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微漠凌伤

1、末章

　　“既然是这般，也好。”凤倚轻轻的说，将伸到嘴边的酒放了下，看着他意志满满的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满眼的悲伤，满心的绝望，终于化作泪，从凤倚眼里连续的滚落。

　　看着那人骤住自己的喉咙，那双眼睛瞪得象个不认识的人似的，那样惊疑愤怒的眼神。
　　他推开面前的桌子摔在地上，面部都因为痛苦扭曲了。
　　血，鲜红色的血。
　　沿着他嘴角流了出来。他的眼神里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凤倚的眼泪在那眼神里倾盆而落，却始终不曾将那句‘对不住’讲出口。
　　大概是恨吧，早忘了愧疚的感觉了。

　　那人骤着自己喉咙的手最终摊开了。
　　连同那人俊朗的眉目，终于没有因那毒酒而痛苦的皱着了。
　　凤倚轻轻靠了上去，将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抬手，轻轻抚平那人的眉。

　　“你知不知道。”凤倚缓缓低下头，凑到那人耳边，抱着那人不会再动的身体轻轻说“在你之前，我几乎没有客。”
　　好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那块天生长在脸上的胎记，比那最低级的粉头都不如。若不是你找了医生帮我弄去，我怎么可能能有客？”凤倚缓缓的自嘲的笑了。笑里，是无限的苦楚“往日，左右没有客，粗活不肯做，累活做不得，白吃喝。那老鸨一次一次毒打我，一次一次的差人折磨我，叫我滚，叫我死。”

　　“可我从来没逃过。我怕死呢。”凤倚将那人沉重的头捧到心口“我从来都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

　　“我也从来都不知道，除了接客，我还能做什么。我看过那些下人，打水扫地煮饭喂猪，可我能做么？”

　　“我总想。那些粗累的活儿，我做不了。我会琴会棋会书会画，怎么是做那个的命呢。”凤倚的泪水不止的留，语调却依旧是轻轻的，不存半分情愫也不见半分愤怒“总还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呢。其实，比那些下人不如。人家还是清清白白的。”

　　“去了脸上那块胎记，多少人说要赎我的身呢。”凤倚捏起袖口，擦干净那人嘴角的血“可我都没应。价越抬越高，老鸨也高兴着呢。”
　　嘴角的血擦干净了，凤倚将他的头抱得更紧了“我不是不应，是不敢应。我一个小倌，既不能生男，又不能育女。更一辈子别想有什么名头。再说，多少青楼女子出楼，生儿育女又如何呢，还被那些有身份的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惜命得紧，怕呢。”

　　“可不赎身，不赎身又怎么样呢？”凤倚轻轻的叹息，眼泪还在跟着落，却没有悲伤的感觉“还是有人老珠黄的一天，那时的日子，又怎样呢？象我这样的人，大概是没有将来的。”

　　“你也看我经常找那些院子里的人撒气。其实，我哪是心狠，是心太高了。却不得，发疯样的想飞，却知道本没有翅膀，始终上不了那蔚蓝的天空，始终一无所有。那样的心情我是忍不住的。”凤倚像是哭得有些累了，便倚在他身上轻轻靠着，怕把他的尸身压坏了似的“他们还年轻着，就算没有多少姿色，他们还跟我早些年那般，还有梦。”

　　“黄粱一梦。”凤倚自嘲的笑“现在看，以前的日子，也不过像一场梦。好像一睁眼，什么都没了。”

　　“你知道么。纵然我觉得自己高攀也是配不上你。”凤倚原本有些缓下来的眼泪再次汇成一线河，带着些惨笑说“我也没有爱过你。真的，从来没有。只有你会这般傻的相信我。”

　　“但是我总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站在榕树下冲我笑。”凤倚闭了眼，似乎回忆起以前，嘴角还带了微微满足的笑容，只是泪水依旧在他脸上纵横“那时，还没有人冲我那样笑过。”

　　“我高兴了好久。”凤倚就这样哭着笑，一遍一遍抚摸他英俊的面孔“但是最后，我还是觉得，你不是冲我笑的。”

　　“因为没人会那样冲我笑。我早就不相信了。”

　　“一遍一遍的想，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没有人会向我这样的人笑，没有人会真心喜欢像我这样的人。久而久之。”凤倚低头靠上他冰冷的面颊“便成为心里最真实的感觉。不会看不会听也不去想，因为已经看不进听不进了。”

　　“怎么去相信呢？”凤倚凄凉的叹息，伴着风细细的声音“我至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别人。爱是什么东西，我不过是在摸爬滚打中活着，哪有做梦的地儿，怎么可能懂。”

　　“我都不明白你怎么看上我的。就算你看得起我，我心里却是明的，我怎么配得上你？我眼看着也不小了。配不上你出的天价。这一切，没给我留下多少余地。你定然是能如意的。像你这样的人，也该事事都是如意的。可我。”凤倚紧紧靠着他的身体，可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可我，还是那么怕。我有多想要你给的一切？你能想过么？”

　　“他们许我黄金万两，半生无忧。”凤倚泪流如注，却朦胧着泪眼，拿了方才没喝的半杯烈酒“可我不过是怕。怕见你难对堂上双亲，怕你难为别女之夫，更怕你与妻妾享那天伦之乐。更怕你见我年老色衰皮黄肉驰。越想就越怕，怕得恨不得将自己撕开，将那恐惧鲜血淋漓的扯出来。”

　　“有多怕？我最是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却偏偏时常怕得想死。”凤倚将那杯酒含着落进的泪水一饮而尽，哽咽了几次，还是说“我知我对不住你。也知道你心里必然是怨我的。”

　　凤倚轻轻将手中的杯在几上放好，又回手抱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话，好像情人的耳语“那我不要那黄金万两，不要那半生无忧，将此生最惜之物陪给你做葬，不知你可算心慰？”

　　“我的命哪能跟你比？我也知道一命抵一命的说儿太可笑了。”凤倚无奈的叹笑着落泪，更将那人往自己怀里抱得紧“若有来生，只望生生相错。无端生出这些事由，陪君笑陪君哭陪君生死，还只不过落得相欠不相抵的落儿。是何苦？”
　　眼眶里落出最后一滴泪水，伴着唇边的血红，缓缓向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