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春雪》韩佳

6、第六节 小卫公子

　　大约是有了同寝之谊的缘故，亦或者，都是被送往千机阁的命运，更或者，是被养大自己的人卖掉的缘故，一路上，姬子美倒是没有再对春雪冷眼相待。许是还沉浸在被遗弃的巨变中，一直恹恹的，原本较好的脸也顿时失去光泽了。像是朵失去水源的水仙花一样。倒是春雪，虽然不时露出迷茫的表情，却总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路上的景色，大概是外面的景色太过美了吧！以至于这个可怜的孩子，连自己将要去的那个号称地狱的事实也忽略了！更或许，她连什么是地狱都不知道！

　　那小卫公子人虽然喜怒无常，这一路行来倒是也没有难为三个小姑娘。乘坐的马车和吃食也是极好的。

　　这一日，姬子美看着一直盯着窗外出神的春雪忽然问：“春雪，你总看外面，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春雪却彷佛是沉浸在外面的景色中一样，竟然没有听到姬子美的问话，姬子美连着唤了几声春雪，春雪方才回头眨着大眼问道：“你说什么，子美？”

　　子美叹息一声又问了一次，春雪想了想，拉着子美的手，指着外面的旗子说道：“你看，就是这个。”

　　子美顺着春雪所指的方向，却看到一个黑色和红色相间的大旗子，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卫”字，子美奇怪的望了一眼春雪，嘀咕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看见春雪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便问道：“春雪，你知道这个‘卫’是代表什么吗？”

　　春雪摇了摇头，自己哪里知道“卫”代表什么，只是每每看到这个旗子，都会想到那个姓卫的哥哥，那种温暖不时的鼓舞着自己定要坚持下去找到他为止而已。

　　“唉！”子美幽幽叹息了一声：“‘卫’是卫地封地的旗子，我们如今要去的正是卫地最大的城墨阳。那里的达官贵人都是卫家人。虽然卫地封地殷实，人民安康，可是卫地的主人卫景明据说却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他极是宠爱自己的儿子，以至于他的大公子在外面做了很多烧杀淫掠的事，他却从来不管。前面押着我们上路的是卫载人，正是卫家大公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与大公子十分要好。唉！”子美说道这里不禁有红了眼眶，早已没有了在彩云阁初见时候的处变不惊和傲气，幽幽说道“我们要去的千机阁，原也是听过的，那是卫地主人设立的一个培养杀手的地方，那个地方，只要一些年纪十岁以下的的女童，若是不听话，不讨主人欢心，就会被送到军营里去。军营里十个进去，怕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来的。就算你我能够有幸活着，却也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唉！我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哪里又明白！你也只有七岁而已。”说着又不由自主的嘤嘤哭泣。

　　“子美，你莫要哭了！你的话春雪虽然不是全明白，可是春雪会记住。春雪会陪着子美的！”春雪说着握了握子美纤细的手，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约莫八九岁的女童不屑的看了一眼姬子美，轻哼道：“姬子美，你也有今天。”这女童正是那日小卫公子选中的面貌中上的女童。子美抬头看了一眼那女孩，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眼角虽还挂着眼泪，却挺了挺胸脯，娇声说道：“明媚，我姬子美的确生来没爹媚娘，如今就算被人抛弃了，也不会栽赃姐妹！落井下石！”

　　那叫做明媚的女童往常在彩云阁也是一个颇为得势的小丫头，只因为姬婆婆待子美比其他人好许多，便常常栽赃嫁祸姬子美，却总是反被姬子美戳穿，因而对姬子美怀恨在心，如今见到姬子美也被送上了去千机阁的路，心里反倒是平衡些了，不由出言讽刺。可见姬子美仍旧一副不服输的倔强，还反过来说自己“栽赃姐妹、落井下石”不由得大怒，伸手打了姬子美一巴掌。

