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泪痕剑·欢卓］绝世缘》雾夜凛

3、第二回

　　“一大清早，到底是谁在外面……”
　　顶着一头花白乱发的老者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抱着酒坛，自堆满酒坛杯盏的桌面上不甘不愿地抬起头来，满脸不悦，但待得看清踏进门来的男子怀中所抱之人，却是不由得一惊，昨夜的酒顿时醒了大半。
　　“他？！他……”
　　“怎么，梅二先生认得此人？”不甚在意地随口问着，男子径直将紫衣人小心安放到靠墙的睡榻之上。
　　这个面黄肌瘦、不修边幅的布衣老者正是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妙人”之一——“妙郎中”梅二先生。
　　有人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有人说他是个怕事胆不小的穷酸，也有人说他是个拿了诊金就跑的无赖，但却从未有人说他是个庸医。
　　听过他名号的人都知道，只要梅二先生肯接手的病人，哪怕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罗殿，他也照样能把命给抢回来。
　　萧泪血来此欲寻的自然便是他了。
　　梅二先生瞪着眼道：“你从哪儿把这人弄来的？”
　　“在你家门口捡的。”男子轻描淡写地含笑回道。
　　梅二先生皱了眉，没好气道：“那你从哪儿捡的，再给我扔回哪儿去！”连连挥手，那表情就像是在躲瘟疫。
　　“可是人家连诊金都付了。”男子将那锦袋送到梅二先生面前。
　　梅二先生看也不看，一个劲儿地摆手：“拿走拿走，给多少银子我也不治！”
　　男子扬了扬眉，不解道：“若是在下没有记错，梅二先生生平有三不治：诊金不先付、不足付者，不治；礼貌不周、言语失敬者，不治；强盗小偷、杀人越货者，不治。却不知今日不肯医治此人是因这其中的哪一条？”掂了掂手中的锦袋：“诊金已付，且价值不菲，这第一条应未触犯。至于第二条么……送他来的人已经走了，若梅二先生是恼他礼数不周，那便由在下代他赔个不是。”说话间拱手为礼。
　　梅二先生眉头皱得死紧：“非是因为这些。”
　　“哦？”男子愈发不解，回首看了眼那紫衣人，复又问向梅二先生，“难道说，此人乃是宵小匪类？”嘴上虽是这样问着，那语气却显是半点不信。
　　梅二先生闻此言竟松了眉头，冷哼了声：“若如他这般的人物都只能算是宵小匪类，那天底下怕是再也无人敢称枭雄了。”言语间虽带着几分讥诮，却并无鄙夷厌嫌之意。揣着手晃至榻边，半眯醉眼瞅着那紫衣人：“你避居关外多年，自然不认得他。我在长安住了这么久，却是想不认得他也难。”掀起眼皮，慢悠悠地问那男子：“你可曾听说过大镖局？”
　　男子微微颔首：“这一路上有些耳闻。”
　　“那你可知，这大镖局之中最厉害的人物是哪个？”
　　男子略一沉吟便即答道：“听闻大镖局的总镖头司马超群为人豪爽、做事明快，乃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强人、新一代的英雄偶像，都说他自崛起江湖以来，至今未尝一败，有‘永远不败的司马超群’之称。”提及司马超群，男子心中不期然掠过另一个人的名字，神色不由得黯了黯，但旋即便又恢复如常，接着道：“不过我也听说，大镖局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辉煌成就并非他一人之功，这大镖局中尚有另一号厉害人物……”蓦地顿住，瞠眸，恍然回望榻上之人：“莫非……此人便是紫气东来——卓东来？”
　　似未料到男子竟会一言中的，梅二先生多少有些意外：“你倒知道的不少。”
　　“不多，道听途说而已。”男子口中答着，目光却仍是滞留在紫衣人的身上。紫气东来……紫气东来……一早便该想到的……
　　梅二先生又道：“你既已猜到此人身份，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何不肯为他医治。”
　　男子转回头，含笑道：“在下于大镖局之事不过略知一二，个中情由实在想不通透，尚要烦劳梅二先生解惑。”
　　梅二先生瞅着他，不急不徐地说道：“这大镖局看似司马超群在当家做主，但依我看来，真正于幕后操控一切的该当是这个人才对。”目光移向卓东来，顿了顿。“此人的厉害，非是一言两语便可道清。只可惜你来得晚了，倘若早来几日，便能亲眼见识一下。”
　　梅二先生似在回忆，微眯起眼，喃喃道：“长安居，第一楼，洛阳雄狮堂的朱猛带着一个年轻人和暗藏的八十六名死士赴了卓东来的邀约。那些人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原本是可怕无比的，可是……到最后，包括朱猛和那个年轻人在内，听说只有十五个人活着离开，而且，显然是有人故意放他们走的。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第一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卓东来为什么要放走那些人。隔天第一楼便封了门，我偷溜进去挖我埋在那园子里的两坛花雕时，亲见那雪地上落花般的血迹艳丽犹胜那枝头的红梅……”半仰着头，一声长叹。
　　男子静静听着，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听着。
　　梅二先生稍稍沉默了片刻，才收回思绪，又接着道：“虽不知他是伤在何人手下，但以其一贯狠辣无情的行事作风，若真将他救活过来，只怕难免要掀起一场更为惨烈的血腥报复。况且，江湖上欲取其性命的人多如牛毛，若是被那些人得知他在我这儿，那还不得一波波地杀上门来？世上还有那么多美酒等着我梅二去享用，我可还打算留着这条残命再多醉上几年呢，才不想这么早早地就跑去找阎王老爷报道。”
　　回到桌旁坐下，边揉着一侧的太阳穴，边端起桌上的半杯残酒一饮而尽，皱了眉，嘴里叨咕着：“唉，本来还想趁着天刚亮再多喝上几杯，被这家伙一搅，现在想喝也喝不下去了，哎呦，头好痛……”

