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不堕神坛》乌皙

13、第 13 章

　　桓衍青倒是有些意料之外：“你答应了？”

　　“是。”梅雪时解下枯荣剑的剑穗，交付到他手里，微微笑着，一脸和善：“尊上，如果届时我还活着，就劳烦你多多帮忙，修仙路上多一个朋友是好事，你今日酒宴上替我说话，算是我欠你的大人情，来日方长，我言而有信，必定兑现誓言。”

　　“好，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桓衍青接过剑穗，手指握了握，随后把它搁在腰封里妥善保管。

　　梅雪时咳了两声，准备离开了。
　　小龙崽子还生着气，自己跑回云止峰去了，还窝在悲风庭院里生闷气，这就是要人哄了。

　　这么大点儿的小东西，牙尖嘴利的，真麻烦啊。

　　要不是看在墨明烛一想不开就容易踏入魔道的情况下，梅雪时早把他龙鳞都剃了，叫它没事就耍脾气！

　　见梅雪时要走，桓衍青用剑鞘拦住他，俊秀的眉峰轻蹙：“夜晚风雪正紧，你要去哪？”

　　梅雪时自在道：“自然是回我的云止峰。那里除了我就只剩下鬼了，我回去修行，努力结金丹，喝酒，睡觉，做个闲散的废人。”

　　桓衍青垂下眼帘，竟是轻笑，仗剑道：“我送你一程吧。”

　　“不必。”梅雪时拒绝了，桓衍青却拉着他落在剑上，“走吧。”

　　目光扫到薛采瀛那双眼，桓衍青被他眼里蕴藏的情绪所感染。
　　桓衍青竟然一时间心绪不宁，心头乱跳。
　　不吉、不妙。

　　他闭了闭眼，默念无情清心咒，带着梅雪时往云止峰飞去。

　　“恒琅尊上，我告辞了。”
　　“嗯，再会。”

　　云止峰通往悲风庭院要走三百台阶，门扉外侧开满冬日腊梅花，一簇簇干枯的矮灌木，竟然还多了几名外门弟子在那里清扫积雪。

　　梅雪时走到门口，满心疑惑，随机拉过一名正在扫雪的弟子，见他面生，便问：“你是从哪来的小童儿？”

　　弟子不知怎的，一见他这张脸便低下了目光，“我……我们是威仪堂派来给宗师当杂役的，师祖允许我们过来伺候您…诶！梅宗师，您先别进去，里面——啊！”

　　院子门被重物击打，弟子吓得把扫帚扔灌木丛里了，梅雪时一把将弟子拉到身后，十几名弟子一看，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全都躲到他身后去。

　　梅雪时往里定睛一看，自己的院子竟然被砸了？
　　哪个混蛋？

　　弟子们害怕，有的吓哭了，年龄都还小，梅雪时安抚道：“你们都不用扫雪了，现在回宿舍里睡觉，没我的吩咐不许出门。”

　　而后他把小弟子们都赶走，孤身一人进了小院子。

　　满目狼藉，一地碎石。
　　院子里是白帝宫的家仆正在砸佛像，水缸破碎，瓷瓶子摔碎了，葡萄架倒了一地，简直胡闹！梅雪时蹙眉，挥袖掀起一阵雪风，将众人推开。

　　那佛像是青山玉雕刻的，坚固无比，梅雪时看了一眼，只发现了一处裂痕，回眸冷声道：“白帝宫不愧是家大业大，砸坏别人的东西眼皮都不眨，一分钱也不赔，这是何道理？”

　　陆峭风已然喝得烂醉，杵着下巴，眉目含情地望着所有人，包括梅雪时，“宗师恕罪，你可算回来了。”

　　退了婚之后，陆峭风看他的眼神似嗔似怒，极为复杂，梅雪时竟一时间没有读懂。

　　陆峭风左手转着一只小琉璃盏，抬起一边眉：“梅宗师回来了，你们几个没看见吗？还不过来！”

　　家仆们围拢过来，“少主，您吩咐。”

　　陆峭风转手就把杯子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言简意赅道：“看我干什么？把那条龙抢过来，我拿回去煲汤。”

