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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抉择 ...

  •   孟烦了:我把自己浸在水里,水没过我的头顶。这是西岸的水,没有我所熟悉的硝烟和血腥,只有淡淡的硫磺在随着飘渺的热气而蒸腾。

      我们在西岸,在这处很适合与敌打伏击的地方,泡温泉。
      我们,我的团长和我,还有虞啸卿。

      上次见到虞啸卿,是迷龙死去的前一天。
      那时候的虞啸卿很忙。
      忙得只能在车上睡觉。忙得不愿为那个没死在战场上的敢死队长的性命,而停下一秒。
      我本以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虞啸卿。
      因为这场战争的结束已是指日可待。因为我们这几个连渣都不剩的炮灰,再无半点用处。
      现在,我又见到了虞啸卿。
      这次的虞啸卿很闲。
      闲得派车大老远把我和我的团长这两个终日在收容站与耗子药之间晃荡的游魂,给接到了高官显贵才有资格来的地方见他。
      闲得竟然同两个又臭又脏的叫花子,一起悠哉悠哉地泡起了温泉。闲得竟然与两个烂泥一样的人垢子兵渣子,大谈他的跃马疆场他的宏图大志。

      他说我们的仗还没有打完。
      他说他要给我的团长一个师,要给我一个团。而他,即将拥有一个军,虞家军。
      他说炮灰团是他最精锐的三千铁甲,可当十万敌军。
      如果,炮灰团真的有三千个炮灰。如果,炮灰们真的是精锐铁甲。
      如果,炮灰团的炮灰们都还没死。如果,炮灰团还在。
      他说他两个月内就会再还给我们一个川军团。
      我们的川军团,我们的炮灰团,我们的团。

      真的么,真的能还回来么。
      李乌拉要麻康丫豆饼蛇屁股老麦兽医迷龙,真的都能回来么。
      回来的,真的是我那南天门上的三千弟兄么。

      回不来了,都死了。
      还回来的只是一个数字。
      死去的是数字,活着的是数字,回来的也是数字。
      不曾留下半点痕迹的数字,也是永远不会留下半点痕迹的数字。
      什么都不是的数字。

      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泪水融入周围这片暖流的声音。

      如果,你们再也不能回到我的世界,那么,请带我去你们的中间。
      我想时刻看到你们的脸,我想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我的袍泽弟兄。

      龙文章:“袍泽,老友,我的兄长”,他递给我那杯与我们同龄的陈年老酒。
      凛烈如他,苦涩如我。
      我饮下我的苦涩,看着他的凛烈劈开层层叠叠的热雾,直指我的眉心。
      我避无可避,也无需再避。
      他视我为他的袍泽,所以他因那三十八天而对我有愧,因我的形同自废而为我痛心。
      他视我为他的老友,所以他因信我,而信我曾经的炮灰团,而信我将来的川军团。
      他视我为他的兄长,所以他要给我虞师,虞家军的虞师。他的虞师,他的虞师师长。

      他的脸上有来自现在这场战争的烽火硝烟,有谈及将来那场战争的慨然激奋。
      他是为战争而生的人。他可以从战争中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他也誓要用战争来完成他的以身报国之志。
      他要用战争斩断所有以武犯我国土之敌的头颅。
      他要用战争切除令我国家落后贫穷涣散的顽疾。
      他要用战争来还他认为欠了我的那份债。
      他说战争帐,战争还。

      我看着他的眼睛,依然好战依然锐利。
      只是少了愤怒和仇恨,多了玩味和计较。少了对胜利的渴求,多了掌控一切的冷漠。
      我轻轻叹口气,对自己苦笑。
      恐怕,我要让他失望了。恐怕,他还的我受不起。
      因为我的袍泽我的弟兄,却一直都只是他眼里的数字。
      因为我想要的答案,我想得到的一切,都不应该更不能够是以战争以生命为代价。
      对不起啊,我的老友。
      我再也无法与你并肩作战,无法助你再多做些事情。
      你我所珍惜的所在意的所追求的,可能永远都不会一样。
      我没力气了,没力气再承担更多的亏欠,没力气再走得更远。
      我只能待在这儿,守着南天门。一直到,到“总也不死”的我终于死了的那一天。

