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处》凡嚣

4、八~九

　　八
　　过了三四天便是董曳清的成亲之日。
　　府衙内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徐婉依旧是平日温婉的模样，温顺地陪着老夫人办置婚礼上要用的物品。
　　她早些年便父母双亡，寄住亲戚家中，现下随老夫人来这儿，已算是董家人了。
　　回想先前欲取消婚约的念头，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于心中苦笑，已是认了命。
　　婚礼当晚，素蘅罕见地换上了一身水红色的罗裙，绾了发，淡施脂粉，安静地落座于那个属于“素衡公子”的座位上。府衙中人相询，她也只淡淡道“兄长身子不适，由我代为祝贺。”
　　摇光坐在不远处，看着她，隐约有些忧心。
　　素衡饮过酒，本想再多待半晌，却见舒玉戈已里在了府衙之外。摇光等人亦看见了他，她比了一个手势，独自离去。
　　董曳清回头时，已是不见了素衡的身影。而自那天之后，他也再没见过素蘅。

　　“大师兄。”素蘅唤他，“今日便是来做了结的罢？”
　　舒玉戈的面容隐约有些憔悴，气势却不减分毫，“迟早的事，我从不做拖延。”
　　是啊，大师兄素来干脆。“林子里的夜风冷得心寒，素蘅水红色的罗裙随风轻扬，”今日便该结束了。“
　　摇光不知两人去了何处，只得匆匆别过董曳清，径自外出找寻。
　　“六师弟，方才我们就该跟去，小师妹一个人怎敌他？“二师兄皱眉，”当初便不该她让她来决定。“
　　摇光微微苦笑一声，“她执意不说出大师兄的命门在何处，又不许我们伤了他的性命，她是想留下大师兄的性命罢，我们几个人里，就数她与大师兄最亲。”
　　“但她说过要杀了大师兄……”二师兄忽而噤声，又道，“想来是被她骗了罢，她怎么下得了手。”
　　“师父并非无情，只要废去那魔功，大师兄还是可以回来的。”摇光道。
　　“他们应该不会出了这县城的范围，私下找着罢。”二师兄看看方向，率先出了城东。

　　翌日晌午过后，一夜搜寻未果的摇光回到府衙，一名师兄迎了上来，“摇光……”对方欲言又止，只将手中之物递予摇光。
　　他定睛一看，见是片水红色的衣袖，当下眼前一黑，但旋即又镇定了下来，“董大人知道么？”
　　“二师兄尚未告之。”对方引他往二师兄所在之处走去。
　　“怎不见素蘅？”董曳清明知自己今日送别摇光等人未必能再见素蘅，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摇光微笑了一下，“素蘅已先行返回师门，未向大人告辞，实在失礼。”
　　董曳清忽而神色一黯，却又不得不维持仪容，“不，是我尚未对她道谢，一直以来有她相助，才有而今的政绩。”春耕繁忙季节过后，他便会动员百姓与官兵一同继续开挖筑造水坝。他甚至来不及告诉素蘅这个消息。思及此，他更是沮丧。
　　摇光抿抿唇，“董大人这些话，在下一定转告素蘅。”

　　舒玉戈的眉心一道下场的口子正在缓缓地往外流出血来，虽然伤口不大，血却止不住。流满了那张俊美的脸，恐怖而骇人。素蘅在他的臂弯之中，脸色惨白如死。
　　他甚至顾不上止血，抱着素蘅一路施展轻功飞奔。素蘅的寒玉匕首破了他的命门不假，却也被他一掌打得真气逆流，经络错位。
　　“大师兄，素蘅想带你一起回去……”素蘅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她的眼中闪烁或则亮光，唇边溢出了血，“得到名利权势又如何？在师门之中，不会有人因你曾是无人抚育的私生子而看不起你，大家永远将你当做大师兄，当做家人，不好么？大家还像以前一样在一起生活……”
　　“可我一无所有。”舒玉戈喃喃道：“在师门中时，我武功不及师弟，才学亦不是翘楚，我更配不上……”配不上身为师父独生女的素蘅。他以为，无论他怎么做，素蘅都会站在他这边，等到他有了权势地位，足以配得上她了，她却已然远离。
　　耳闻一声闷响，素蘅倒在了地上。他扶起她时，她已经昏迷了过去。
　　待到他赶到师门时，他自己也已筋疲力尽，他抱着素蘅跪倒在了门前，大门开启时，他看见了门内师父多年未见得面容，“师父……救救师妹……”

　　九
　　许多年以后，当董曳清已是远近闻名的清官时，他仍在这个县城里做着小小的知县。
　　李亮等一干捕快也年逾花甲，有了自己的孙子孙女，大多辞了职回家共享天伦，府衙新任的一批捕快不过二十出头，年轻能干，更有着这儿的百姓共有的淳朴。
　　董曳清的儿子已有十一岁，天资聪颖，诗赋一绝。
　　他时常想起素蘅，多年来终不得她的音讯，他也知自己没有颜面去见她。
　　直到她离开，方知自己欠她的情，太多太多。若此生不得见，这些所欠的，也能留到下一世再还，他想见她的，不论是今生还是下一世。
　　摇光也曾来过信，说是素蘅在外游历，已久未回来，他们的大师兄修身养性，重新修习起了师门武功，而今在师门中，算是半个师父。
　　他业已有一年多未收到过摇光的信笺，只能猜想，硬是大伙都过得顺和。只是不知素蘅而今会在何处。
　　叹了一口气，他走回书房，继续未完的公事。
　　过了几日，他外出巡视，忽见有人拦轿喊冤，他自轿内看去，觉着对方极为面生，却仍是下了轿过去，“这位大娘，有事起来说便是，不必行此大礼。”他扶起老夫人，温言道。
　　对方唯唯诺诺地应着，抬头的那一刻，眼底有冷光闪过。那是匕首反射处的光。董曳清一怔，捕快们也来不及反应过来。
　　一把折扇自上方掷下来，准确地打落了老妇人手中的匕首。
　　一道素色的身影翩然桌底，手腕一转，连点那人周身大穴，只一瞬间便制住了老夫人。
　　她抬眸，对着已然怔住的董曳清笑了笑，“曳清兄，好久不见。”那明媚的笑靥，爽朗而秀丽，温婉的面容似乎全无变化。
　　恍如隔世，董曳清依旧怔然，而素蘅已绑了老妇人，又对气喘吁吁跟过来的李亮问道：“你怎没告诉我，曳清兄这些年来反应慢了这么多？”
　　蓦地伸手，董曳清握住了素蘅的手，将她带入怀中，“素蘅……“他唤，眼底隐约闪现泪光。
　　素蘅只是微笑，轻抱住了他。

　　一个月后，丧妻已有十多年的董曳清董大人终于再度娶妻，县城里一片热闹的景象。不少人都认得那新娘子，不正是当年与董大人同进同出的素衡公子“妹妹”么！
　　只是，未见着她的哥哥素衡公子前来祝贺，这着实令人不解。
　　新婚之夜，洞房里传出了这么一段对话：“婉儿剩下华儿之后不久就病逝，从那之后，我一直未娶妻纳妾，素蘅，你要信我！”董曳清急着解释。
　　“唔，我信。”那厢答得漫不经心，“所以我现在不是嫁给你了么？”
　　“但摇光兄前几日来信说若非你为了要抓那个易容成老妇人的大盗，你压根不会来见我……”极是低落的口吻。
　　“唔呵呵……这……这……我们还是歇着罢……”干笑着，素蘅决定回避这个问题。

　　完
　　手稿完于2010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