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云碧影

1、第一章 荒园

　　一骑马自大道尽头奔驰而来，带出滚滚尘土，在身后张扬显现。这是一匹通身皮毛乌黑的马，愈发衬得四只蹄子是雪白无暇，马奔驰的速度很急，上下颠簸着。马背上的女子不动如山，稳稳落坐，单手执缰，一手扣住马鞭，素面朝天的容颜略嫌清冷了些，但在一袭黑色劲装的衬托下整个人显露出不输男儿的英姿。
　　荒园外负责看守正门的弟子老远就看到了她，忙不迭地走下台阶迎候。
　　“堇姑娘。”待得少女勒马停下，他殷勤而又有些敬畏地唤了声。
　　堇年翻身下马，听得他唤自己，不由侧目看了眼，却是个陌生的新面孔，不知是什么时候招进来的，这些年不断往外面跑，对着宅子里面反倒是觉得陌生了。
　　把手头的缰绳交给他，堇年扣着马鞭拾阶而上。

　　“堇姑娘好！红姑说她有事要忙，请姑娘在碧玉小筑稍等片刻。”刚走至照壁，就迎面走来个穿皂衣乌裙的侍女，将红姑的话传达。
　　堇年点点头，并不多问，择了往碧玉小筑方向的路而去。

　　穿过如迷宫般的抄手游廊，再在碧湖之侧踏上白玉桥，一路蜿蜒前行，而湖中央的水榭便是碧玉小筑。看似简单朴实的设计，却在不经意间透过阳光发现头顶的碧绿瓦片居然清透如水——这全是用清一色的碧玉铺盖完成的，整座碧玉小筑的瓦片全是青碧色的玉石。即便是现下这般热辣毒人的天气，依然凉爽宜人。
　　在青竹制的桌前坐下，堇年望着碧湖之上水波涟漪层层泛起，在耀目的阳光下，星星点点的光芒闪动着。
　　“哎呀！”一个小女孩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没留神到脚下台阶，一头跌倒。而她惊呼的声音同时也惊动了陷入沉思的堇年。定睛一看，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身上一套白衣不知怎么弄的整个脏兮兮的，松松垮垮地挂在她伶仃的身子上，颇有些滑稽。堇年微微皱眉，这应该是罗浮苑里的孩子。
　　看到堇年，小女孩连忙跑过来，将手中一把匕首抵到堇年脖颈上，小孩子身量不足只能垫着脚，拿着匕首的手还在犹自颤抖不停。“你，你快点带我出去，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你。”小女孩努力想要制造出凶巴巴的气势，但稚嫩的声音和话语里的颤音暴露出了她此时无比紊乱慌张的情绪。
　　堇年轻轻一笑，丝毫不曾顾及脖颈上的凶器，径自转过头去，对着小女孩淡声问：“你知不知道擅自从罗浮苑里跑出来是要受罚的。”
　　小女孩在听到“受罚”二字时，全身一颤，差点连匕首也握不稳了，咬着唇不去理会堇年的话，态度强硬道：“你快带我出去，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的。我说真的啦！”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撒娇来的贴切。
　　“杀我吗？你恐怕连刀也没怎么拿过吧？”堇年抬手握住女孩纤细的手，纠正她握着匕首的手腕，风轻云淡道，“匕首要这么拿才对，像你那样根本就杀不了人的，顶多杀杀老母鸡罢了。”
　　“啪”的一声，匕首自小丫头手中掉落。堇年清冽如水的话语，若无其事的态度，彻底击跨了小女孩的坚持，让她失声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小女孩没头没脑地叫喊着，坐在地上，腿不断蹬着，一双拳头敲击着地板上的白玉，似乎想要尽全身的力量把这地面砸开，换却一个新的生活。
　　但她这般行径无疑是徒劳的，堇年冷眼看了会，待她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递了块帕子过去，曼声道：“把眼泪擦了，我送你回罗浮苑去。”难得温柔的语气，但言语间仍难掩住长久来习惯了的命令口吻。
　　“不要，我不要回去。”清醒过来的小女孩一个机灵从地上爬起，一把推开堇色的手转身要逃。
　　还没跑几步，就听到堇年不愠不火的声音从后传来：“你以为凭你能逃得出去吗？还是你以为你从罗浮苑偷跑出来没有人知道吗？”
　　“安然，安然哥哥答应要帮我的，他不会出卖我。”小丫头几乎是冲口而出，小小的脸上，有些许的微黄，营养不够的样子，但写满了坚定和信任。
　　“安然，不错啊！还懂得调虎离山。”堇年微微一笑，狭长的凤眼里闪过微冷的光亮，语气一转悠然道，“你说如果把这个名字告诉给红姑，她会怎么做呢？只是可惜了这样聪明的一个孩子。”
　　只消一句话便将小女孩所有的勇气统统粉碎，记挂着另一个人，不哭也不闹，只木然地转过身道：“那我回……回去的话，安然哥哥会不会……”吞了口口水，才能把话说完整，“会不会受罚？”
　　小女孩呆滞的模样，堇年心底蓦地一疼，这样的情境她太熟悉了，按捺住自己心底起伏的波澜，淡道：“我带你回去吧，至少你不必受罚，就说是——迷了路，不小心走了出来。”随口扯了个理由，堇年自知这样的理由也太过粗劣，这里面个个都是人精样的人物，但这毕竟不过是一个理由罢了，若是自己带她回去的话，红姑也不会太过为难的。
　　“真的可以？”女孩子怀疑地看着她，清亮的眼眸里是深深的戒备。
　　堇年点点头，俯身拾掉落的匕首，递还给女孩子，厉声道：“拿着，这是你的武器。记住了，既然你进了荒园，就只有一条路，也是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你的武器就是你的生命，任何时候都不能丢弃。”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郑重，神情一如当年说着话给她听的人一般。