　　白帝宫习俗就是煲汤，早煲汤午煲汤晚煲汤，世间万物，皆可煲汤。

　　龙也能煲汤？！

　　梅雪时语塞，手指掐算时辰，真是见了鬼。
　　恰是丑时。
　　也没必要这么准！

　　家仆们包围住他，他还没等动作，便看见窗子被击破，那团鼓鼓囊囊的龙崽子飞了出来！

　　陆峭风勾勾手指，原本在屋子里睡大觉的墨明烛便不由自主地随他去了。

　　“我白帝宫的驱使术还是这般好用。”
　　他道：“梅宗师，龙这种畜生太过淫.乱，你毕竟是凡人修士之身，万一他淫性大发怎么办？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应让它待在你身边。遂将龙带走了，这是赔礼，请宗师莫追。”

　　之后，白帝宫众人消失一空，陆峭风留下了一枚金璎珞。

　　梅雪时紧紧攥着这枚金璎珞。

　　莫追？
　　放屁！
　　你以为你抓的什么？你抓的是一条魔龙的尾巴！

　　原书里没有提到墨明烛的相关修炼剧情，因为修仙界的爱恨情仇实在太复杂了，正经修道的人反而剧情比较少，大篇幅都在描写怎么口口口口，比如“他的口口毫无怜惜地贯穿了他的口口，空寂的魔殿里，满座邪修跪倒一地，噤若寒蝉，在白发仙尊凄楚羞耻的哭泣声中，墨明烛蔑然挺起上身，垂眸，居高临下地冷笑道：“师尊，你哭什么？你这口口不是很口口吗？这里在说，它愉悦至极，很欢迎弟子的到来，你看啊，那群蠢货都在看着你呢，别哭了，乖一点…”
　　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话，实在太多了，梅雪时看不懂，看的时候哗哗翻下一页。

　　虽然梅雪时也不知道口是什么意思，但口太多了，他心里也犯嘀咕。
　　这玩意儿不会是什么修仙秘籍吧？

　　但是总的来说，黑龙虽然开后宫，灭修仙界，无恶不作，却是少数的一心修炼的角色，遭遇过的被迫害剧情通常被一笔带过，却是造成三界大因果的最大麻烦！

　　不能让这条龙傲天被带走！
　　鬼知道会不会给他参破天机，学会那劳什子口口口秘籍了！

　　梅雪时冷着脸，将金璎珞放进口袋，直觉告诉他，待到他日，此物或许有用。

　　还有一点。
　　他们有合心咒，如果墨明烛死了，他也活不了。

　　白帝宫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墨明烛并非猎物，而是猎人。
　　它掩藏的凶性一旦被发掘，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那群修士。

　　梅雪时虽然灵力有缺失，但擅长符箓之术，他在天界时常画符给小仙童们玩耍，后来去了法界长生天就修心养性，只读佛经，不兴修符箓术了。

　　这还成为了他被其他神佛诟病的一点。
　　莲目佛尊一向是不服从法教管制的，总有那么多的个人想法，对于符箓术的创作胆大新奇，能连通各界、万物，死的复生，生的诈死，以至于遭到了三界许多知情人士的反对，觉得他在瞎胡闹，绝对会酿成大隐患。

　　不过往事不想再提，现在不还平安无事吗？

　　梅雪时随手捡起一根干枯树枝，在雪地上比比划划。
　　他画符不用铺纸研墨，用不上毛笔、血，人界有句俚语来形容乱画符的修士——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像梅雪时这种随意乱画符的，鬼神才是真的要惊了。

　　他画的符不繁复艳丽，符咒有五道工序，符头的雷令画漂亮些，主事神佛画自己就成，符腹书明要寻找墨明烛的心愿，符脚添上三勾，意味着三昧真火，符胆上道保密锁，让这张符不会被其他修士半路劫走。

　　嗖——

　　梅雪时放飞符箓，在小院子的凉亭里静坐，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下，默然等待着符箓带回来白帝宫家仆的去想和墨明烛的消息。

　　他极少这样等什么，以至于雪花飘飘然落在他白发上，变得蓬松厚软，他都一动未动，几乎就要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符箓找到了墨明烛的方位。

