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春风》湖盼

7、相逢

　　吱呀一声。
　　张熙真迷迷糊糊听见南拉往外走，“怎么了？”
　　“稍微有点……”南拉说不上来，开窗后，风挟裹送来的气味更清晰，是淡淡的铁锈夹腥臭。半饥的感染者很是精神一振，在洋东这座空城，很久嗅不到这股鲜甜开胃的血腥味。

　　熙真边揉惺忪睡眼边打呵欠，问：“几点了？”
　　“三点十分。”黎明前的最暗时分，心里牵挂的那处依旧灯火辉煌，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只剩照明的路灯。
　　自己卷着被子呼噜成条，“还早，再睡……你要出去？”尾音惊讶拔高。

　　“我担心秀赫，去营地外围看看。”
　　“啊——官方为什么不恢复通信，打电话报平安多方便，”吐槽归吐槽，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路上还能有人一起说话。”

　　南拉笑了笑，拒绝她的好意，只是恋人之间患得患失，去看两眼求个心安罢了，熙真和自己不一样，和他们不同班谈不上多少同学情谊，抱团取暖只限自己，这一点南拉感受颇深。

　　“放心，天亮前回来。”

　　这句平常的嘱咐食言了。早晨，南拉还没回。没有同伴可以聊天，没有无人机巡逻，没有鸟叫虫鸣，空城的死寂变得倍加难忍起来，就好像这世界空落落只剩自己一缕幽魂游荡。

　　到最后还不是要去找，早知道昨晚坚持一起去好了。
　　南拉被发现强制拘留隔离？和秀赫约会太忘情错过时间？熙真边猜边往营地跑，风从耳边呼呼掠过，奔跑的身影骤然顿住，不对劲，风中挟着腐朽咸腥的气息。

　　前方咸腥味越来越重，穿过防护网和无人值守的进出口，她没有丝毫犹豫，长驱直入，满目疮痍的营地展现在她面前。这里像下过一场血雨，满地森白的骨骸，密密麻麻压塌的帐篷，冲天的铁锈腐臭。尸山血海大抵就是这付模样。
　　“真刺激。”熙真喃喃道。

　　要知道这所营地接收所有孝山、洋东的生还者集中隔离，封控期间切断信号与世隔绝，物资紧缺，靠近这里总能听见情绪宣泄的怨怼叫骂、呜咽哭泣，只有在深夜，生还者们沉入睡梦才有安静的时候，现在这所营地青天白日里安静得像鬼城。

　　僵尸攻城？

　　她环顾周围在废墟里穿梭，发现几乎所有残骸都是剃的干干净净的骨头架子，赤白的骨头上遍布噬咬或抓挠的痕迹。

　　和孝山市爆发的僵尸不一样——感染速度飞快，病毒完全体不会啃食同样携带病毒的传染源。熙真倒吸口凉气，是什么东西，在病毒播散全身各个系统各个脏器之前就把人啃噬干净？

　　隔了两秒，忽然闪过脑海的身影让熙真浑身发凉，生还者营地这样个惨况，那、吴俊英还能侥幸存活吗？南拉凌晨没有回来，是不是因为撞上尸潮？到底发生什么又双叒叕冒出僵尸？

　　她按下心中隐约的猜测，抽了抽鼻子，嗅到前方传来不甚明显的气味。

　　张熙真慢慢搜寻过去，发现这个营地是依托监狱改造的，房间有防护栅栏但没安装玻璃，里面住了人，如今就剩骨架。走了过半才在一间会客室遇到幸存者，还活着，已经疯魔的样子，任是谁看见铺天盖地的老鼠噬人也要歇斯底里。

　　原来人会感染病毒，动物也会。病毒在下水道墙旮旯里一统天下，化作鼠潮席卷过境。

　　掐指算算，爆发鼠潮的时间卡得有些微妙，要么吴俊英他们还没来得及回来，要么是刚刚踏上营地没多久，若是后者，连收尸都省下了。周围腥臭弥漫，分辨不出吴俊英这几个的气息，想了想，掉头往营地外跑去，时间流逝太久，沿路未必能留下气味，只盼他们有在说话，凭借声音找人。

　　这一路搜索就寻觅到洋东市外围的蔬菜种植基地，正确的说是基地里的小库房里找到吴俊英，只他一个人，浑身脏兮兮的，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露出的小半张脸惨白毫无血色，小腿上的包扎布红的发黑，空气里弥漫淡淡的血腥味。

　　张熙真沉默，心却沉到谷底。上前用力推吴俊英，硬生生把睡过去或昏过去的吴俊英推搡醒。能醒就是好事。

　　吴俊英抬眼看她，定了定神，徐徐绽放笑容，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

　　熙真短促地笑了一声，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很久没见，圆脸变尖了。”

