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初禾二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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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就没房啦！”前台李岚好奇地打量着男孩，她还没见过长得这么精致的少年，男孩跟所有来旅游的孩子都不同，他脸上并没有外出游玩的兴奋，一张小脸冷冷的。

　　李岚小声问艾潇，“小画，你同学？”

　　艾潇也有点着急，“岚岚姐，一间都匀不出来？”

　　“客房咋能匀？其他客人有意见的。”

　　男孩听完这句，拉起行李箱就要走。艾潇赶紧将人拉住，“你别走啊，我还没开始想办法呢！”

　　男孩冷声冷气，“你说有房。”

　　“我没骗你啊！”艾潇跟导游司机们混惯了，经常听他们说什么肥羊，这男孩不就是送到手的小肥羊吗，他头一回开张，怎么能让人溜掉？

　　“客房不能匀，还有主人家的房呢！”为了自家的生意，艾潇豁出去了，“你住我房间，房费只收你一半……不，只收你三分之二！你看怎么样？”

　　男孩似乎被说动了，犹豫了下，“那你呢？”

　　艾潇豪爽道：“我打地铺！”

　　男孩不满意，“我想一个人住。”

　　艾潇生怕他又要走，把他拦在石榴架子下，“也行，我去我爸妈屋里打地铺。”

　　艾力军和安林婕在隔壁旅社帮忙修纳凉架子，全然不知自家的大聪明儿子招揽来了个身份不明的小客人。

　　小画旅社是个大院子，有三栋修得漂亮的小楼，最里面一栋的顶楼就是老板一家和员工们的住处。

　　艾潇单独住一间，大小和楼下的客房是一样的，但安林婕给他布置得很温馨。门一开，干燥的夜风就刮进来，吹得窗帘像蝴蝶展开的翅膀。

　　“没骗你吧，我说有房就有房，这儿还是VIP呢！”艾潇拍拍床上的竹席，“我马上给你擦擦，就不换了，你要换我也没有。”

　　男孩：“……”

　　艾潇想起正事，“对了，你叫啥名字？多少岁？家乡在哪里？”

　　屋里灯光没楼下大厅明亮，些许阴影落在男孩脸上，他的神情似乎更加阴郁了点。

　　“你多少岁？”

　　艾潇愣了下，“你干啥呢？”

　　男孩：“你先问。”

　　艾潇噗嗤笑起来，“我这是进行住客登记！你没有住过旅社吗？”

　　男孩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回答了，“青时。”

　　艾潇：“哇！”

　　男孩瞥他，“又怎么了？”

　　“你姓青啊？青蛇的青？小青的青？好特别的名字！”艾潇发自内心夸赞道：“真好听！”

　　少年嗓门又大又清亮，像一道清泉不客气地冲刷进青时心中，他张了张嘴，酝酿起的抱怨和烦躁不知不觉被压了下去。

　　“十四岁。”

　　艾潇：“咦？”

　　青时又烦了，“不是你在问？”

　　“哦哦！”艾潇跑到书桌边，写字台上还摊着他只写了几道的暑假作业。他拿过草稿本，在上面写道：青时，十四岁。

　　“来自哪里呢？”

　　青时：“……江岳市。”

　　艾潇又哇了一声，“那是大城市哦！”

　　青时走近，看见艾潇的字歪歪扭扭，写得还超大，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页纸上有一小半都是乱七八糟的数学草稿。

　　“你就这么登记的？这是草稿本！”

　　艾潇不解，“草稿本怎么了吗？”说着还一把撕下来，折两折，“我还要去跟岚岚姐登记。对了，你的房费是……”

　　艾潇伸手，“旺季大床房一百二，按三分之二算，收你八十，加上押金一百，你今天先给我一百八吧。”

　　青时从黑色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钱夹，艾潇看见了，里面全是大钞。

　　青时本来抽出五张一百，临到要给，又把其中三张放回去。

　　艾潇：“……”

　　“有早餐吗？”

　　“我们会打免费的豆浆，你想吃包子油饼的话，我可以跑腿！”

　　青时这才把两张票子递给艾潇，“不用找。”

　　艾潇忍不住问：“你玩几天？不会只住一晚吧？你找好司机和导游了吗？明天换地方住的话，不一定有房哦！”

　　就像打工仔对自己第一份工资特别看重，艾潇也对这有生以来头一份业绩饱含激情。他想让青时多住几天，这样老妈看在他是个业务好手的份上，也不会逼他写作业了。

　　“看情况。”青时说：“如果住得不舒服，明早就退房。”

　　艾潇登时涌起干劲，冲进洗手间打来一盆水，卖力地擦起竹席。

　　少年单薄的身子撑不起球衣，AC米兰的红黑二色在青时眼前晃来晃去。球衣上有汗水吹干后留下的汗渍，穿着白色长筒球袜的脚丫子在竹席上蹬了两下。

　　青时说：“你没洗澡就在床上爬来爬去，竹席擦了不还是脏吗？”

　　艾潇一听，有点生气了，“你咋这么娇气呢？你回家难道不是先擦席子再洗澡？洗完澡再擦席子，又出一身汗，澡也白洗了。”