      你什么都没有欠我的,所以什么都不用还。
      你我老友之间,又哪来的欠,又何来的还呢。

      看来,我只能做你的老友了。
      虞啸卿,我的老友。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龙文章:从温泉回到禅达后,我直接去了迷龙的家。
      轻轻敲门,三下,退后三步,默数到三十,她将门打开。
      “我来看看你们”。
      “团座请进来坐吧”。

      我跨入这道门,她将门关起。我跟着她穿过小院,来到堂房。
      “这两日军务繁忙,没顾得上来看你们,请见谅”。
      “团座您太客气了,怎敢这么劳烦您记挂着。团座您请坐”。

      我坐下,跟雷宝儿互相扮着鬼脸,她在一边忙着家务。
      “团座,您喝茶么”。
      “随便什么都成”。

      她端来一壶刚沏好的茶,为我倒上一杯。
      “团座,您请”。
      “好,多谢”。

      我喝下这杯茶后,起身告辞。
      “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劳团座费心了,我送您”。

      我跟着她穿过小院,她打开那道门,我跨出去,她在门里。
      “就送到这儿吧,请留步”。
      “团座慢走,不送”。

      她关门,我转身。烦啦冲过来,扶着我去找全民协助。
      同样的经过同样的对白同样的结果,已经重复了很多次。然而今天有了变化。

      我喝了那杯茶,走出了迷龙家,却并没有去全民协助那儿。
      因为我今天不需要解毒,因为她说药喝完了没有了,因为她说她原谅我了。

      我站在那道门的外面,她缓缓将门关上。我看着她那疏离冷漠一如往日的脸,在我眼前慢慢地消失不见。
      我抬起手,轻轻放在这扇略显斑驳的门上,试图再次触摸到这门内的世界。
      那里,是我的过去。那里,有一个终于不再恨我的女子。
      我留恋我的过去。我也眷恋那个虽恨着我,却依然能带给我平静和安宁的女子。
      然而,从我手心传来的,只有那扇门冷冷的冰凉。
      就像是,死人的味道。

      我将手放下,对着门内的世界低语:“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我也害怕见到死亡。但有些事,我们必须要去做。因为是我们的分内事命里事,因为是一个有脊梁有血性有魂的人该做的事。我知道你是明白的是懂的。你放心,我的团打没了,就不会再有了。事情已经做完了,就不该再有人死。你快带着雷宝儿离开这里吧,迷龙一直在你们的心里,中国这么大,去哪儿都是一样的。我也不会再来了。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谢谢。”

      孟烦了:这是个专门为还活着的这十几个炮灰而举办的授勋授衔表彰大会。
      虞啸卿在忙完了他的诸多大事之后,终于腾出空把我们从收容站里扒拉出来,以配合他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壮军威鼓士气。

      今天很热,正午的太阳很毒,周围锣鼓喧天的很吵。台上衣冠楚楚神采奕奕的高官很多,台下破衣烂衫昏昏沉沉的炮灰很少。
      然而这一切我都没工夫去搭理,我一直看着站在我侧前方的那个人。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不,不对,他的脸上应该是一种在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后,平静如水的表情。

      我忽然觉得非常不安,这种不安在前天他对我说他被迷龙的老婆原谅了,他对我说什么才是事情原本该有的那个样子时,就已经存在了。只是我刻意压制着,我不敢去想这种不安是从何而来。

      虞啸卿说给我们一年的时间再拉出一个川军团,而后挥师北上作战。
      只不过我们都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对手将不会是今日已经败相俱露的日军。
      但是,跟谁打仗不归我们管,也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我们除了接受虞啸卿的安排之外,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西岸,小书虫子,少年中国,希望……
      亏欠,原谅,对,错,事情本来的样子……

      我死死地盯着他,站在这么毒的大太阳底下我居然还直冒冷汗,我居然还开始发抖。
      我很害怕,我抱着死亡亲嘴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过。

      你到底做了什么决定?你究竟想要怎么做?
      你拗不过虞啸卿的。你一个人根本拗不过这个世界的。
      就算你真是个天才,你也不可能还事情本来该有的模样,因为你没有见过,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
      你只能看到事情现在的这个样子,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求求你,什么都不要做,至少,至少别在这个时候。
      求求你,别总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留转机。
      求求你,别永远都自己背都自己扛。
      求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和你一起承担。
      我的团长。

      现在,我不冒冷汗了,我也不发抖了,我也不怕了。
      因为我的团长刚刚站在台上,冲着所有的人喊了一句:
      “请师座让我带着□□的军队去荡平日*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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