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承诺》冬晚晚

1、第 1 章

　　所有的一切都将插身而去，任何人无法捕捉，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题记

　　我没有见过日出，没见过日落，没见过月亮，没见过星星，没见过春夏秋冬，也没见过雨雪吹落。
　　我出生的时候天幕早已低垂，低垂的天幕下世界一片昏黄；地球停止了转动，太阳悬挂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烤糊的煎鸡蛋，没有光也没有热。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历史学家们说，大约1300年前我们生活的小宇宙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大碰撞，不知道为什么地球幸存了下来，只是这个蓝色的星球从此变得孤单和忧郁。
　　我游走在城市的边缘，城市一片昏暗。尽管灯光璀璨，但是掩盖不住那份萧条的凄楚和腐烂。那些高耸的钢筋水泥和其间穿行不息的人流在昏黄的灯光下诡异地变幻着光与色。每个人都在忙碌，有人快乐，有人悲伤，有人崇高，有人堕落。劫后余生的人类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信仰、希望，比如温情、真诚。留下的只有沉醉，只有麻木，只有腐烂。我，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只是一缕游魂，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就快要死了，要么离开给我饭吃的城市，饿死；要么留在这个堕落的城市，烂死。我已经不太在乎怎么死了，死总归是难看的。然而没有信仰没有爱比死更难受。

　　“辛妮，辛妮，不要跑，小心！”
　　我奔跑着，离母亲的怀抱越来越远，迈着小脚丫在城市的原始丛林中欢快地奔跑着，昏黄的太阳在地平线那头，一只色彩斑斓的蝶在我眼前翩翩舞动，我屏住了呼吸追循着蝶那梦幻般的身影，浑然忘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小生灵，那么真实的绚丽夺目。
　　突然，一阵风夹杂着浓浓的腥味掠过，一只安哥拉兽出现在我的目前，我惊慌失措，安哥拉兽，城市外缘恐怖的食人兽——我甚至忘记了哭泣。安哥拉兽扑向我，他腐臭的气息已经袭上我的肌肤。一道身影如电一般插入我和安哥拉兽的中间，安像一只黑豹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敏捷地将手中的长矛刺入安哥拉兽的心脏，安哥拉兽咆哮着在我面前倒下。这时我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叫着扑向按的怀抱。什么东西湿湿的粘粘的，流了我一手，我嚷着：“安，安，你要死了吗？”安笑着缓慢地举起手抚摸着我的发：“不，我们都不会死，我会保护心爱的辛妮的”。我抬起头来，看见了那么温暖那么灿烂的一个微笑。
　　“辛妮，照顾好克林，一定要照顾好他。我知道这会很难，可是，你能答应我吗？”妈妈的脸上为什么满是悲伤，那么浓那么浓的悲伤，为什么她的身影在我面前慢慢消失，“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妈妈！我求你不要走！”我狂叫，伸出手去想抓住妈妈，四周却是一片黑暗……
　　“辛妮，辛妮”我睁开眼，全身都是冷汗，“你做恶梦了吗？”克林伸出温软的小手，贴上我的额头，“你做什么恶梦了。我来陪你好不好？”
　　我点点头，克林飞快地钻上我的床，我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一下。
　　“你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很忙吗？”
　　“是的，很忙。你能照顾好自己是吗？”
　　“嗯，我会自己做烧肉和汉堡包。你不用担心我。”克林从我的怀中抬起头来，“辛妮？”
　　“嗯！”
　　“我想再过不久我就能和你一起工作，挣钱养活家了。是吗，辛妮？”
　　“嗯。”我的心头浮上一阵悲伤。
　　“到时，我们一起赚好多钱，就可以移民到天外之城去了，对吗？你、我、安，我们一起。”
　　“是的。”
　　“你说，天外之家是什么样子的啊，你知道吗？”
　　“那里有四季盛开的鲜花，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缤纷夺目；有绿绿的树林，林间小鸟、蝴蝶纷绕，有小鱼在溪涧流过，有小兔子在草中奔跑……我们可以不带任何仪器自由的散步，游乐，呼吸。”
　　“那有多好啊！”克林的眼睛憧憬的望着远处，“辛妮，你说那有多好，是吗？”
　　“是啊！”我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微笑着面对克林无邪的脸庞。
　　“辛妮”克林想起什么似地，用力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破旧的书，“我从上面找到的。”他指了指头顶，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小阁楼。妈妈去世之后我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那个阁楼里。
　　“你读给我听，好吗？”
　　我曾经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不要再去接触跟以前有关的东西，可是，面对克林那么期盼的眼睛，我无法拒绝。
　　“嗯。”我接过了书，书面早已磨损，不知道是哪个世纪的遗物了。我随手翻了几页，书页泛黄，字迹很多都不可辨认了。我找到一段，轻轻读了起来：3012年3月13日晴今天是彬彬一岁的生日，我把他抱在手中接受大家的祝福。彬彬的大眼睛四处滴溜溜地转动着，无限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我可爱的小宝贝，快快成长吧，妈妈希望你长成一个健康、快乐、幸福的人……
　　克林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合上了书，转过头去深深地注视着他无邪的脸。浅浅的笑容挂在他唇边，我的泪水止不住从眼底流出。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跟着我相依为命，他实在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不过才七岁，就要自己照顾自己，学着做饭、收拾家、甚至还要想到谋生。可是，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一丝不满、仇恨、怨愤，他永远那么懂事、那么温柔，带着甜沁的笑容，静静地站在我身旁，就像传说中的天使一样。
　　哦，妈妈，我决不会让克林就这样死去！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我轻轻放下克林，穿上了我破旧的风衣，是的，我下了决心，我要去找高斯，我要救克林。