　　姬子美哪里就是肯服软的，两个从前在彩云阁里就明争暗斗的红牌小姑娘，此刻一触之下，更是打的不分死活。

　　春雪被这忽然发生的变故镇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反应过来，正要劝阻的时候，忽然马车停了下来，三个人都停下来你看我，我看着你，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小卫公子么，今日不做狗了？！难道是被你那公子哥哥抛弃了？！”说着幽幽笑了起来。明明是嘲笑，却听着有些压抑着什么似地。
　　大约是从没有人这么对小卫公子说过话，立刻有侍卫拔出了剑，小卫公子却出声了，声音极是平和恭敬：“姐姐，你这是什么话！”

　　众人皆是一惊。

　　那女子怒喝了一声“住口，谁是你姐姐！”

　　良久，外面没了声音。春雪回头看了一眼子美，见她一副狼狈的样子，心中不忍，伸手握住子美的手，二人相视一笑。旁边的明媚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载人，你何不听姐姐一言呢？”外面又传来那女子的叹息声，这次倒是极为无奈的叹息。

　　那小卫公子依旧是那样平和恭敬的声音说道：“如若姐姐能明示载人，是为了哪般定要跟着他？！载人定听从姐姐的教诲！”说着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姐姐若是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又如何明白我？！”

　　“载人……”那女子叹息着，终没了下文。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马车的帘子被打了起来，春雪趁机向外望去，哪里还有什么女子的身影，只怕是早就走了吧。

　　小卫公子在外面看着马车里的三个女孩，狂怒的吼道：“再敢给老子出声，现在就把你们丢去喂狼。”三个女孩瑟缩了一下，只听小卫公子继续吼道：“姬子美，给本公子滚出来。”

　　姬子美身体顿了一下，握着春雪的手紧了紧，身体微微的颤抖，却是不敢动。

　　坐在马上的小卫公子见姬子美仍旧坐在那里，更是怒火中烧，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将姬子美拉了出去，姬子美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却是不敢呼叫，紧握着春雪的手被人拍开，终被拖了出去。

　　马蹄声响起，春雪乘坐的马车却不知何故，仍旧停在原地不动。春雪望着自己还留有子美温度的手掌，一丝不安在心中闪过，回头看向明媚，却见明媚狼狈的脸上是一抹奇怪的笑意。春雪的心更是紧张万分，偷偷掀开车帘，只看到了小卫公子骑马狂奔的背影，似乎一抹淡粉的丝带在小卫公子的肩膀处飘飞，春雪记得，子美穿的正是这个颜色的衣服，难道小卫公子会把子美喂狼？！这么想着，春雪更是有些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

　　车子在原地停了一整日，后半夜的时候，姬子美终于回来了。不，应该说，是小卫公子带着昏迷不醒的姬子美回来了。

　　春雪和明媚被人唤醒来，然后就看到被掀开的车帘和站在车前，小卫公子打横抱着姬子美站在那里，银色的月光照在二人身上，一件灰色的披风将姬子美娇小的身体紧紧的裹住，春雪心里闪过一种莫名的感动，却说不上为什么。待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卫公子已经抱着昏睡中的姬子美上了马车，一时间，原本不大的马车更显得狭小了。

　　只见小卫公子弯着腰，将姬子美小心翼翼的放在马车另外一边的软榻上，将披风仔细的盖在子美的身上，手不由自主的抬起来，却停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终于缩回去，转身走了出去。

　　后来的几日那神秘的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小卫公子也没有了往日的春分得意，只是淡淡的笑着，偶尔看子美的时候，眼里才会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自那日回来，子美也不像从前那般总说自己要去地狱了，也不哭了，可整个人却更加的沉默了，就连明媚偶尔不怀好意的讽刺和挖苦也不甚在意了。春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人，渐渐的发现，那些侍卫这几日待子美十分客气，连带着对自己和明媚也很好，偶尔也会有人不由得说句“小小年纪，可怜见的”，小卫公子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怒责骂众人。一时间，这原本算是押送的队伍竟然有了几分暖意。

　　突变是在进墨阳城的前一天发生的。

　　这日夜里，小卫公子站在马车前，看着车里呆坐的姬子美发愣。春雪十分乖巧的说想烤火便下了马车，连着明媚也一同拉下了马车。忽然一阵清风吹过，春雪打了个哆嗦，却不防陪人拉住了。原来是自己拉着明媚，明媚被小卫公子拉住了。