　　昆仑山脚下，仙境城。

　　倒是不远，看来这群修士准备当场宰杀墨明烛。

　　梅雪时灵力不高，御剑不够，又不能赶驴车，寻思着驾马车去。
　　这副身子骨容易颠散架子，他只好走到了昆仑山下，不见人影，又走了段距离，他才遇见了一间驿站。

　　车夫正在打瞌睡，梅雪时走过去拍醒了他，轻咳了两声，道：“师傅，雪天路滑，可还走吗？”
　　那车夫醒来，本想大骂，抬头一看便愣住了。

　　这位年轻公子的嗓音清冷疏离，面容病气苍白，但好看的简直像是天上才有的神仙。
　　车夫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走、走的，客官要去哪里？我这马是天山马，哪里都去得！”

　　梅雪时道：“去仙境城，越快越好。”

　　他从怀中取出一金，不是修士的凡人不需要灵石作为钱币，车夫接了一金，梅雪时和颜悦色道：“封口费。若是有人问起，还望师傅莫要说出去。”

　　车夫忙摆手，“诶！您放心！快、快些进车坐着吧！”

　　只见这病恹恹的公子顶着风雪，撩开厚重的轿子帘，才一坐下就闭上双眼。
　　他像是累的不像样子，又赶了很久的山路那般疲惫，细瘦的指骨杵着额角闭目假寐，露出半截玉白的手臂，睫毛弯翘，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鸦青，便是盏活脱脱的琉璃瓦美人灯，一副病容苍白寒凉。

　　仙人啊！

　　车夫不再耽误时间，拉着车，架着马，以最快的速度，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山下驶去。

　　车夫有经验，走的路一路平顺，唯独路过寒山寺的时候，紧闭的寺门旁边有个狗洞，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车夫根本没在意，这世道乱的很，平白死了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师傅，停一下。”那公子说。

　　车夫便停下，“公子，您要进寒山寺拜神吗？”

　　那公子道：“不拜，我不信神佛。”

　　车夫道：“也是，魔道盛行，乱世之中只能靠自己救自己，神佛根本就不能救苦救难。”

　　公子似乎轻声道：“人才是能渡自己的神佛。”

　　那公子说是这样说，却扶着门框下了马车，大雪厚重，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腕，他走的有些艰难，不过还是蒙着头，顶着风雪走向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小乞丐。

　　车夫急了：“公子不可，这世道魔妖都乱了，您别给自己惹上麻烦！”

　　梅雪时淡声道：“没事，他身上没有妖魔之气，是个人。”

　　他没扯谎，经年累月和魔修妖修交手，梅雪时心里有数，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低低俯身，将那孩子翻转过来，才看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大眼裂长睫毛深眼窝，一道长长的疤从下颌贯穿到锁骨，破烂衣服的棉絮和伤口融合在一起结了冰。

　　梅雪时并拢两指探到他鼻底，发现人已经死了。

　　仙境城不比其他修仙界地区，是最接近人间的地方，许多平头百姓混杂其中，像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漂亮孩子，肯定会被当成修炼的工具抓起来，然后被某些修士们当成奴隶、仆人、甚至是炉鼎。

　　乱世中有些修士选择贪图享乐，青楼楚馆人满为患，像这种死在路边活活冻死的孩子不少。

　　梅雪时张开佛眼为他超度。

　　马车晃悠着进了城，仙境城里没有夜禁，看得出因为论道大会的缘故，修士们齐聚在城里采买法器、炼丹炉、刀枪剑戟、符咒这些东西，逐渐热闹起来了。

　　符箓指示墨明烛就在城中一家酒楼里。

　　梅雪时下了车，被夹持在拥挤移动的人群里，身不由己地向前挪动。
　　眼前有一个巨大的灯轮，缠绕着丝绸锦缎，黄金白银，悬挂花灯数万盏，后面的灯楼上金玉被夜风吹得铮铮作响，灯树光彩夺目。

　　人们在灯下载歌载舞，旁侧酒楼上有白帝宫弟子的家服若隐若现，梅雪时快步走过去。

　　“十金入场费。”小二打量他一眼，居然改口，“你怎么才来？”

　　竟然是把他当成卖艺的了！

　　梅雪时将错就错，“嗯”了一声，脸颊却稍微泛红，实在是羞耻，眉不画而黛，唇不画而绯，“抱歉，是我记错了时辰。”
　　小二看傻了眼，路过的男女修士都纷纷侧目。
　　小二揉了把脸，赶他进门去，“快点，贵客都等你了。”

　　随手塞给他一块价值一百金的灵石，“好好唱！”

　　梅雪时捧着这笔天降横财，不动声色，揣进了自己空空如也、一文没有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