　　“辛……妮，你这……这几天去哪了？”局促着，安畏畏缩缩地在门口拦住了我。
　　我不看他一眼，快步在街道中穿行。
　　“辛妮，辛妮”安在我后面亦步亦趋，“辛妮，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愤恨，转过身去。安差一点撞上我，他讶异地望着我由于激动而变红的脸。
　　我抽出几张联合币，扔到地上，“你要钱是吗，你拿了钱赶快滚吧！滚！”
　　“辛妮，辛妮，你这是……”在我冷漠的视线下，安捡起钱，飞快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我听见一阵疯狂的笑声在我身边响起，那么绝望，那么痛心，原来，是我自己在笑，在狂笑，直到泪水不可遏制地流下。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我平视着高斯那张市侩的脸，好像在议论一件和我自己无关的事情。
　　“孩子生下后一个星期。”高斯的那双小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不用害怕，只是有些疼痛，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只是谣传罢了。况且，有这么一大笔钱，足够冒一下险了，对吧！”高斯绕到我身前，臃肿的手指从我的发端移下，划过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胸，“多完美啊！多美丽的黑发！多光滑的皮肤啊！相信我，你会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的！”
　　我知道我把自己卖给了魔鬼，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折。
　　我走出高斯那富丽堂皇的钢堡，黯淡的太阳依旧高高挂在地平线上，人造树的绿色在昏黄的光线下变得铁青。这是个冷漠的世界，天幕低垂后，昏黄光线下的世界一片冷漠，只有金钱和交易没有温情。人类为着那些早已不多的资源混战、争斗、杀戮，资源越来越少，世界越来越混乱，人类越来越冷漠。
　　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世界生育下一代，人们更多的只是关心自己而不是未来的后代。政府通过基因培植诞生成人，完美的自然人越来越少。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孩子越少人们越渴望他们的出现，尤其是那种家缠万贯的富翁们。不过他们是不会自己去生育的，他们只会取出自己的基因，花大笔的价钱顾来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子，做他们孩子的母体。可是这样的生育往往很危险，那些当育婴室的女孩子经常死在手术台上。才不会有人管她们的死活呢，他们，那些富翁们需要的只是孩子。
　　我知道我要承担的风险，可是我别无他法。对于一个17岁的女孩来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在短时间内赚到巨额的钱呢？我一天打20小时的工，赚到的钱也不过只够我和克林糊口而已。妈妈，我答应过你，不管怎样，一定要照顾好克林的啊！

