何时轮到你到方家指手画脚?”
“可不是我要指手画脚,”洛灵疏一脚踹在仙卫肋上,“你说,方才揍得你爽利不爽利,舒坦不舒坦?特意来触我霉头,是不是就想挨鞭子的?以后还敢不敢了?”
那仙卫顶着满头大包,左看看右看看,委屈得哭丧脸:“舒、舒坦,以后不敢了。”
自家的仆人挨了揍,反倒被外人训狗似的,方景旭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洛公子,你别太嚣张了。”
洛灵疏拍拍指头上的灰,道:“方少主,看来我替你管教得不错,于情于理你该道声谢。”
方景旭嘲讽地干笑两声。洛灵疏做什么春秋大梦,要不是羽衣使在这,又顾忌着给洛云极留点老脸,洛灵疏早就被他一袖子轰出去了。
洛予棠畏畏缩缩地走出来,轻声劝道:“二哥,父亲在家老告诫我们,出门在外要讲礼数,莫失了分寸,伤了和气。不知几个仙卫如何冒犯到了你,可是你也出了气,你瞧他们身上的伤,好可怜啊……”
几个仙卫像见到菩萨,忙哀求道:“洛公子,是我等有眼无珠,你就宽恕这次──”
又来了。
洛灵疏直想一巴掌把这倒霉弟弟扇上九重天。
他当他不知道,方景旭和这帮仙卫刁难他是为了谁?
洛予棠得了便宜,还要明里暗里踩他两脚,显出自己知礼心善。
洛予棠不到方景旭跟前嚼舌根,这帮人何至于听主人话办事挨这顿打?
多亏是他,换了原主只能吃闷亏。
洛灵疏站定,道:“方公子,我并非有意闹事,只是实在想讨个说法。说好买下通行令牌就能进秘境找浣灵草,凭什么别人都能到营地休整,我们不行?”
方景旭瞪大眼,诧异道:“你说什么?”
洛灵疏一怔,下意识看向萧卿策。萧卿策亦是微微讶异,片刻露出了然的神情,凉飕飕地瞥洛予棠一眼。
刚才那番话有哪里不对吗?
方景旭急切地走到洛灵疏跟前,抓起他的手背,怒道:“你说什么,浣灵草?”
洛灵疏挥开他,道:“你不知道浣灵草?”
方景旭满目震惊,灵台如同雷电闪过,所有的迷雾都烟消云散。
怪不得,怪不得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登上云浪岛。
原来是为了浣灵草啊!
他竟从来不知,自家石林秘境里有浣灵草这等极品天材地宝。
娘的,早知道有浣灵草,脑袋被驴踢了才开放秘境。
方景旭惊疑地看向洛予棠,目光中带着阴鸷的审视。
当初磨着他开放秘境,说要来游山玩水的,正是洛予棠,他该不会一早就是冲着浣灵草来的吧。
洛予棠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