　　青时哑口无言。他很想说自己回家不用擦席子，他也没有家。但何必对着颠球一回只能颠五个的笨蛋说？

　　各种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吐出来的却是：“你脚臭，把空气都污染了。”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下。

　　青时其实根本没有闻到臭味，只是看见那双长筒球袜，就觉得一定臭。

　　艾潇更是遭到了天大的打击，这个年纪的男孩，自尊心重得令人发指。他回神之后赶紧坐在床沿，抱起脚使劲嗅。

　　青时：“……”

　　艾潇奔溃，“是有一点点味道，我今天刚换的袜子，你这么远都能闻到？”

　　青时想气他，故意说：“臭死了。”

　　艾潇的脸一下子红成煮熟的虾，竹席也不管了，飞奔出门。

　　青时看看从盆子里溅出的一滩水，还有擦到一半的竹席，渐渐有些后悔。

　　后悔被拐到这间破旅社。后悔把拐自己的人气走了。

　　那个人……

　　青时刚拧干棉布，准备继续擦竹席，门又轰然洞开，青时吓一跳，手里的棉布啪一声砸盆里，水花四溅，他浑身都遭了殃。

　　艾潇本来是黑着脸的。他刚才出去生了个闷气，吃了个酸梅冰棍，一想要是小肥羊因为没住好，明早退了房，那太不合算。他费老大劲拉来的客，怎么也得把那个钱夹赚走一半才合适吧？

　　于是他忍辱负重地回来，为了做足存在感，拿肩膀撞门，没想到把小肥羊吓成了落汤鸡。

　　顿时就乐了，不气了。

　　这下换成青时生气，艾潇连忙去卫生间开水，“小青，来洗澡啦！等你洗完，我保证已经把竹席抹干净！”

　　青时纠正：“不是小青。”

　　艾潇：“那……青蛇娘娘？”

　　青时想，我明天就退房！

　　艾潇拿了一套睡衣，去艾力军和安林婕房间睡。研究所休息，艾力军今晚在大厅值夜。安林婕听艾潇显摆完拉客的事，有点担心，“十四岁怎么会自己出来旅游？是不是走丢了？”

　　艾潇自从上了三年级就不和爸妈睡了，自己在地上铺席子，“妈，您就别担心了，咱家以前不是来过走丢的小孩吗？都黑黢黢脏兮兮的，小青白白嫩嫩，椰树牌椰汁都要找他打广告。”

　　安林婕被逗乐了，“你这是什么形容。”

　　艾潇在竹席上摆大字，地上的摇头扇对着他猛吹，舒服极了，“他还损我呢，走丢的小孩哪有他那么得意的。”

　　安林婕：“谁能比你更得意。”

　　“那是，我今天赚钱了。”艾潇美滋滋，“妈，这八十我分二十怎么样？”

　　“都是你的。”本来就不是客房，安林婕不打算把这笔钱算在营业额里。

　　艾潇一个鲤鱼打挺，“真的？”

　　安林婕说：“别光惦记着赚钱，暑假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艾潇立即装睡着，还打了两声呼噜。安林婕对他没办法，关了灯，也睡了。

　　艾潇兴奋得失眠，翻了好几圈，忽又想起旅社刚开的时候，那时他还小，一到盛夏，一家人就一起打地铺，一起睡在席子上，听摇头扇呜啦啦地吹。爸爸总是最后一个睡，给他和妈妈摇扇子、赶蚊子。

　　艾力军值夜值到凌晨四点，换班上来睡觉，看艾潇躺在地上，席子很大，旁边还留着一大块。艾潇睡觉不老实，毛巾被一定会被踢开，但这时却好好盖着肚子，一定是妻子夜里给他盖过。

　　艾力军疲惫的眼中浮起一片柔软，轻手轻脚拿过换洗衣服，去楼下公共浴室洗过澡，和艾潇一起躺在地铺上。

　　艾潇半梦半醒翻身，嘟囔道：“老爸，你怎么睡这儿？”

　　艾力军小声说：“嘘，妈妈一会儿要忙了，别把她吵醒。”

　　艾潇闭着眼点头，又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洒入房间，艾潇起来时艾力军还在睡，安林婕已经下楼打豆浆了。艾潇很有干劲，换上昨晚洗干净，现在已经晾干的球衣，飞快下楼领了今天的买包子任务，昨天被蹬坏的三轮板车已经修好，他拉着一车包子回来，在院子里看见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

　　他的小肥羊青时！

　　昨天见面时已是夜晚，灯光再亮也不是日光，夜色淹没了棱角，此刻青时站在朝阳下，刚在露天水池洗完脸，额发有些湿，水珠顺着脸颊淌向下巴，又滴落在胸口。艾潇这才发现，青时漂亮归漂亮，轮廓却是锋利的，墨一般的眼珠子落了光，墨好似也散开了，像清晨的河雾。

　　青时没穿昨天的衣服，换成了沙漠迷彩色的衬衣，有点嚣张和野性。

　　艾潇看过去的时候，青时也向他看来，艾潇正要打招呼——其实他没想到青时起来得这么早，还想干完活再去叫青时起床呢。

　　青时浅浅皱了下眉，“艾小画，你两天都不换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