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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常如一梦未醒 ...

  •   萧焕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关于他在沉黑的深夜里,做过的那些让人猝然惊醒,而后无法再入眠的梦。

      它们其实也并不算是噩梦,也不会每晚来扰他清静,甚至数月乃至数年才会有一次。

      他想应该是他自己的原因,思虑太重,也总习惯在脑海中就现实进行各种推演,所以久而久之,就会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可能。

      那些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就像是在舌尖翻滚一下就会滑下喉咙的烈酒,像是午夜梦回,窗外皎洁如银的月光,像是苦涩的回忆,有着从岁月中伸出的尖刺,猝不及防地,就会带来一阵不甚明显的痛楚。

      比如他会想到,假如凌苍苍不曾被化名成“归无常”的父亲带到女真大营,他们将会如何?

      最好的结局,也大概会是那么一对相敬如宾的帝后吧。

      也许是因为这么想过了,夜里他就又梦到了。

      比如此刻,他大约知道这是个梦,因为这又是他曾推演过的一种可能:并没有什么女真大营,他们只是禁宫中对彼此冷漠又防备的帝后。

      他站在养心殿中,独自一人,刚换过了一身衣服。

      她从殿外闯进来时,他正微垂着的眼睑,感觉到她的怒气,他就略抬了眼,微勾唇角:“皇后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怒到极致,她反倒冷笑了一下,“来问万岁究竟想怎么收场?门外被押着的那个,是你御封的龙尉大将军,是我亲生兄长!万岁竟然要侍卫全都退下!是不是要看他血溅当场,万岁才会宽慰?”

      纵然平时再怎么虚与委蛇,面合心离,她在御前这么无礼大喝,却是入宫几年第一次,只因为看到至亲涉险,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忧急。

      神色还是那般轻淡,看了她一眼,他仍旧平和开口:“怎会?凌将军是国之栋梁,我自然不会任他被刺客所伤。”

      她被噎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装束与方才不同了,换下了累赘的朝服,青衣便装的样子更加利落了不少。

      外面千钧一发,他居然到房内来换衣服了?

      也许是气急了,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凌苍苍冷笑:“好,我倒要看看万岁怎么假仁假义!”

      这次连看也不看她了,他勾了下唇,径自越过她走到殿外。

      黑衣的刺客还将长剑压在凌绝顶颈上,警惕地望着退在一旁的御前侍卫,这时看到他出现,笑了一声说:“皇上,这是要放我走的意思?”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也笑了笑:“卫长风,你总算是一代宗师,何必做出这么难看的事情。”

      即使身陷重围,卫长风也丝毫不显畏惧,哈哈大笑起来:“能在这禁宫中闹出偌大风波,怎么能算难看。”

      他微微一笑:“暗杀不成,却因此丢了性命,恕我看不出有什么光彩的地方。”

      卫长风还待大笑着还嘴,眼前青影一闪,他却已经欺身攻了过去。

      他已经很少会去动王风了,此刻利剑在手,却丝毫没有显出生疏之态,指间青光流溢,是王风滑出了衣袖。

      那凛冽无匹,又快到极致的剑光瞬间攻到眼前,卫长风大惊之下,只来得及举剑相迎,勉强在短剑刺入自己咽喉前将其架住。

      接着兵刃相接的火星四射,短短一个吸纳之间,他连续刺出了几剑,雪白的剑光凛冽又完美,像是要划开这沉沉的夜幕。

      别说牵制人质,卫长风连招架都有些力不从心,冷汗瞬间从额头滑落。

      他似乎是没想到他身为国君,没竟然就这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亲身上阵。惊诧之下,他甚至连反击都没想到,几个起落间就被逼退出一丈有余。

      分出胜负,也只在瞬间,“叮”得一声,卫长风手中的长剑被王风齐柄斩断,他目光微沉,青光滑入他的咽喉。

      这个不可一世的一代剑客,不可思议地睁大着双目,就此气绝倒下。

      落在地面上,他甩掉王风上的血迹,收剑入袖,再也不看那个尸身一眼,转身走了回去。

      他走至中庭时,凌绝顶脸色略显难看地顿了顿,低声说了句:“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目光不曾落在他身上,脚步也没有因为这句话停留半分,他就这么走了过去,连经过凌苍苍身边时,他都没有停下。