　　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在回家的归途上，克林，我要怎么隐瞒我离去的事情呢，如果，万一，我不幸死在手术台上，我要怎样瞒住你，让你今后的生活不会因此而内疚呢？
　　狭长的巷子里，突然窜出一个肥胖的身影，是安，他的脸上满是滑稽的笑容：“辛妮，帮帮我和丽莎吧，我们欠了房东几个月的房租了，房东说再不交钱，就……”
　　我感觉身体的什么部位在滴血，一滴一滴，淌个不停。这个男人，背叛了我的母亲，抛家弃子和另外一个女人混在一起。报应是很快的，那个女人很快就又抛弃了他，卷走了他的钱财和别的男人私奔了。可是他宁愿投到一个低贱的舞女怀中也不愿再回到母亲的身边。那时，母亲还为他冒着危险生他的孩子，一个自然生产的孩子，结果呢，母亲死了，他不仅不能尽到他的责任，只会一次一次伸手向我要钱。
　　只是，我那可怜的妈妈啊，为什么在临死前还要我不要恨他，还要我照顾他！
　　“你在平原上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墙是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安，你知道是什么吗？”我轻轻的碰了一下嘴唇，“死亡。”我想笑，想大笑，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安，你难道不知道吗，马上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这一次，地球不会那么幸运，它将会被彻底毁灭。到时地球上的一切都要死亡，你，我，克林，还有你的那个丽莎。除非我们能移民到那个‘天外之城’去，我们都要死了，你明白吗？”
　　安张大了嘴巴，笨拙的看着我，我透过他的肩极目望向远方，迷蒙的大地上，耸立着一片金属的巨峰，从我们周围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太阳还在地平线上，很快，它就要不见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和克林待在一起，在妈妈的小阁楼上，翻阅着妈妈的记录。如果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在离去前在做做心爱的事情吧。曾经我和妈妈一样，也是那么地痴迷于考古学。当妈妈死去后，我把这些放到了一边，每天为生计奔波。我被克林在偶然中发现的那本古老的书籍，其实应该称作日记的东西迷住了，每天都在灯下研究到很晚很晚。那些古老的字体，我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完全读懂。
　　3012年9月27日晴彬彬会叫“妈妈”了，虽然只是含糊不清的一两声，但我已经相当满足了。每当他叫我时，我都感觉那声音比世界上任何美妙的歌声都要动听……
　　3013年4月15日阴大家的心情都不好，无人引爆又失败了。天空上方的阴影越来越多，我只要闭上眼仿佛就可以看到地球在瞬间燃烧，化为乌有的情景。航空署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没有感走动也没有人感说话，这时候我多想听听彬彬的声音啊！
　　3014年6月20日晴地球上一片混乱，人人惶惑不安。天地大冲撞，地球将毁于一旦，人类将和数亿年前的恐龙一样灭绝。可是彬彬啊，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过短短的几年，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就这样死去……

　　最后的时间要来临了，明天我就要去高斯的钢堡了，然后……不过最起码，我不会辜负对妈妈的承诺吧！
　　九点，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皮大衣，我讶异地看着她。她也看向我。
　　“你是辛妮吧？”
　　“你是？”直觉让我对眼前的女人满是敌意。
　　她忽视我充满敌视的目光，“这是安叫我交给你的东西。”她塞给我一个信封，然后转身离去。
　　我愤恨地望着那个女人远去的背影，把手中的信封扔掉，又狠狠地踩上两脚。
　　“辛妮，你在干什么？”克林从我身后窜了出来，好奇地看着我的举动。
　　“没有什么！”我咬咬牙，不再看克林，向外走去。
　　“辛妮！”走出老远，身后穿来克林的叫声。我强忍着不回过头去，却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克林，你乖，回去吧。等我回来。”
　　“可是，辛妮，你看。”
　　转过身去，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头脑一阵阵眩晕。一张二十亿的联合币的支票握在克林的小手中。

　　我们在“地球铁塔”上仰望星空，铁塔是天外之城的中心部分，在这儿看星星看得最真切，最美丽。漆黑的夜幕上，星空是那样澄静，那样迷人。天外之城比我们幻想中的还要美一百倍，经过这些年的建设，这儿成了人类真正的家园，温暖、美丽的家园。
　　克林幸福地成长着，成了一位有名的音乐家，身边有温柔的妻子和活泼的孩子。我，终于成为了著名的考古学家，尽管地球已经不在了，但是关于那个蓝色星球上的历史，综归还是要有人整理记录下来的。
　　星空下，我想起了那篇关于第一次天地大冲撞的日记。
　　3014年9月30日晴飞船已经飞出了地球，生我养我的地球。我知道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这个提议其实还是我最先提出的，由人驾驶飞船引爆核弹炸毁小行星。我真的不在乎什么英雄的称号，我只希望彬彬能长大，能好好享受他的生命，那就足够了。也许我和我的同事们拯救不了全太阳系，但是我们希望我们能尽力挽救我们的家园——地球。

　　不知道那位母亲在飞向小行星的时候脸上是怎样的表情，我想，她一定在微笑。因为，她为她的孩子争取到了生存的机会。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最重要、最开心的事情了。
　　搭乘铁塔观光电梯向下，我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不上身边的人诧异的目光，我冲出了电梯，去追寻着那个身影。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紧张，当面对那位妇女时，“你好，安……安，还好吗？”
　　“安，”她的眼睛透过我看向一个虚无的地方，“辛妮”她颤抖着叫出我的名字，“安把自己卖了。把他自己所有的器官卖给了别人，你知道……”泪水滑下她苍老的皮肤，“辛妮，他爱你们。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范过错之后再回到你母亲身边。他一直都很爱你们。他说，他承诺过你，要好好保护你的。”
　　什么东西湿润了我的双眼，我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顾众人的注视，我和那个以前那么痛恨的女人拥抱痛哭，为了同一个男人，那个从我们生命中已经消失的男人。
　　天幕已经坠落，而星空才显现出它的美丽。
　　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的父亲安救我于安哥拉兽爪下，他的半边身子淌着血，可他仍然给我最温暖的微笑，他对我承诺：他会永远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