　　小女孩犹疑地接了过去，对于堇年的话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堇年摸摸她的脑袋，用手指给她把散乱的头发拨好。一捏指，身后有步伐响起，回头见一个皂衣乌裙的侍女走来。
　　“堇姑娘。”目光里就像是根本没看到紧张不已的小丫头，那个侍女只向着堇年倾身行礼。
　　堇年认出这也是待在红姑身边伺候起居的侍女，拉过浑身颤抖的小女孩，对那侍女道：“我有事要先去趟罗浮苑，红姑来了的话，你就请红姑到那去找我。”
　　“是。”没有任何异议和表情的，侍女应着躬身退开，宛如扯线木偶。

　　堇年拉着小女孩向碧湖另一端走去。
　　“你就是堇年？那个最厉害的杀手？”小女孩睁着双大眼睛仰头看着她，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瞥了她一眼，堇年问道：“甲辰他们是这样说的？”
　　“是红姑说的，她说你是天荒里头的第一杀手。”不知怎么的，知道了她的身份后小女孩非但一点也不怕她，反而东拉西扯起来。
　　第一杀手……他们是这么说的吗？
　　堇年微微一怔，随口道：“我不是第一。”
　　“你都不是第一，那第一是谁啊？”小女孩歪着个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等会回到罗浮苑将要面对的处罚了。
　　“是……李瑜。”堇年在将那两个字吐出后，心里犹如被钝器切过一般。
　　“李瑜？他很厉害吗？比你还要厉害？他是男的对吗？”小女孩跟在堇年身后连珠炮似得好奇地问了一堆的问题。
　　堇年被她磨得不耐烦了，松开她的手一推：“到了，你该进去了。”

　　小女孩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她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一张朱红色的大门前，大门上挂着块匾，小女孩年岁是小，识的字有限，但她还是认得上面“罗浮苑”三个大字的。期期艾艾到转头看着堇年，眼里写满了期待和恳求。
　　堇年吸口气，推开门来，脑海中不经意闪过一个白衣少年的影象。待她凝神去看时，却是空无一人，只有旁侧的一片小树林。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衣服，堇年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女孩拉着自己的衣角，紧张兮兮地说：“堇年姐姐，帮我。”
　　看着她那样有些无助和期待的眼神，堇年忽然觉得陪着她过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然，不等自己多想，已拉起小女孩熟门熟路地向练武场走去。四周的景色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只是……
　　走到练武场见到那群尽是白衣的少男少女时，堇年这才知道自己一直介怀的只是是什么了，只是——物是人非。

　　堇年的突然到来并没有太大影响，在一侧训练的黑衣人看到堇年时，也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将小女孩一推，堇年冷声道：“快去训练，别让庚丑等你。”
　　许是被堇年脸上突然笼罩的寒意吓了一跳，小女孩不再多说，硬着头皮往自己训练的方向走去。果然如堇年所说的一样，负责训练的庚丑没有为难她给她处罚，那个由堇年想的借口自然也没能派上用场。
　　堇年看着面前一切都井然有序的练武场，忽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时，已转身向小树林那边走去。
　　小树林里有一座亭子，普通的灰泥青瓦，与之前的碧玉小筑完全不同，是真真实实的朴实无华。坐在亭子里，堇年脑子里乱糟糟的，无论往哪看去，似乎都能看到一幅幅重叠的影象。无奈地深吸口气，她干脆俯身趴在石桌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忆那些往事，她来罗浮苑的时候已经十三了，这样的岁数其实说来也是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期……

作者有话说

　　呼~~说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心痒手痒，于是乎开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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