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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樱 ...

  •   姑苏湖畔,
      一轻便花船穿梭于荷花丛中,朱漆的船身,架着用蓬草搭成的顶,偶尔伸了一只葱绿色窄袖的雪白玉手,掐下一只翠嫩的莲蓬后缩回去。船头立着一老翁,手持双桨划水,船身中间坐着两名年青的女子。一位白衫女子约十七、八岁,眉目清婉,正手抚琵琶,轻声慢唱,
      翠镜啼痕印袖,红墙醉墨笼纱,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
      姑苏一带的女子平时说话,声音便婉转娇柔,既是吵架也如同唱曲一般。如此缠绵相思的词牌令被这白衫女子唱出来更如有碎若明珠走玉盘般回旋于耳畔。
      另一女子穿着淡绿色长袍,乌发单挽一髻,只插着只白玉的发簪,肌肤细洁如凝脂,容貌清雅秀丽。她身子软软的靠在锦缎的长靠枕上,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握着茶盅,茶香四逸,仔细看茶水上泛着一层白色的细绒毛,这是当地极富胜名的绿茶,碧螺春。
      裙裾边上集了一小堆剥落的莲蓬绿皮,一双淡绿色绣花软鞋放在旁边。绿衣女子翘着白玉一般的脚趾,随着歌声打拍子。
      “梦碎长绕梨花。”唱到梨花两字,嗓音渐轻,细若蜂鸣,却绵绵不断,回转于唇角。
      “乌夜啼从素娘的口中唱来,非同寻常。”女子轻抚手掌称赞。
      素娘等之类多为当地歌妓的艺名,船中的白衫少女是此处极有名气的一名歌妓。
      绿衣女子在空盏中倒入绿茶,递给素娘,“喝杯茶润润嗓子。”
      “多谢姑娘。”素娘盈盈低头谢过,伸手接过茶盅。
      “雪樱姑娘好雅兴啊。”声音清脆如十岁的男童。
      不知何时,舟上已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花白的长须一直垂到胸口,穿的极其富贵,闪亮的提花锦缎外袍,双手拇指上都戴着约寸许的翠玉扳指,腰上零碎的挂着各式的玉饰,珠宝。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富裕,能穿戴的地方无一不齐全,无一不名贵。
      湖面上只有此处一条花船,他如同从水底冒出来的,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船上。面貌是五十岁的老人,声音却如同十岁的孩童。
      “正感到无聊,有客到,妙极妙极。”绿衣女子笑盈盈的答道,又往一空盏中倒入绿茶,举起递向老者,“富贵童子,请饮茶。”
      富贵童子道,“雪樱姑娘的茶,我不敢饮。”
      “人家素娘也喝了,不是也没事?人越老胆子倒越小了。”雪樱把茶盅放到几案上。
      “那是因为雪樱姑娘不想要人家的命,想要我的老命。”富贵童子笑道,“人活的越老就越怕死,胆小能保平安,总比胆大枉送性命的要好。”
      “到底中过一回毒,学乖了。”雪樱娇声笑了起来,“真是糟糕。”
      虽然口中说着糟糕,笑声却清脆无比,没有一丝沮丧。富贵童子不禁有些变色。
      雪樱一边笑着,一边反手将几案上的茶盅、茶具一并扔出湖水中,只余下刚才为富贵童子斟的那一盏。
      碧绿的湖面,平静如常。
      啪!一声,富贵童子自袖□□出一卷银白色的细丝,非金非布,却柔韧无比,细丝的一头缠上了雪樱的脖子,另一端绷的紧紧的握在手中,“雪樱姑娘,我大哥想要回你手上的一件东西,你该不会不答应吧?”
      “天下的宝物恐怕除了皇帝的宫殿里面,就属你富贵童子拥有的最多,我屈屈一个小女子手中的东西怎么能入您俩兄弟的眼?”
      “雪樱姑娘,性命要比东西重要的多,我真是不想杀你,只是我大哥的话我可不能不听,嘿嘿,把东西交给我,你漂亮的脑袋就好好的留在它原来的地方,再怎么好看的大姑娘没有脑袋就不好看了。”
      一旁的歌妓素娘见状吓的软倒在地,不敢出声。
      雪樱脖子上缠着银丝,只要富贵略用力一拉,必死无疑。她却神色丝毫未变,反而抿嘴一笑,忽然问道,“香不香?”