　　——“他死了，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甚至对他自己也可能是件好事。”
　　——“想杀他的人绝对比想救他的人要多得多。”

　　男子不禁又回想起那个提着箱子的人所说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头，凝视着紫衣人死灰惨白的面色，若有所思。有顷，神色平静地对梅二先生道：“我已对送他来此之人说了他不会死，他若死了，便是失信，所以无论如何还请梅二先生为其医治，便当是在下欠先生一个人情。”
　　梅二先生瞪眼道：“我说李探花，我刚才说话你都没在听是不是？这个人可是个大麻烦，避之尚且唯恐不及，你何苦无端地将这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这世上会被梅二先生称作李探花的当然就只有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或许尚不够准确，更恰当地说——是一个传奇，一个神话，一种精神。
　　司马超群的所谓“英雄偶像”，比之此人根本难及万一。
　　司马超群的所谓“永远不败”，在此人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真正的英雄偶像，真正永远不败的武林神话，从来就只有一个。
　　一个人，一个名字，一把小刀。
　　小李探花，李寻欢，小李飞刀！

　　李寻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虽然我平生最怕麻烦，但这麻烦我既已沾了身，便断无中途撤手的道理。”
　　“你……你呀……”梅二先生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以前常说，麻烦总是自动找上你。可依我看呐，分明就是你没事儿总喜欢自找麻烦。”
　　李寻欢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你今天揽了这么个大麻烦，以后的日子怕是没得安生了。”梅二先生叹息着说道，语似劝诫，却隐隐又仿佛有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意思。
　　李寻欢依然带着笑：“我虽然很怕麻烦，却也最讨厌寂寞。这些年在关外的日子实在闷闲得紧，偶尔热闹一下倒也不错。”
　　“哼，就怕到时热闹过了头，无法收场。”梅二先生嘴上冷哼着，人却已坐到榻边，俯身察看起卓东来的伤势。
　　李寻欢便在一旁站了：“我看梅二先生也并非真的不愿救他。”
　　“若非因为你小李探花，我才不会碰这烫手山芋。也不知是哪个冤家对头把他丢在我这儿，莫不是嫌一刀杀了我不够痛快解恨么？”梅二先生一边动手解着卓东来的衣襟，一边愤愤叨念着。
　　李寻欢莞尔道：“待他情况稍为好转，我便会即刻带他离开，绝不会累了梅二先生。”
　　“这伤……”看到卓东来胸前的伤口，梅二先生不禁惊疑出声。
　　“怎么？”李寻欢忙凑上前，细看之下，也发现这伤口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好凶的剑……”仔细检视了片刻，梅二先生禁不住觑目喟叹，“我行医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凶煞之气如此之重的剑伤，伤他的这柄剑一定比持剑之人更为可怕……”
　　“依梅二先生看，这会是怎样的一柄剑？”
　　梅二先生拉过卓东来的手诊上腕脉，懒懒地道：“是什么剑不重要，便是换作任何一件寻常的利器，刺在这要命的位置那也是必死无疑。”
　　李寻欢虽信得过梅二先生的医术，但闻听此言还是不由得蹙了眉头：“可有救他的法子？”
　　梅二先生挑起眉，傲然道：“这一剑虽是凶险至极，但只要我梅二先生肯出手，要救他一命也非是什么难事。”
　　李寻欢这才心头稍安，展了眉：“那就有劳梅二先生了。”
　　放了卓东来的手，梅二先生起身步向房间另一侧的药柜，行出几步忽地停住，半转回身，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记得你早些年说过，曾偶然间得了半坛‘一夕醉梦’。”
　　李寻欢挑眉了然一笑：“待传甲到了，我便让他去取来。”
　　也不见梅二先生有何反应，转了身又朝药柜走去，嘴里似自言自语地叨念了句：“我看他大概死不了。”
　　李寻欢闻言不禁莞尔。
　　侧回首，移目看向卓东来，缓缓敛了笑意，眸色渐深，神情平静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