　　吴俊英垂下视线，想问为什么你不来，为什么你来了，怎么找到这里，失散的同学都找到了吗，想到最后隐去了复杂的思绪，没有问出口。

　　如张熙真所料，昨儿晚上吴俊英一行人摸黑回营地，还没翻进防护网，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呼嚎声，声音吼的震天响，吓得大家心惊肉跳，当时俊英和秀赫就决定，不管里面发生什么，先返回洋东市避难，南温召不肯，她的父亲还在营地，必须要回去找。这么一耽误，有人从营地里连滚带爬跑出来，背后还跟着数之不尽的老鼠。

　　所有人下意识掉头，顺着来路跑，吴俊英边跑边朝后边看，不知道后面那一拨谁先起的头，全跟着自己这一拨狂奔，后来加入的人本想跑其他方向的，也本能地跟随大众。

　　一开始他、秀赫、大修、温召、荷莉和美珍都跑在一起互相照应，中途温召摔倒爬不起来，俊英下意识顿了一下想回头去拉拔同学，就被第二拨的队伍迎头赶上，混进这拨人海里顿时像深海中的藻类随着海水左右摇摆，来去不能自已。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挣扎，更糟糕的是，老鼠叽叽喳喳的声音参杂其中，几近绝望的吴俊英只能横冲直撞脱离人潮，哪里好躲哪里。

　　张熙真叹息:“你很幸运，至少没有被啃成骨架，想开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吴俊英听完营地的现状简直奔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愣，缓缓直起身子，指着自己的小腿自嘲：“看这里，福从何来呃......熙真，你饿了？”
　　“闻着味了，但不想吃你。”

　　吴俊英愕然，一个想法从脑海闪过，是熙真的自制力更强或是自己已经携带病毒？回过神发现，自己把内心想法同步说出来了。

　　张熙真回想面对活人的时候胃口大开，跃跃欲试，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像同类，不在食谱中，引不起食欲的那种，打个比方，当我是正常人类的时候绝对不想对人肉下嘴。”虽然现在对活人皮肤下澎湃的生命力有抑制不住的渴望。

　　吴俊英的眼神黯下来，喃喃道：“是病毒鼠？是了，一开始清洗孝山市只是针对感染病毒的人，并没发现动物有感染病例。”

　　“往好处想想，携带病毒而没有变僵尸，以后不用东躲西藏，”张熙真说着，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就要解开他腿上绑着的布条。吴俊英惨白的脸上升起一丝红晕，缩了缩腿，底气不足的轻呵：“做什么？”

　　张熙真不轻不重拍拍他的膝盖，“别动，给我看看。”布条一圈一圈打开，露出底下深深的、血肉模糊的疮口，有点儿红肿，又看自己的手背，心里有点儿疑惑，“这么严重？怎么没愈合？”

　　“嗯？”吴俊英有点不解。
　　张熙真把手伸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看，解释说：“当时我这里被咬伤，第二天就愈合如初了。你这伤比昨晚要好得多了么？”

　　吴俊英仔细端详，“不知道，昨晚太黑没注意。”
　　“好叭，说不定是时间太短，晚点再对比看看，现在感觉怎么样？”

　　人与人或人与动物互相传播会有差异么，无奈现在就各自一例，没有其他病例可以横向对比，吴俊英惯性想推一推眼镜，推了个空，悻悻的放下手，仔细感受，问：“你有没有一直感觉发热、胸闷、四肢酸痛么?”

　　“当然会。”
　　吴俊英无声地出了口气。

　　“这个库房逼仄，连窗户都没有，是个人都会觉得闷热透不过气，而且我来回奔波找你们这么久，过量运动，酸痛不是正常的吗？”
　　“......”想想也对，要变僵尸的话早抗不过去了。

　　张熙真莞尔，“来吧，乖乖跟着姐姐混，说两句好听的。”吴俊英白了她一眼，就知道占口头便宜。

　　“不说拉倒，喂，现在怎么办，你这腿需要上药么？”
　　“不知道，先等等，看病毒会不会加快愈合。”再说上哪里找药呢，这一个多月，两个受灾市的物资早就被搜刮殆尽，尽数供给营地。

　　“要不然，我背你去我和南拉的暂住点？这里堆满农药，味太重，不方便住人养伤。”张熙真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避开他的注视，嘴上找着话题。

　　“不用换，防鼠正好，”吴俊英无声的抿嘴笑，猝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轻轻阖上眼皮，语气很轻，“让我再睡一会。”

　　喂喂喂！你睡归睡拉着我干什么？张熙真瞪眼，难不成南拉说的是真的？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吴俊英，虽然现在很狼狈，底子是白白净净的清秀脸蛋，气质是她很中意的温和斯文，完完全全是她的理想型，有亿点点心动。

　　“就，很高兴，来找我了。”闭着眼的吴俊英冷不丁说道。

　　张熙真一激灵坐直，仗着吴俊英闭着眼，大喇喇的盯着他晕红的脸瞧，不知怎么低垂着眼，心里浮起几缕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