      富贵童子一愣,反问,“什么香不香的?”
      “我的碧螺春茶香不香?”雪樱慢声道。
      “碧螺春茶?”富贵童子听她的问话,想起上次中她所下毒时的剜心般痛苦,禁不住心中有些发毛,手中的银丝也随之松了下来。
      “四川有一种很罕见的花,当地人把它叫做醉死人,因为它的香味会让人的神经麻痹,如同喝醉酒一般,虽不是巨毒,但让人醉过去就醒不过来,直到被活生生的饿死。除非有人在他饿死之前让之食下此花的花瓣方可解醉。”雪樱面带笑容,如同在讲述寻常的事物,“可是我很喜欢那种花的香味,所以就把它的花瓣采下来晒干,磨成粉末,在这碧螺春茶叶里面放上一些,真是有趣的很,茶叶的香气可以至人于死地,而这冲泡出的茶水却是灵妙的解药。”
      富贵童子暗自调匀内息,并没有感到异常,放下心来,笑道,“雪樱姑娘说起假话来如同真的一般。”
      “既然童子认定我说的是假话。” 雪樱举起那最后一盏茶,伸出船外,悬在半空中,脸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富贵童子,道,“那我好意为童子留下的这盅茶,算是无用了。” 手一倾,倾刻间茶盅内的茶水已有一小半落入湖中。
      富贵童子见她如此镇定,心里面不禁起了些疑虑,忽然一阵阵香甜的酣睡声传来,船头撑船的老翁竟然抱着木桨倒下熟睡起来,一时间鼾声大作。
      富贵童子心里一转,一手拉紧雪樱颈间的丝线,道,“丫头,你若再敢倒下半滴,我可不会饶过你。”说话间身影已落到船头,用手推动那熟睡的老翁,无论他如何摇晃,酣睡声一刻也未停下,手探鼻息并没有异常,似乎睡的极其香甜,只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心里面不禁已有三四成相信雪樱所说的话。
      “把茶盅拿过来。”
      雪樱眼波转动,笑道,“凡事可没有这么容易?让我乖乖的递上茶,等你解了毒后再逼着我交出佩玉,我又舍不得交出来被你硬生生的勒断脖子,反正早也是一死,晚也是一死,何苦如此的麻烦。何况这会儿还有童子的一条命给我陪葬。”说着雪樱又将手中的茶盅向湖中倾斜一角。
      “等等!”富贵童子失声惊叫道,“你想死吗?”眼见雪樱如此的气定神闲,似断定自己已中了她所下的毒,但知道她行事诡诈,十句话里往往听不到一句是真的,正是犹豫难定之际。
      忽然身体晃了下,一股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里一惊,不禁又信上三四成。
      雪樱收回手,将茶盅放回到几案上,望着富贵童子脸上笑嘻嘻的,口中却叹道,“现在还不信我?看来我们之间的交易做不成了,也罢,明年的今日便是你我二人的祭日。可叹我尚年青,换你这糟老头子的性命,算是大大的亏了一本。”
      富贵童子手臂一动,缠绕在雪樱颈间的丝线如一匹银链收了回来,“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以后被我找到,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我大哥所要之物交上来,否则可没机会再让你耍这些花招了。”
      “想你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不会对我这个后辈说谎。”雪樱摸了摸脖子,雪白的肌肤上已被勒出一条细长的青痕,清晰可见。她将只剩下半盏的茶盅举起,道,“请慢用,童子。”
      “放下来。”富贵童子并未伸手去接。
      雪樱抿嘴一笑,眼珠转了转,道,“还不放心,好,请童子自取,只是这盅上也许也有毒,碰不得的。”
      说完将茶盅放回到几案上,看着富贵童子如何解决。
      富贵童子从怀中取出一只绿玉盏,通体翠绿,一见便是名贵之物。
      “真是好东西。”雪樱赞道。
      富贵童子也不理她,用手猛然一击几案面,那盏中的茶水如一道水柱般窜起,他立即将手中的绿玉盏接在下面,等到水流落下时,竟一滴未漏全数落入绿玉盏中。将物品从桌面上击起并非难事,可是如他这般桌面上的茶盅纹丝不动,只是其内的茶口向上弹起,所巧用功力的阴柔、高超决非一般可比。