      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凌苍苍只能看着他依旧神色淡然地走入了殿内。

      缓步重新走入了暗沉的宫殿,殿外的声音仍有一些传了起来,凌绝顶那带着冷意的回答他不是没有听到,却无暇去细想了。

      胸中翻腾的气血仍旧没有平定下去,如果此刻有人看到他,就会发现那已经苍白到异常的脸色。

      不过还好,这样的真气震荡,还是能忍过去的,待到明日早朝,他就不会再被看出什么端倪。

      进到暖阁里去,空无一人的房间中,也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其他声响。

      走至软榻前,他坐了下去,抬手支住因为气血逆冲而有些眩晕的额头。

      这些都再平常不过,只是禁宫中的一次小风波。

      他却微微生出了那么一点倦怠,就这么一次次的,往后也是这般下去了吧?

      这样的日子早已习惯,却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也许会是,再也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当那一天到来时,他也许可以稍稍地,放松那么一点。

      他这么想着,将方才握过剑的手重新拿到了眼前看着,手指间有方才溅上的一滴鲜血,并不多,也并不十分醒目,血液的余温和粘稠却异常清晰地印在肌肤的触感上。

      还有那些胸腔里的痛楚,和喉间翻涌不息的咸腥血气,全都那么真实。

      在这一瞬间,他模糊了梦境和现实,他想也许现在他以为的梦才是真实的。

      无论是女真大营里的转机,还是江湖中的重逢,都太过传奇巧合,他在数度生死间又太过幸运,而幸运从来都是离他甚远的一个词汇。

      现实就是,他们从未那般倾心相对,也从未获得幸福,那一切不过是他的一点痴心妄想。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黑暗,连天地都开始颠倒,在他终于放弃抵抗坠入黑幕之前,他能感觉到有人抱住了他的身体。

      她用力地抱着他,仿佛如果此刻放手,就再也没有拥抱的机会,她唤他:“萧大哥!”

      模模糊糊间,有人抱着他不停呼唤,是他想到的那个声音,那么焦急,还夹杂着她独有的强横:“萧大哥,快醒过来,萧大哥,我让你醒过来!”

      她一边喊,一边不断吻他的脸颊和双唇,像是一阵落雨,扰得他必须清醒。

      他终于顶不住,轻咳着微微睁开眼睛,窗外明媚的日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洒满了他的眼帘。

      他们正在首府特区的卧室里,凌苍苍也靠过来翻身半压在他身上,还心有余悸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位置:“萧大哥,你哪里不舒服?突然开始咳嗽,脸色还很苍白,吓死我了?”

      梦中的阴冷绝望,还有胸口的闷痛都在逐渐远去,他试着调整了下呼吸,当觉得不再会咳出声时,微微勾唇笑了笑:“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

      凌苍苍的神色很惊讶:“萧大哥,你也会做梦,还是噩梦?”

      她那个神情,好像他是那种理性到极致,一辈子都不会做梦的人,他看着不由就笑了:“当然会……”

      也许是此刻的阳光太温暖,他顿了顿,问了一个平时绝对不会问出口的问题:“苍苍,假如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一些事,我们会不会就不再相爱?”

      凌苍苍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模棱两可又感性的话,愣了一下后突然若有所悟,神色顿时气愤起来,重新扑上来吻他的唇,语气里带着抱怨:“萧大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有多爱你!”

      他笑着轻声问:“有多爱?”

      当他开启了情话技能后就屡屡被打败的凌苍苍,这时候也只能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憋出一句:“你不要逼我在大清早上你!我们还要去上班的好吗?”

      他于是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

      他想也许从今天起,他要试着调整一下心态,不要再被过去束缚,也不要再有太多思虑,明明……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不管他曾以为他们有多么咫尺天涯,都抵不过现时的一点儿暖意,一片日光。

      因为所谓天涯,不过是你到不了的地方。

      而他和苍苍之间,从未有过一个天涯,他们在一起,就是此时此刻,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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