　　明媚轻呼道：“啊，你”脸顿时涨的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小卫公子原本看着子美的眼睛，忽然回头看着明媚说道：“你同我走吧！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

　　明媚被小卫公子满含深情的眼眸慑住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忘记了一切，这样俊俏又高傲的贵公子在向自己表达爱慕之情啊！明媚心中颤巍巍的想着。

　　小卫公子仍旧拉着明媚，继续说道：“只要你肯点头，天涯海角，我们便不再回来了！”

　　明媚彷佛魔咒了一般，竟然就真的点头了，可是不对！春雪张着嘴，想说明媚你别说话，可是，不知是谁的手搭在春雪的身上，春雪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声短促的“嗖！”之后，明媚软软的倒了下去，小卫公子愣了一下，表情复杂，立刻将明媚的身体接住揽在怀中，恸情的抱着明媚的身子，颤声道：“明媚，你怎么了？”

　　春雪看着从自己手中滑落的明媚的手，心中颤抖不已！忽然就想到中午，一个侍卫和自己说过的话：如果晚上公子站在车前，却不上车，你就带着明媚下车烤火！别忘了！

　　别忘了！千万别忘了！春雪惊恐的回头，身后果真是中午那侍卫，春雪心中悔恨的想着，如果，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听话，如果自己忘记了，明媚就不会被箭射中，是自己害了明媚！自己果真是祸水？是不祥的？克死了爹娘，害的雷叔公得病，连着自己才到姬婆婆那里，便有人死了，还害得子美同自己一起去那个“地狱”？！

　　春雪身体颤抖的难以自制。

　　侍卫们看到有人将明媚一箭射中心脉，顿时四散开来到处查看，不多时候果然在林子里找到了一个蒙面逃跑的人，小卫公子二话不说便将那人的首级砍了下来，迸射的鲜血染红了空寂的夜空，只听小卫公子大声说道：“敢杀我卫载人的心爱之人，这样死是给你主子面子了！” 说完又搂着早已僵硬的明媚的身子颤声说道：“明媚，杀你的人已经死了！”

　　片刻之后，有侍卫在小卫公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卫公子面色一变，使了个眼色，身边那侍卫立刻将呆愣中的春雪带回马车里。

　　春雪趴在侍卫的肩上，隐约间彷佛看到周围有几个黑色的如鬼魅般的影子无声落在车队周围。春雪一进马车便紧紧的被姬子美抱住，姬子美的身体也抖得十分厉害，两个人靠在一起更是抖得如秋日的树叶，却是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春雪的脑中仍旧在想着刚才，那个抱自己上马车的侍卫在耳边说过的一句话，那句话犹在耳边环绕——“保护好子美小姐。”

　　保护好子美！春雪的脑中不停的回放着这句话。心中却矛盾不已。手臂更加紧紧的抱着子美。

　　一滴冰凉的泪滴进春雪的脖颈处，凉凉湿湿的触感，刺激着春雪的肌肤和神经，一直以来都没有问子美，那天，小卫公子到底带着她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使得原本激怒无常的小卫公子一下子变了好多，子美也越来越憔悴了，偶尔流露出的那一闪而逝的娇媚，都让自己又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人瑟缩着抱在一起，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马车外寂静异常，忽然，刀剑相撞声戛然而响，乒乒乓乓便是没有半刻停歇，仿佛度日如年一般，很久以后，外面终于没了声音。

　　车帘子终于再次挑开，春雪和子美俱是一惊，“啊！”的尖叫一声，却看到满头满脸是血的小卫公子站在马车前，望着车厢中的姬子美，邪魅的笑着。子美傻愣愣的看着马车前立着的少年，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流的一塌糊涂。

　　多年以后，春雪还会想起那晚，银色的月光，小卫公子和子美，他们一个人笑的春光乍泄般魅惑，一个人却哭的如山水倾泻般难以自己，一个人站在马车外面，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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