      雪樱叹了口气,道,“好功夫!看来我就是想在茶盅上下毒,也是毒不着你。”
      富贵童子拿到后并未立即饮下,而是来到船头,将其中的一半倒入那老翁的口中。
      约一柱香时刻,鼾声渐止,老翁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茫然的看看周围,似刚睡醒一般,却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撑船时竟睡过去。
      富贵童子此下再无疑虑,一口气将剩余的茶水喝下,顿时觉得头脑清醒,一扫刚才的迷糊。抬起头望着雪樱大笑出声来,童声稚嫩清脆,手腕却一抖动,银丝再次缠上雪樱的咽喉,“本不该不守诺言,只是我大哥那里已无法交待,委屈你了姑娘,只要将那块佩玉交给我,我决不伤你分毫。”
      雪樱低头看着缠在颈间的银丝,叹息道,“幸亏没有相信你。”
      “什么?” 富贵童子一惊。
      “你又没有中毒,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
      “没中毒?”
      “那香味是碧螺春的茶香,这么有名的茶如果没有茶香味才奇怪呢。”雪樱眼波流转,娇笑盈盈。“那撑船的老翁衣服上留有我撒下的醉人散,你在摇晃他时吸入少许,所以才感到困乏无力,只需用冷水浸面就可解,本想撒下有毒的粉末,但又一想以你的功力,在吸入时便可能会察觉,到时反而不利于我。”
      “如果是毒药,那撑船人喝下为什么没有死?还苏醒过来?”富贵童子惊道。
      “你所中的毒液在那老翁的唇上,我料你在我的手中已吃过亏,必定会让那老翁先试过无事后方不再疑心,放心将那杯已沾上毒液的茶水饮下。如果你遵守约定,我也并不一定要你的命,只可惜你太心急了。”雪樱慢悠悠的说道。“本姑娘不想要他的命,想要的是你富贵童子的命。所以同一杯茶就算他喝了一千遍也不是毒药,你只要喝了一口就是要命的毒药。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你这个该死的丫头,我非杀了你!”一再提防,依旧中了那丫头的道,而且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饮了下去,富贵童子几乎气破肚皮,一口血涌上咽喉,感到股难闻的腥臭味,心里面不犹的冷了半截。
      手中用力,在死前定要杀了这丫头泄愤,否则死也不能瞑目。
      雪樱笑眯眯的用手指捏住银丝,任富贵童子如何用力也无可奈何,此时毒性已发作,即使婴儿的力量也丝毫使不出来。
      富贵童子倒到船上,神志尚清楚时,雪樱俏生生的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叹道,“这里的湖水如此清澈,我等了半天,只想钓你这条鱼。可笑你千防万防,依然上了我的鱼钩。” 他双眼猛然睁的滚圆,一缕黑红的血从嘴角流出,口中呜咽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雪樱从他的怀中取出一沉甸甸的钱袋,自言自语道,“很好,截你的富济我的贫。”对富贵童子身上的配饰并未动手取下。
      自钱袋内取出一大半的金子,放在几案上,对瘫软在一边的素娘道,“打扰了,素娘。等一下船到岸后,请找个僻静的地方连船带人一并烧了。这些金子也够你卖上好几条新船。死人身上的配饰却是一件也不能留下,钱财再多你也得有条命去享。”
      素娘哆嗦的点头,望着这个容貌美丽纤弱的女子,象男人一样招歌妓泛舟听曲,杀起人来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她正靠在长枕上将绣鞋慢慢的套在脚上,从怀时取出一柄细齿象牙梳,对着湖面细细的梳理长发,嘴角含着温柔甜美的笑容。不远处,死去的,面孔扭曲的富贵童子躺在船面上,两眼瞪的滚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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